每個人都有着自己需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貴族也不例外。
牛津伯爵宴會之後,倫敦的上流階層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霍爾作爲世襲貴族的歷史傳承、社會地位和廣泛人脈是依舊存在的,這些全部都需要有人能夠繼承下去,這就是屬於霍爾家一員的責任與義務。爲了家族榮耀,也爲了子孫後代。
雖然喬治和伊麗莎白依舊正值壯年,他們也依舊享受着貴族階層所帶來的特權和利好,他們也依舊沒有放棄的打算;但問題就在於,他們和藍禮的關係已經不可修復了,他們在貴族階層的影響已經戛然而止了,時過境遷之後,他們的再次迴歸登場,卻不見得能夠成爲霍爾家的好消息。
於是,問題就來了:到底是應該由喬治和伊麗莎白延續家族榮光;還是應該由下一代接過權杖?
上流階層已經給出了他們的答案:敞開懷抱接受艾爾芙和亞瑟的正式登場。
過去這些年,藍禮所帶來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霍爾家也不例外,在伊迪絲之外,艾爾芙和亞瑟的改變也是顯而易見的。
儘管艾爾芙從來不曾和藍禮交談過,準確來說,她不曾和任何人交談過;但亞瑟還是可以感受到她的困惑與掙扎。特別是牛津伯爵的宴會之後,艾爾芙就陷入了自己的反思困境之中,她的猶豫、她的遲疑、她的掙扎,無人得知,卻真實存在。
但故事的最後,終究還是需要一個決定。艾爾芙的個性也從來就不是優柔寡斷的類型。
艾爾芙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她決定接過霍爾家的重擔,成爲這個家族的全新代言人。
作爲一名全職醫生,艾爾芙的工作是繁忙而辛苦的,不需要過問,也可以知道她的堅持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甚至可能是遠遠超出想象的艱辛,所以,一直以來,她很少很少出現在各式各樣的社交派對之上,關於霍爾家大女兒的專業與獻身,上流階層也是一清二楚的。
現在,爲了霍爾家的榮耀,她勢必需要做出選擇和犧牲,很有可能是她的整個事業,但她依舊沒有猶豫。又或者是,她的猶豫和躊躇都隱藏在了亞瑟所看不到的地方。
正如亞瑟所說,藍禮和艾爾芙着實太像太像了,爲了自己的堅持,他們都付出了常人所無法想象的代價;而他們的狠絕和果斷也遠遠超出了想象。
唯一的區別就在於,藍禮選擇了自己,而艾爾芙選擇了家族。小時候就是如此,長大後依舊沒有變化。所以,藍禮和艾爾芙永遠沒有辦法和平共處,就在剛剛,他們之間的交談就是最好的證明,冰冷而客套、疏離而乏味,就好像兩個陌生人。
即使艾爾芙對於戲劇有着特別愛好,但在家族和榮耀面前,所有的個人情感都必須靠後。藍禮則是相反。
不能說是對錯,只能說是選擇,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也選擇了不同的守護對象。
亞瑟和伊迪絲卻不是如此,他們有着自己的掙扎,有着自己的羈絆,還有着自己的顧慮。當初伊迪絲因爲保姆丹妮斯的關係,被迫在倫敦禁錮了超過一個月的時間;而亞瑟也始終在揹負着“世襲爵位繼承人”的枷鎖,無法真正地做自己。
亞瑟是一個懶散而肆意的個性,他喜歡遊走在不同派對之上,那些社交和笑聲可以讓他感到放鬆和喜悅;他也喜歡遊走在不同人脈之間,那些枯燥乏味的人脈經營卻能夠讓他品嚐到運籌帷幄的快感和滿足。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成爲一名普普通通的派對策劃人,而不需要揹負着家族的責任和義務、也不需要擔憂家族的名譽和榮耀,只是單純地堅持自己。他總是忍不住想着,那樣的生活會不會更加簡單快樂。
但……他不行。因爲他是亞瑟-霍爾,因爲他是霍爾閣下。
亞瑟清楚地知道,如果完完全全拋棄家族人脈所帶來的優勢,他將一無所有;而所謂的派對策劃人也就將成爲一紙空談。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霍爾”這個姓氏所帶來的便利是不可取代的;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辦法就這樣甩手不幹——
哪怕是放棄派對策劃人的構想,僅僅只是徹徹底底地做自己,就好像伊迪絲或者藍禮那樣,做最真實的自己。但他也不行。從小到大,他就作爲下一任霍爾男爵的方式和身份培養起來,他的整個生命都揹負着這一個頭銜的重量,所有的枷鎖無處不在,甚至就連艾爾芙都成爲了醫生,但……他卻不行。
他的人生早早就被安排好了規劃好了,他不能輕舉妄動,他也不能行差踏錯,他甚至不能擁有自己的想法,即使壓抑得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他也不能掙脫。所謂的自由和夢想,對他來說,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消失了。
曾經有人好奇,爲什麼歐洲的貴族大老爺們喜歡在外面度假,甚至是金/屋/藏/嬌,與什麼道德什麼男權都沒有關係,他們僅僅只是想要逃離,遠遠地逃離那些令人窒息的生活。沒有人說這是正確的,但這卻是他們唯一的反抗。
所以,英國上流社會對於此類事情一向寬容。看看查爾斯王子與黛安娜王妃的婚姻就知道了,卡米拉早就存在了,甚至是被默許的。戴安娜王妃正是因爲如此,漸漸地開始反抗,並且越來越強烈。
亞瑟羨慕藍禮,不是因爲他有才華,也不是因爲他實現了夢想,而是因爲藍禮擁有自由。
藍禮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奔跑、自由地想象,藍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於是就這樣展開了追逐;而他?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不要什麼,就如同沒有思想的牽線木偶一般。
有時候,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之所以如此享受派對,是不是單純地想要在人羣之中隱藏自己的孤獨罷了。
亞瑟終究沒有辦法像艾爾芙那樣果決,也沒有辦法像藍禮那樣肆意,就連伊迪絲都在肆意狂奔之中掙脫了枷鎖,但是他還是這樣把自己困在了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只有他一個人。
戛納電影節的小小喘息,讓亞瑟重新開心起來。今天,他之所以和藍禮約定見面,就是希望藍禮能夠把威尼斯電影節的相關活動委派給他,他已經做好大展拳腳的準備了。
可是,艾爾芙出現了。
艾爾芙提醒着亞瑟,“你是霍爾閣下。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責任。”
作爲下一任霍爾男爵,艾爾芙希望亞瑟也站起來,挺身而出,在喬治和伊麗莎白重新接管局面之前,將責任承擔下來。
儘管艾爾芙沒有說出任何狠話,但那些輕描淡寫的話語卻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亞瑟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他就如同一個溺水之人般,需要一塊拯救的浮木。
看着眼前的藍禮,亞瑟的眼神充滿了絕望,“我應該怎麼辦?”
藍禮無法回答。
亞瑟努力地在藍禮的眼中捕捉着一絲一毫的波動,但他失望了,什麼都沒有找到,那股絕望的情緒就拖拽着他的腳踝還是重重下沉。
一抹苦笑就在嘴角上揚了起來,亞瑟忽然就想起,當初藍禮被逼走紐約的時候,是不是更加憤怒也更加絕望呢?而那時候,他在幹什麼呢?
但記憶中卻是一片空白。他記不起來了,因爲他似乎從來就不曾在乎過這件事,只是當做了滑過耳邊的閒聊談資,轉身即忘。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所以,他現在還奢求什麼呢?他又能夠奢求什麼呢?
藍禮靜靜地坐在原地,他可以察覺到,今天的亞瑟十分異常,甚至比奧斯卡之夜的時候還要異常,他無從得知亞瑟到底經歷了多少痛苦和掙扎,他知道,他應該袖手旁觀,因爲這就是貴族處理事情的方式,冷血而客觀,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做的,他也是如此勸慰自己的。
可是,最後的最後,他終究還是做不到,他終究還是心軟了。也許,他從來就不是一名合格的貴族吧。
“你知道我的回答。”藍禮開口說道。
絕望之中的亞瑟終於抓住了那一抹光芒,猛地擡起頭來,愣愣地看着藍禮,卻是流露出了不解和困惑。
藍禮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我不是你,我們終究面臨着不同的局面;但你應該知道我的答案,以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將來……也希望是如此。現在,你沒有聽從艾爾芙的勸告,而是詢問我的建議,那麼,這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經做出了決定,你只是需要從我這裡贏得勇氣呢?”
漸漸地,亞瑟回過神來,細細地品味着藍禮的話語,滿嘴苦澀就這樣一點一點泛了起來。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正如藍禮所說,他早就已經知道藍禮的答案了,可是,藍禮卻一點都沒有遮掩,就這樣殘忍地揭開了他的面具和盔甲,靜靜地注視着他滿身瘡痍。
嘴角的笑容輕輕地上揚起來,卻是悲傷和無奈,亞瑟靜靜地注視着桌子另外一邊那個被稱爲自己弟弟的男人,“藍禮,你知道你是一個混蛋,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