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流西帶着司冷月回到司家族地,可把族中的人都嚇壞了,紛紛圍了上來,緊張不已。
司家破了詛咒不假,司冷月甚至已經生下了繼承人,但孩子尚小,要長成還有許久呢,族中還是司冷月這門主來撐門面的,好好的人出去了橫着回來,不得嚇死?
聽說她只是動用巫力而力竭,且因爲本命蠱吞噬了更強大的蠱魂而沉睡,導致她身體也疲乏,這才鬆了一口氣。
巫族有自己的資源和修煉補元魂的法陣,他們把司冷月接過去,送到秘地去休養生息,接替從前老族長位置的巫奇向秦流西行了一個大禮。
秦流西微微頷首。
“真人若是不急着走,可在族地住上一宿,明日門主定會醒來的。”巫奇說道:“族內也有可修靈的法陣。”
秦流西說道:“司家白巫一族可有法陣的陣圖參閱?如果能供外人蔘閱的,我想借閱一番。”
“自然有的,不但外部的,就是內部非嫡系不外傳的,真人也可參閱。”
司冷月道:“這是獻祭。”
人人都有信仰,司家一族視她爲信仰也無妨,她這賺了便宜的,還能說不可信麼?
她沒那麼矯情。
那神廟,就是距離井邊不遠的一間小屋。因爲獻祭,果然大家做什麼都極順,對她的感激更甚,李善兒得到了一個真善美的烈婦之稱,因爲她並沒有再嫁。
司冷月定睛一看,眉頭皺起,道:“這是祭天法壇?”
司冷月想了想,在閣樓拿了一張圖卷下來打開,道:“這是我們巫族大祭司祭天時的祭壇,你看看像不。”
貓魂一怔,卻見秦流西的手伸了過來,掐住了它的頭。
結果村長派人把她們抓回來,直接獻祭給了井神,以示懲罰和殺雞儆猴。
一雙女兒皆成了獻祭之物,她善良的名聲被捧到了極致,但誰都沒往外傳,因爲獻祭女童的事過於殘忍,若是傳出去,誰都娶不到媳婦。
一切都是因爲村子,值得的。
司繆回頭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道:“不會的,我讓小花保護他。”
“你前世做了什麼?”秦流西道:“罷了,你不用說了。”
巫奇大吃一驚,有些緊張地叫了一聲小主子,又對秦流西歉然地道:“真人,我們小主子並無冒犯之意,她就是……”
貓魂委屈巴巴地道:“什麼聖母?我是天下最善良的人,我應該投生富貴人家的,沒想到會投畜生道。”
卻不想,這玩意一直在哭,更想不到,司繆的感官這麼敏感,竟然還能感知這鎖魂瓶有這貓魂。
是的,獻祭是用女童不假,但額外的獻祭,也能用女人,因爲她們天生就帶着陰氣,而井神喜陰。
跟着巫奇剛走出門,司冷月的女兒司繆飛快地跑過來,她穿着一身花樣繁複的小紅袍,精緻漂亮的小臉紅撲撲的,身後跟着司屠,一口一句小祖宗慢點。
這功德,是她那老父母臨死之前給的。
“這功德,你也配得?”秦流西噁心壞了,術決一掐,把它給驅趕了。
這獻祭之道,也是命道,天道亦無可奈何。
秦流西盯着陣圖,道:“要成神,祭壇有了,祭品也有了,自然也要契機,不然引不來天劫。不過,你們這大祭司這是何意?”
李善兒多善良啊,無視次女憎恨的眼神,同意了。
秦流西目光晦暗不明,垂下眸子,握着左手食指,把戾氣壓下去。
司繆看秦流西只說了一句話就把那陰魂嚇得不哭了,使勁地拍着掌,雙眼亮晶晶的:“小姨頂頂利害,這是把它說死了嗎?”
她能在饑荒的時候把一家人的食糧施捨出去,結果先餓死了婆婆,熬過了饑荒,因爲一對夫妻打架,她因爲善良不忍,把自家男人推出去勸架,結果對方把她丈夫給失手害死了,而人家兩口子,拉着幾個孩子跪在地上哭求對不起,哭自家如何困難,她便原諒了對方,一分賠償都沒要。
貓魂,或許該叫她李善兒,她前世也是古井村的村民,她嫁給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因爲父母給她取名善,也自小被教導要善良,結果她善良到大,能善到什麼地步呢?
秦流西有些驚訝,這麼大方的嗎?
因果……
翌日。
“你見過?”秦流西坐起來。
司冷月找過來的時候,秦流西身邊有許多紙張,每一張都畫着陣法圖,她撿起一張看了一眼,又看向仍在計算的人,坐了下來。
自古陣法都極費神也費腦,要計算精準,反覆驗算,才能布出一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完美法陣。
秦流西這才把玉葫蘆中的那個陰魂給放了出來,道:“不哭了?”
“吵着我們小繆繆了麼?太不該了,姨把它給弄死。”秦流西笑眯眯地說。
秦流西把她抱起來,道:“叫什麼都成。別跑太快,你外祖父年歲大了,追着你,會摔的。”
巫奇看小主子一副小迷妹的樣子,連忙伸手,道:“小主子,真人要去書樓,您快下來吧。”
這隻貓魂,是她在古井那邊發現的,在她恐嚇古井村的時候,一直纏着她讓她不要殺村裡的人,她嫌煩了,才順手扣在鎖魂瓶裡。
而第一個神女,就選中了她的女兒,善良的她,因爲村民期盼的眼神和懇切,以及一堆的好話捧着,就把長女給送到了所謂井神的神廟。
悽楚哀怨的哭聲立即停了。
圖中那大祭司,雙手向上,身上有玄火蛇纏繞着,火蛇熊熊燃燒,看起來十分壯烈。
秦流西在探它的魂。
頃刻,她就鬆開了,氣笑了。
秦流西籲出一口氣,扭過頭,看到她,就地躺下,道:“可好些了?”
像是看出秦流西的疑惑,巫奇笑道:“從您解出司家百年血咒時,您便是司家當奉的貴主,參閱這些陣圖,有何不可?”
可她又死了,她投生在貓兒身上,貓屬陰,它出生的時候,還是全陰的時辰,它溜到古井那邊,被血蛭給啃食了精血。
秦流西看過去,她說的小花,應該是那一隻頗有靈氣的飛鷹吧?
司繆的小鼻子動了動,在她懷裡扭了扭,道:“小姨身上有陰魂麼?”
司繆使勁搖頭:“我不,娘也是讓我叫姨的。”
不是沒有人發覺這樣殘忍的事而想逃離,她死的那一年,就是因爲有女人求到她這裡,求善良的她帶她離開,她答應了。
她盤腿坐下,雙手結印,先行了一個大周天,默唸心經,直到心緒平靜,才轉身入了司家族地的書樓,找出一些孤本翻開參閱。
她帶着兩個女兒過日子,二十多年前,因爲枯井突然又涌出了水,村裡認爲枯井有井神,開始供奉井神,沒幾年,井水忽然翻涌,村裡德高望重的人都收到了來自井神的‘託夢’,古井村有大禍將滅村,必須用剛來天葵的姑娘來獻祭侍奉井神,以保村子風調雨順,人傑地靈,順風順水。
“無妨。”秦流西笑着打斷他,又看向司繆,問:“你能察覺到?”
秦流西向他微笑着道了一聲好。
她一如既往的善良,明明村長把她獻祭,她雖然有怨,但看到村長虔誠地祭奠自己,她又原諒了。
撞到秦流西跟前,她捂着額頭哎喲一聲,擡頭一看,大眼睛亮得驚人:“小姨。”
後來,獻祭輪到了村長之女,卻因爲女兒已有心上人,並說了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又求了她,別讓棒打鴛鴦的事出現,而讓她的次女頂上。
秦流西想到司冷月擔下的人命因果,面若寒霜。
她好怨,陰魂不散,就在井邊徘徊,而她沒有被蠱神吞了陰魂,完全因爲她帶着因果,有人給了她功德相護。
秦流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說什麼?獻祭,用自己?”
貓魂滿臉呆滯的,靈魂神府深處劇痛,有什麼東西在崩裂,也在離它而去。
而這,也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還有修爲。
秦流西聲音冰冷:“所謂善良,不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而你認爲的善良,不過是自私自利,爲了成全自己的名聲滿足自己的私心犧牲家人,包括你那可憐的一雙女兒。”
哪怕村裡的人爲了保持村子能延續,有新生出現,說古井的水喝了能送子,藉此換婚,她也認爲無大錯。
“你不記得那阿薩怎麼說的?當年我們司家先祖爲了把他誅殺,也是獻祭了自己的靈魂之力,才得以把他誅滅,可惜最後只能鎮壓魂魄,沒能把它直接弄得魂飛魄散。”司冷月抿着嘴道:“不管是巫還是道還是佛,凡是修行,都沒有比獻祭己身更大力量的,你應該也知道。”
她是個人人稱頌的好人,理應是這樣的。
“你一隻貓,還被人嘎了的,陰魂不散,還不是因爲有怨?在那井邊徘徊不去,想來嘎掉你的是那所謂井神吧,你不恨他們,反而同情?”秦流西譏誚地道:“你前世怕不是聖母轉世,因爲善良過頭做下那人見人怨的事,纔會投生到畜生道?”
真是不值啊!
秦流西以靈力把它懸着,和成神大陣相對比,道:“還真的是呢,大同小異,相差無幾。”
一股真正的死亡陰影籠罩在心頭上,貓魂驚恐地尖叫,但很快的,它就叫不出來了。
她說着,又拿出了她畫的那個成神大陣。
李善兒如此認爲。
“這祭壇設置了陣法?”
巫奇連忙道:“小主子,您該尊稱真人的。”
秦流西閉着眼假寐,道:“巫族的法陣我鮮少研究,如今有機會看一下,自然得珍惜。法陣有意思的是,你越是演變,就越覺得它千變萬化,挺有意思的。”
村長決定獻祭。
巫奇讓她自便,他則去安排些晚食。
不然那些瘋狂入癡的煉器煉丹師,爲了成就神兵利器或是寶器,爲何就甘於用自己獻祭呢,因爲無畏,天道也只能爲之震撼和成全。
他們該死。
“嗯。”司冷月道:“你該不會在此算了一宿?”
李善兒死了,因爲害死一雙女兒和丈夫,她被投了畜生道,還是投到了貓身上,偏偏她還帶着前世記憶重生,又是驚又是喜。
原來如此,秦流西沒說什麼,只是笑着說道:“那我就厚顏一次了。”
陰魂:我就是嚇的,沒死。
不管她配不配,那功德是她父母死前給的,她不動,她這貓魂,能不能活還是消失,看命數。
爲了遮掩這些殘忍的事,村裡統一口徑,也讓外村的男子入贅,喝了井水,中了蠱,他們也不能離開,只會成爲他們的一員。
聽着秦流西那兇狠的話,巫奇額上都滲了汗,心裡直犯嘀咕,真人不會把小主子給帶壞吧?
那陰魂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十分哀怨,道:“村裡好多人因爲你們死了。”
從這些凌亂的廢稿中,司冷月感受到了她的焦灼。
司繆低頭,看向她腰間的玉葫蘆,胖胖的小手指一指,蹙眉嘟着嘴道:“在哪?我可以感覺到,它在哭,好討厭。”
“你可真‘善良’啊,落入畜生道,你不冤。”秦流西冷笑。
幾人寒暄兩句,好說好歹,把司繆扒下來,秦流西才得以去巫族的書樓。
秦流西實在沒想到自己只是因爲煩順手撈了只貓魂,就被這麼噁心了一把,而古井村的人也着實都不無辜,他們分明知曉一切,卻又爲了活下去,不斷地作孽,騙外人前來,用孩子獻祭。
司屠這時氣喘吁吁地上前,道:“小祖宗,你可把外祖父給追得半條命都沒了。”他又看到秦流西,愣了一下,道:“你這孩子,可算回來啦。”
而修士爲了誅邪,到了最後一刻,也有獻祭自己謀求最大力量的,邪道亦然。
司冷月繼續道:“我們巫族這大祭司獻祭自己,這必然是所求甚大,就像司家百年血咒,爲求窺探一線天機,無不也嘗試過獻祭之道。所以,凡是獻祭,祭品再沒有比自己更厲害的了。就拿我們來說,當年要不是黑巫聖女以獻祭自己,司家也不會擔了這百年血咒。”
秦流西腦子嗡嗡的,道:“兕羅無所謂我們破這小陣眼與否,那我大概知道他的底牌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