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回到警局門口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只剩下天邊一抹暗淡的殘紅,就如同女人臉上隔了夜的殘妝。
車子停在門口,段迦仁看許盡歡的意思,似乎是到了又不着急下車。
“你不進去?”
許盡歡皺着眉頭搖了搖頭。
“現在還不急!”
現在不急?那剛纔怎麼那麼急?反正急也是她,不急也是她,他都聽她的。
不過一靜下來他就開始犯困,說到底還是虧了覺,缺少睡眠。跟她在一起,他心裡有了安全感,精神就慢慢放鬆下來。
見她不着急進去,又不吭聲的樣,就偷偷閉着眼打瞌睡,懷裡還抱着他那一匣子的硃砂。
不下車,不進去,並不代表許盡歡就不擔心梅永發了。相反,她很擔心。
倘若黃娜娜腦子夠聰明,今晚就不會出什麼大事。梅永發剛被抓進局子裡,一時半會出不來,有的是他們動手的時候,根本不必急在一時。
可她瞧着黃娜娜那個樣子,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已經有點不大理智,怕是要急火攻心!
此刻動手雖然兇險,但也有好處。那就是來一個措手不及,快刀斬亂麻!
橫豎梅永已經進了局子,出點什麼事都賴不到他家人頭上。趁着外人還沒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就直接把人做了,一了百了。
人面寄生胎的目的雖然是取而代之,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黃娜娜他們未必不會來一個一步到位。
隊長雖然對黃娜娜他們有懷疑,但顯然也不相信許盡歡和梅永發的說辭。畢竟是唯物主義隊伍,哪能輕易相信這些“迷信思想”。
梅永發關在警局裡面,人身安全自然會有警察負責。可警察再厲害也只能防的住人,防不住鬼。
一旦惡鬼來襲,就是十個警察也沒用!何況,這警局裡瞧着就是人手不足的樣子。
梅永發,險吶!
許盡歡看着窗外,慢慢閉上眼,開啓心眼。
心眼一開,周圍的風景就統統變成了虛像,一股股似有若無的氣息盤旋當中。其中圍繞着警局的是一股紅黃間雜之氣。紅色是煞氣,黃色是皇氣,這兩股氣保護着這個地方,讓它免受邪祟侵襲。
此刻,這間警局的周圍所圍繞的紅黃之氣所形成的結界,仍是完好無損。
她略微安心了些,但並不能完全放心。
想了想,她也閉上眼休憩,準備來一個持久戰。
她着心這件事,不僅僅是因爲她答應了梅永發,必須說到做到。更因爲黃娜娜這人身上有大古怪,這古怪似乎還跟她的原身有關。原身雖然已經魂飛魄散,可她身上的因果如今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就不能不管。
當年的事,只聽小叔一面之詞,並不可信。當時她急着擺脫他,也就不往心裡去。可如今突然冒出這個黃娜娜,信誓旦旦一副很知內情的老熟人樣,言語閃爍,眼神躲閃,就由不得她開始懷疑當年的事另有蹊蹺!
原身這姑娘本來就死的慘,倘若之前還有冤情在身,那她這個後來者是一定要給討一個公道。
*
心裡想着當年的事,似乎有影影綽綽的勾起了原身的一些記憶,但那些記憶支零破碎,無法拼湊成一個整體。
零碎的記憶裡,一半是曾經美好的往事。少女燦爛的笑容,時不時間雜着小叔的身影,但這些影像都是一閃而過,就跟看幻燈片似得。
顯然這些是對原身來說最印象深刻,無法磨滅的回憶。
然而對比之前的幸福,其後而來的黑暗和恐怖就顯得格外突兀而且驚人。
原身是因爲精神分裂而被送進了療養院裡,但她的精神分裂很嚴重,嚴重到宛如鬼上身一般可怕,而且令人恐懼。
接下來不斷閃爍的片段全是原身腦子裡殘留的恐怖回憶,在她的眼裡,除了小叔許淵之外,其他任何人都變成了殭屍怪物。
她之所以掙扎,反抗,撕咬,踢打,都是因爲從她的眼裡看去,那些觸碰她的人,都是怪物。
怪物要吃她,要害她,要殺她,所以她不得不反抗。
而她徹底的崩潰就是因爲一次次反抗的結果都是以失敗告終,所以最終她放棄了抵抗,絕望的受死。
看着這些支零破碎的回憶,她似乎仍能感受到原身殘留着的恨意和絕望,以及悔恨。
似乎,在她放棄抵抗,接受死亡的剎那,她深深的爲自己的任性以及不被世俗所接納的戀愛感到後悔。
所謂情比金堅,所謂至死不渝,其實大多隻發生在小說電視裡罷了。
擱在現實裡,只有赤果果的唾棄和惡狠狠的打擊。十七歲的少女豁出去了爲愛瘋狂,但瘋狂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卻壓根不是她能承受的。
所以她後悔了!
她以爲自己豁出去愛一次,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但到頭來,不僅家人不支持,愛人也疏遠她,甚至老天爺都懲罰她。
她爲自己瘋狂的愛付出了慘烈的代價!最終是帶着悔恨離開了人世!
只有悔與恨,沒有絲毫愛!
愛,早就被殘酷的現實粉碎的一塌糊塗,落花流水。
感受到原身的痛苦,委屈,悔恨,絕望,許盡歡在夢裡不安的扭動起來。這感覺好奇怪!做一個感同身受的夢並不奇怪,但在夢裡被束縛手腳,就不正常了。
現實之中,她受人所制還有可能。在夢裡,脫離了肉身,她的元神無比強大,怎麼還會被束縛?
是什麼東西困住了她?
一旦想到自己被困住了,她立刻趕到一股寒意自頭頂灌入,冷得她哆嗦一下,頓時睜開眼,從車後座躥起,從夢中醒來。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似乎仍能感受到一絲冰冷的寒意。
扭頭一看,段迦仁還在熟睡,呼吸綿長而且沉重,顯然是睡死了。
她扭頭看了看窗外,外面已經漆黑一團。車裡亮着燈,外面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又擡手看了看錶,赫然已經是晚上九點半。
感覺不過是打了個盹,竟然就過去了近三個小時。
深吸一口氣,她伸手把車裡的燈關了,讓眼睛適應黑暗。漸漸地,窗外的景色便清晰起來。警局門口的燈還亮着,裡面也依然有人影在走動。
她閉上眼,開啓心眼,查看警局的結界。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警局外包裹着的紅黃間雜之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撕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這道口子一開,周圍絲絲縷縷的邪祟之氣正往裡涌!
想不到黃娜娜他們還真的動手了!
而且竟然會選在這個時候?
許盡歡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爲此時此刻雖然已經是夜裡,但九點半還是可睡不可不睡的時間。此時警局裡的人還在,精神頭也足。
這會子動手,不是打草驚蛇麼?
可時間不等人,她才猶豫了一會,局子裡已經鬧開了。
原本在大廳裡閒逛聊天的兩個警察不知怎麼的突然跑到後面去,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
出事了!
她二話不說,推開車門跳下車。
“許小姐,你去哪兒?”司機一直盡忠職守,連忙探出頭來問。
他這一喊,段迦仁被驚醒。
“歡歡?”
一睜眼就看到她人在車外,頭也不回就跑進了警局裡。
不行,他可不能離開她。
他也立刻下車,抱着那盒硃砂跟進去。
*
局子裡此刻都炸開鍋了!
大廳里根本沒了人,人全都趕到了拘留室。
許盡歡剛跑到裡屋,就聽見走廊盡頭傳來殺豬似的嚎叫。
那聲音一聽就是梅永發在嚎!
段迦仁跟進來,一聽這嚎,眼睛一瞪,立刻喊了一聲。
“怎麼回事?警察打人了?”
許盡歡皺了皺眉頭,大步向前,走到拘留室門口,往裡一看。
好傢伙,屋子裡亂作一團。
所謂拘留室就是一間帶鐵門和鐵柵欄的水泥屋子,四面牆都是混凝土夯實的,只有頂上開了一扇氣窗通風。那窗格外小,成年人連腦袋都伸不出去,就這還攔着手指粗的鐵條,可謂萬無一失。
屋子靠牆砌着土炕,角落裡擺着一個塑料桶,散發出一股怪味。
屋子當中還有一道結實的鐵柵欄,把犯人隔離開。平時警察進去問話,就隔着柵欄問。過了這道柵欄,外面還有一道鐵門。
三重四鎖,很是嚴實。
然而此刻,鐵門大開,柵欄也開着,局子裡留着值班的三個警察都擠在四四方方的拘留室裡。一個抱頭,一個抱腳,一個抱腰,卻還是沒辦法制服作妖作狂的梅永發。
梅永發此刻已經全沒了人模樣,頭朝外,腳朝裡。一腦袋血糊的半邊臉都是血紅一片,兩隻眼向上翻起,表情格外扭曲。彷彿是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這痛苦還導致他兩隻胳膊用力抓撓自己,五指猶如燒焦的雞爪一般,是一種用力過度導致扭曲的姿態。因爲被人抱着,這些抓撓有一半落在那些警察的身上,刺啦刺啦幾下就把人衣服都給撕破了。不僅撕破衣服,還抓破皮,疼的人警察嗷嗷叫。一不留神,就給撒開了手。
好這一撒手,剩下兩人哪裡還製得住他。一腳踹飛一個,一甩手又推開另一個。
他就跟自個在牀上癲狂起來,用兩隻手抓撓自己的胸口,抓出血也不管,指甲縫裡都塞上了自己的皮肉,別提多嚇人。
“還愣着幹什麼?趕緊那電棍去!”
其中一個年長的警察大吼一聲。
年輕的警察裡忙往外走,差點一頭撞上許盡歡。
“你是誰?來這兒幹什麼?”
“還不快去!”裡面催道。
年輕的警察連忙跑出去,也顧不上詢問了。
而屋子裡,柵欄後,梅永發的樣子越發詭異了。
頂着半邊血糊糊的臉,他停住了抓撓,突然咧嘴朝所有人笑。這種笑還不是好笑,帶着非常明顯的惡意,令人毛骨悚然。
一邊笑,他一邊扭頭,脖子嘎嘎作響。
“不好!”老警察又見識,暗道一聲。
“快!把他拽下來,摁住!”大吼一聲,招呼剩下的那個警察一起往上衝。
然而剩下那個同志已經腳軟,冷汗淋漓,嚇得快要尿褲子了。
因爲此時此刻的梅永發腦袋已經轉得快要超過一百八十度,脖子嘎嘎的聲響刺耳之極,再轉過去一點,這脖子就要斷了。
老警察狠狠一咬牙,一個人衝上去,想要拽下梅永發。
然而還沒等他靠近,梅永發的腦袋就嗖的又轉回來,朝他呲牙怒吼。
饒是堅信唯物主義的老警察,也被他這突然的兇相,詭異的脖子,嚇得往後一退,跌坐在地。
嚇退了老警察,梅永發從喉嚨裡發出呵呵的笑聲,脖子再次扭轉起來。
就在此時,年輕的警察終於把電棍拿來,握在手裡揮舞着高喊。
“電棍來了!”
結果一衝到裡面就看到梅永發蹲在土炕上,一臉血呼呼的扭頭對他咧嘴笑,一邊笑還一邊流哈喇子,口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砰然有聲。
起先這年輕人只是一愣,雖然看到梅永發那個扭曲的脖子和麪朝裡背朝外蹲着的姿勢,這纔回過神來。
這一回神,就兩眼一翻,嘎的一聲,昏厥過去了。
把所有的警察都嚇到了,蹲在土炕上的梅永發就咧着嘴嘎嘎的笑起來,那笑聲絕不是一個人該有的,宛如來自地獄的惡鬼。
“這……這……”堅定的唯物主義老警察也遭不住了。
“救命啊!”方纔軟了腳嚇尿了的警察慘叫一聲,連滾帶爬的逃出來。
“快去叫增援!”老警察也連忙跟着往外跑,咣的一下關上柵欄,哆哆嗦嗦要上鎖。
一扭頭,看到看熱鬧站在門口的許盡歡和段迦仁,愣一下。
“你們是誰?怎麼在這兒?快出去!”
話音還沒落,就聽到騰的一聲,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咣的砸在柵欄前。兩隻有力的爪子一把抓住老警察的胳膊,一張血糊糊的臉就透過柵欄衝到他的跟前,張嘴就咬。
“啊啊啊啊!救命!”老警察立刻慘叫起來。
千鈞一髮之際,一團紅布從天而降,劈頭蓋腦就罩住梅永發。
被這紅布罩住,梅永發就嗷的一聲嚎,整個人哆嗦起來,鬆開了爪子。
老警察連忙掙脫,跌跌撞撞逃開。想了想,又回過去撲到柵欄前,硬是把鎖就鎖上了。
連滾帶爬的跑到門口,手腳都軟成了麪條,整個人哆嗦不止。擡起頭,看到許盡歡仍然站在門口,但手裡多了一個錦盒。而原本站在她身後的那個年輕人,已經光了膀子。
再回頭一瞧,乾嚎發狂的梅永發被紅布罩着,已經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
而所謂紅布,其實是一間染了紅色的襯衫。
這襯衫原本是白的,被抹了許多紅色的粉,才變成了紅布。
這兩人是誰?這是什麼東西?這到底是怎麼了?
*
接到電話,已經趕回家正準備洗洗睡的隊長立刻穿上衣服騎着自行車趕過來。
“怎麼了?”一進門就看到許盡歡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裡,小姑娘沉着一張臉,生生能老出十歲。並不是她容顏變老,而是那種感覺,氣質,氛圍。
陪着她來的那個美國華僑這會子光着膀子坐在後面,看到他出現,立刻站起身。
隊長的眼神在這兩個奇怪的人身上一掠,又轉到留下值班的三個民警臉上。
立刻嚇了一跳。好這一個個,臉上身上全是血條子,衣服都撕破了,還沾一身泥灰。這是跟人打架了?
難道就是跟這個美國華僑幹架?
不能啊!三個人打一個,怎麼人美國華僑一點傷沒有,他們三個就跟被十八隻夜貓撓了似得?
“你們這是……”
“隊長,是梅永發出事了!”老警察連忙上前一步。
梅永發出事了?隊長的臉色一變,扭頭看了許盡歡一眼。
“他怎麼了?”
老警察不知道該怎麼說,還是後面那個年輕的同志插嘴。
“隊長,那個姓梅的……發瘋了!”
發瘋?一聽這話,隊長又忍不住看了許盡歡一眼。
嚇尿褲子的警察突然抽泣一聲,哭喪着臉道。
“比發瘋還恐怖!他那個脖子……”伸手在自己脖子上面比劃了一下。
看到他比劃,老警察和小同志忍不住渾身哆嗦一下,臉色發白。
隊長就算再沒眼色,也瞧出不對了。他起先以爲是許盡歡和美國華僑又回來鬧事,跟值班的警察起了衝突。
但現在看來,事情是出在梅永發身上。而發生在梅永發身上的事,恐怕很蹊蹺。
小同志經驗少,見識短,一點事就嚇着很正常。但把兩個老同志都給嚇成這樣,事情就肯定不簡單了。
把臉一沉,隊長朝拘留室一努嘴。
“走,去看看!”
隊長是大家的主心骨,他帶頭往裡走,三個警察就立刻跟着一起去。
許盡歡帶着段迦仁跟在後面。
知道她跟着,也知道這事跟她有關,但隊長心裡有直覺,這小丫頭不是來鬧事的,所以也就不阻攔。雖然,這其實是違反了紀律。
衆人一起回到拘留室。
梅永發還躺在地上,整個人一動不動,頭臉上依然蓋着染紅的襯衫。
這樣矇頭蓋臉的看不清情況,於是隊長大步上前。
“小心啊!”老警察忍不住提醒道。
隊長回頭看他一眼,又瞥了許盡歡一眼,見她一臉鎮定,心想多半不會有事。於是彎下腰,伸手要去揭那件襯衫。
許盡歡卻開口道。
“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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