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答應了斯塔塞公爵的請求,同意做他孩子的代理孕母。
很快達米安的律師就聯繫了她,要求她簽署一份合約。律師很盡忠盡職,不厭其煩的爲她解釋合約裡的每一個條款,事無鉅細,面面俱到。
她很快就聽得厭煩了,這些條款大同小異,無外乎就是告訴她通過做代理孕母可以從達米安那裡獲得怎麼樣的報酬。
達米安慷慨之極,除了爲她在學校保留學籍之外,還會提供一個專門的住所供她待產。受孕會在瑞士的醫院完成,因爲他更相信那邊的醫療水平,而不是羅馬尼亞的。他要絕對保證她的安全,理由是因爲他愛她。
待產期間,他會照顧她的所有生活必須,並同時爲她成立一個基金,以供她將來學習生活所用。生下孩子之後,她會獲得孩子一半的監護權,完全可以按照她自己的心願隨時隨地來看望孩子。
而這一次代孕的報酬,除了那個基金以外,還包括一棟位於布加列斯特市中心的高級公寓以及兩百萬美金的瑞士銀行存款。
他私下還向她保證,無論她生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這個孩子都將是他爵位的繼承人。
他雖然不能給予她斯塔塞公爵夫人的頭銜,但她生下的這個孩子必將是未來的斯塔塞公爵或者斯塔塞女公爵。
她還能說什麼?
她只想大聲的對所有人告白,她願意做這件事從來不是爲了這些報酬,僅僅只是因爲她愛他。
而現在,她更愛他了。
誰能拒絕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爲你考慮的男人呢?
沒有人!
愛情使人盲目,愛情使人衝動,愛情使人愚蠢。她根本沒有弄清所有的合約就冒然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輕率的把一切都交給達米安去處理。
不可否認,對方的處理滴水不漏,她受到了最全面也最完美的照顧。
但受孕的過程並不順利!受精卵總是無法順利着牀!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耗盡了她最初的衝動和信心,她被折磨的精疲力盡。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被公爵夫人給詛咒了。
也許公爵夫人的在天之靈察覺到了她和達米安之間的感情,所以拒絕自己的孩子在別的女人身體裡孕育成長。
得知了她的情況之後,達米安立刻連夜從羅馬尼亞趕到瑞士。日夜陪伴在她的身邊,安慰她,照顧她,鼓勵她。但她的情況依然持續惡化,各種針劑和藥物讓她的身體產生了很多不適反應。她開始脫髮,胃燒灼,並且輕度抑鬱。
爲此,達米安把她接回了羅馬尼亞,安置在他的城堡裡休養,暫時停止了受孕。
也許是羅馬尼亞的水土更適合她吧,在他的城堡裡她逐漸恢復了健康。被愛人照顧着,她滿懷感激。
在城堡的禮拜堂裡她虔心禱告,並向公爵夫人保證自己絕不會奢望取代對方在達米安心中至高無上的位置。
她只是想要陪伴在他的身邊,想要給他一個孩子。
也許是公爵夫人聽到了她的祈禱,也許是她的身體終於接受了那些藥物,接下來的受孕過程開始變得順利起來。
緊接着令人振奮的消息終於到來,受精卵成功着牀了。
她無比信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體裡孕育着一個小小的神奇的種子,從此把她和愛人緊密的維繫在了一起,她的心就甜蜜的快要爆炸。
達米安也非常的高興,他擁抱她,親吻她。
說起來也真是可笑,雖然她和他已經孕育了一個真正的生命,然而彼此之間並沒有發生過任何肉體上的關係。這樣的擁抱和親吻,已經是他們彼此之間最親密的一次接觸。
很難想象當時她進入絲毫沒有懷疑,內心反而充滿了一種崇高的感情,認定她和他之間的愛是超越肉體的愛。
然而事後回想,只覺得無比諷刺。
如果一個男人真正愛慕一個女人,又怎會對她不產生任何一丁點“肉體的慾望”呢?自古以來,愛與性就緊密的結合在一起。
他連佔有她的慾望都沒有,又怎能令人相信這是真正的男女之愛呢?
可當時已經被“虛幻的愛情”以及“崇高的奉獻”衝昏了頭腦,完全思考不到這些關鍵性的問題。
而真正讓她意識到整件事情有問題的並非是達米安滴水不漏的招呼和呵護,而是在她肚子裡不斷成長的胎兒。
很難形容那種感覺,自從胎兒第一次心跳開始,她就明顯的感覺到了這個小傢伙的存在。
她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有些很恐怖,充滿了殺戮和血腥,甚至還有炮火和槍聲。而有些則很縹緲,譬如在天上飛,或者漫步於一個如同仙境一般的花園裡。
期初她以爲這些都是她自己的夢,但後來突然意識到,這些夢的主人是她肚子裡的那個胎兒。母子之間心意相通,所以她夢見了它的夢。
真奇怪,一個從未見過外面世界的胎兒爲什麼會夢到這些它從未見過的場景?
這些夢,讓她感覺很不舒服。比起血與火的恐懼,那虛幻縹緲的夢境更讓她感覺恐怖。
因爲在那個夢境裡,她感覺不到人間的氣息。彷彿,在夢裡,她是一個真正的天人,被孤獨的囚禁於一個名叫仙境的地方。
那裡沒有人,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白天,沒有黑夜,沒有死亡,也沒有誕生。
雖然四季如春,鮮花似錦,但是這美景,這春色,是那麼的寂寞。它亙古不變,令人厭倦。
人生之所以美好,正是因爲人生過於短暫,而且充滿痛苦和不幸。所以點滴的幸福和歡樂,讓人癡迷而又沉醉。就如同在做蛋糕的時候,要在麪粉里加入一勺鹽,才能更好的激發出糖的甜味一樣。
沒有黑暗,哪知光明。沒有痛苦,哪知歡愉。沒有失去,哪知擁有。沒有苦,又哪來的甜。
所以永恆不變其實是一種悲劇,尤其是對於生命而言。從被永恆的那一刻起,這個生命其實已經死亡,徹底的死亡。
因爲生命的意義,就在於生存和奮鬥。
可爲什麼她會做這樣的夢?應該說,爲什麼,這個孩子會夢到這些?
難道這是所謂的前世記憶?那麼這些前世的記憶,又來自何方?
這個孩子的真正父母是達米安和公爵夫人,如果這些記憶是來自他們兩的基因,那麼這些夢境也應該來自於他們兩。
爲了解開這些疑惑,她把夢境告訴了達米安。
結果對方壓根不相信她的說辭,只是勸慰她放鬆心情,並接受一些輔助性的治療。
於是她開始和心理醫生談話,並開始服用一些低劑量的鎮靜劑。
一開始,這些治療很有效果。夢境減少了,即便有也只是一些破碎的片段,在起牀不久就被她遺忘。
但隨着肚子裡的孩子越長越大,夢境又再一次降臨,而且更逼真,更詳細。
在那些血與火的夢境中,她看到了達米安!
在夢裡,他穿着着德國黨衛軍的軍裝,指揮着軍人把一些俘虜送上一輛貨車。然後夢境一轉,他又出現在一所醫院裡,帶領着一些穿白大褂的人,檢查一些奇怪的病人。
他還出現在一個奇怪的實驗室裡,解剖臺上躺着的是活生生的人。正是他送上火車的那些俘虜!
在夢境裡,他冷酷無情,踐踏生命。不斷的通過解剖和實驗,似乎在尋找着一個關於生命的秘密。
他時而焦慮,時而憤怒,時而狂暴,但時而又虔誠的跪倒在地,向着神明祈禱。
只是他祈禱的並非上帝,也並非聖子,而是一個模糊的形象。
在夢境中,這個神明從未有過清晰的形象,所以她無從可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神明。也許並非是神明,而是一個魔鬼。畢竟,它的信徒就是一個魔鬼。
而那個仙境的夢境卻依然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金碧輝煌的宮殿,鳥語花香的園林,還有空氣中脈脈傳來的高貴薰香。
唯有夢境主人的心情,是那樣真實。
它感到憤怒!
在夢中,它用手撕開了朦朧的仙境夢境,穿梭到了血與火的夢境之中。
這種感覺真實的令人感到恐怖!
但偏偏她代入的是它的視角,她能感受到夢境被撕開的感覺,就彷彿撕開一層布,又如同撕開一層皮。
刺啦,那裂開的聲音,都彷彿就在耳邊。
憤怒的它撕扯着夢境,一片,又一片!
那些包含着達米安的,血與火的噩夢,在它的手中彷彿成了一張又一張照片,被它一一撕毀。
撕碎了還不夠,它用手心碾碎它們,像扔掉灰塵一般拋灑出去!
那種感覺,彷彿她身體裡的一部分也被拋灑了出去!
她在午夜驚醒,心跳如同擂鼓,咚咚作響,幾乎就要從嗓子眼跳出。
她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身體沉重的如同一頭大象,連想要翻個身都做不到。
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了?
而更令人感到恐慌的是,她感到自己在流血!
一種鈍痛從小腹生出,正在朝着整個肚子蔓延。
孩子!她的孩子!
也許是身爲母親的信念讓她爆發出了力量,她撕開喉嚨放聲尖叫。尖叫聲引來了看護婦和家庭醫生。
看護婦手忙腳亂的扶起她,家庭醫生則伸手揭開了蓋着的被子。
猩紅的血在她兩腿之間蔓延,把純白的睡裙染成了鮮紅的顏色!
她的孩子!
她一把抓住醫生的手,聲嘶力竭的喊道。
“快去找達米安,救救我的孩子!”
*
小蓋伊提前來到了這個世界,他在她的肚子裡只待了六個多月就被迫出生。
她接受了剖腹產手術,提早生下來這個孩子。
孩子一出聲就面臨這死亡的威脅,全身重要器官發育不全,並且幫隨着臟器衰竭。
幸好達米安早有所準備,布加勒斯特最好的私立醫院的兒童中心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以在第一時間接受小蓋伊入院治療。
但小蓋伊的情況十分兇險,情況不容樂觀。
她無時不刻不在擔憂着這個可憐的孩子,但因爲自己也剛剛動過了手術,只能留在做手術的醫院休養。
等到身體略微好了一些,她便提出想要去醫院見一見孩子。
但醫生告訴她,小蓋伊的情況特殊,目前還不能接受探視。
怎麼會這樣?她立刻表示自己是孩子的監護人,有權利去探視。但醫生告訴她,孩子的監護人是公爵,而她只是代理孕母,並沒有監護權。
怎麼可能!明明合約裡寫明,她擁有孩子一半的監護權。她提出質疑。但對方一臉爲難的表情,表示這些是公爵大人授意的,如果她對此有異議,可以找他協商。
對啊!找達米安!她是得好好問問他。
孩子就近怎麼了?情況是好還是壞?
她可以原諒他爲了照顧孩子,而不來看望她。但決不允許他阻攔自己看望孩子!
因爲他明明答應過,她是孩子的監護人,可以隨時探望孩子。這些是寫在合約裡的。
然而很快她發現,她找不到他了!
她打電話去城堡找他,卻總被告知他不在。她打電話給律師,律師也不在。她想要出去找她,看護婦和護士總是阻攔她。
她心亂如麻,腦子裡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但彼時,她還只是害怕達米安會搶走孩子。並沒有意識到事情比這更嚴重。
她決定尋求幫助,於是又打電話找大學裡的教授和同學,希望他們能幫自己打聽一下達米安的情況,或者來醫院探望一下自己。
她的大學老師同意前來探望,但當天她卻陷入了沉睡。而老師則被醫生告知,她因爲產後抑鬱導致情緒不穩,並有了輕度的幻象,正在接受心理治療。
她發現她的藥也被人換了,吃了那些新藥之後,她變得昏昏欲睡,頭腦遲鈍,並且健忘。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一個可怕的陷阱。
那個風度翩翩,溫柔多情的愛人,要的只是那個孩子!
他不愛她!他把她排除在了生命之外!
但當時,明知道他的無情,可她依然愛他。
爲他生下孩子,她並沒有後悔。她只是覺得傷心,自己的一片真情,被人棄之如敝履。
她想念孩子!整整六個多月,這個小生命一直在她的身體裡成長,他們心意相通,緊密相連。
她甚至做着他的夢!
她想要看一看孩子,想要親眼確認孩子是否安好!
如果孩子一切都好,那麼她可以退出,可以消失。只要達米安好好的撫養這個孩子,愛這個孩子。
那麼,她可以做一個隱形人,徹底的消失於他的世界。
爲了這個最後的念想,她開始籌備起來。
她假裝聽話,假裝接受現實,再也不提要見達米安和孩子。她乖乖吃藥,接受治療。但私底下,其實偷偷把藥吐了,以便保持清醒。
如此忍耐了整整三個月,她終於被醫生判斷爲“情況好轉”,於是有了更大的自由,可以在花園裡散散步。
於是,她抓住機會,逃出了這所可怕的牢籠。
她很清楚,一旦自己逃跑的事實暴露,醫院裡的人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達米安。而爲了確保她不能見到孩子,達米安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採取措施阻攔她。
所以,小蓋伊所在的醫院會加強戒備。
如果她前去探望,只能是自投羅網。
所以,她決不能去那家醫院!她選擇暫時躲起來,等待風聲過去。
可是躲到哪裡纔好呢?整個布加勒斯特乃至整個羅馬尼亞都在斯塔塞家族的掌握之中,沒有哪一個地方是真正安全的!
不!有一個地方,她可以躲!
中國有一句古話,叫做作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對她來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達米安的那所城堡!而現在,那也是她最安全的地方。
*
顯然,達米安覺得她一定會跑到醫院去找孩子,所以反而放鬆了對城堡的戒備。
這畢竟是她住了半年的地方,想要找個機會潛入不成問題。
城堡周圍都是森林,地勢開闊。而整個城堡又格外的大,房間足有一百多間,還不包括地下室。
她沒有選擇躲在地下室,因爲下意識的覺得,地下室是個用來保守秘密的地方。說不定那裡就藏着達米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既然是藏秘密的地方,肯定戒備森嚴。
如果冒然闖入,只會導致暴露。
她選擇躲在遠離主要區域的馬廄!馬廄裡早已經沒有養馬,只是堆着冬天燒壁爐用的木材和一些乾草。看管馬廄的老頭是個酒鬼,每天喝飽了就睡,警覺性很低。
她在馬廄裡躲藏着,忍耐着。每天都悄悄的緊接主城堡,打探消息。
直到有一天,在滂沱大雨的深夜,她看到達米安的車從外面回來。隨車而來的,還有一些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他們從車廂裡擡出了一個巨大的儀器。
那是一臺嬰兒保暖箱,蓋着一層薄薄的織物,讓外面看不清裡面的狀況。
在看到這東西的第一眼,她就意識到,她的孩子在裡面。
那個可憐的孩子,那個與她心意相通的小生命,在第一眼,她和他之間就重新建立了聯繫。
她們彼此感應!她感受到了孩子的痛苦,她的孩子,在那個玻璃盒裡,正在飽受痛苦的折磨!
怎麼會這樣?
她的小蓋伊究竟怎麼了?
爲什麼這麼多天的治療,他還這樣脆弱?
她多麼想衝上去擁抱這個孩子,安撫他痛苦的靈魂!可她不能!
她只能咬着牙忍耐,雨水混合這淚水,在她臉頰上肆意流淌。
她的心都要碎了!
一旦意識到孩子回到了城堡,她的思念之心就再也無法抑制。
她想要親眼看一看孩子!天哪,這孩子降生以來,她竟從未親眼看過他一次!
但即便沒有親眼看過,也無法阻隔她與孩子之間那天生存在的聯繫。
即便達米安剝奪她身爲母親的權力,但孩子仍然給予了她感知自己的能力。以此,她獲得了力量和肯定。她堅信,自己被孩子需要着。
是孩子在不斷的呼喚她,他也想要和母親見面!
她決定潛入主城堡,去看一看孩子!
也許是上天也可憐她的慈母心,也許是達米安完全沒想到她會躲在城堡裡,也許是孩子的呼喚讓她無所畏懼,趁着這一夜的大雨,她成功的進入了主城堡。
她在這裡住了半年,對內部的佈局已經瞭如指掌。
她躲在儲藏室裡等待時機,一直等到凌晨三點多,也就是大部分人都深深熟睡的時候,偷偷潛入二樓。
她不知道小蓋伊被安排在哪裡,但憑着母子之間的心意相通,她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她遵循着感覺而去,來到二樓最末尾的房間,輕輕的轉動門把,推開了門。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牀頭的燈亮着。昏暗的燈光下,裝着小蓋伊的嬰兒保暖箱就擺在中央。旁邊堆滿了各種儀器,閃爍着光芒。電腦屏幕上,各種奇怪的數據和線條不斷閃爍,告訴她孩子還活着。
但他爲什麼如此痛苦?
她悄悄的靠近,以免驚醒一旁沉睡的護士。
走到保暖箱前,她伸手揭開蓋在上面的織物,然後瞪大了雙眼,差點驚呼出聲。
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她止不住渾身顫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怎麼會這樣?她的小蓋伊,怎麼會這樣?
保暖箱裡,她可憐的孩子,小蓋伊竟然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身上到處都是可怕的潰爛。
他雙眼緊閉,小小的身軀一動不動,嘴裡被插着呼吸器。倘若不是胸口有細微的起伏,她幾乎以爲這只是一具可怕的屍體。
怎麼會這樣?她的小蓋伊怎麼會遭受這樣的痛苦?
孩子到底怎麼了?他得了什麼疾病嗎?
達米安到底在做什麼?爲什麼不好好幫幫孩子?
爲什麼要讓這個孩子忍受這樣的痛苦?
天哪!她該怎麼辦?
她心痛如絞,淚流滿面,喉嚨被一種巨大的痛苦哽住,差點就喘不過氣來。
她狼狽而逃,如果再不走,她會忍不住嚎啕大哭!
一路狂奔回馬廄,她撲倒在柴禾堆上,放聲痛哭。
爲什麼?爲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
她想不明白!
神明爲什麼要讓一個無辜的孩子承受這樣的痛苦?
而她又爲什麼要生下他,難道生下他就是爲了忍受這樣的痛苦?
孩子究竟怎麼了?
無人回答!唯有滂沱的雨聲!
*
“小蓋伊究竟怎麼了?是遺傳缺陷嗎?”許盡歡問道。
有些孩子生來就有遺傳缺陷,會導致各種疾病,非常痛苦。對整個家庭都是一種折磨!
鳳凰深吸一口氣,仰起頭把潮溼的眼眶晾乾。
馬爾庫斯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輕輕的撫慰她。
他和她是同命相憐的可憐人,彼此都懂得對方所遭受的痛苦。
“也可以這麼說吧!”他代替鳳凰回答。
“也可以?”也就是說還是有不同的咯。
“小蓋伊,可憐的孩子。他是達米安的另一個失敗的實驗品!這個來自地獄的魔鬼企圖創造一個融合他和那個完美生命體基因的生命。但顯然,那個完美生命體根本不想和他這種醜陋的生物融合,它排斥他的基因。”馬爾庫斯說道。
“排斥他的基因?”
“是的!表現在小蓋伊身上,就是各種組織崩潰,器官衰竭,皮膚潰爛。達米安想盡了各種辦法想要挽救這個孩子,但都收效甚微。現代科學表明,人類的基因是由兩條DNA組成,一條來自父親,一條來自母親。兩條DNA相輔相成,整個生命才能煥發光彩。但如果其中一條拒絕融合,攻擊另外一條,那麼生命就會崩潰!”
“雖然在現代科學的範疇內,根本不存在基因鏈相互攻擊的可能。但只要考慮到那個完美生命體根本就不是人類……那麼這種可能又怎會不存在呢?”
“原來是這樣!”許盡歡點點頭。
在科學的範疇內,DNA決定了生命的全部。容貌,健康,甚至個性。
但在玄學的範疇,身體只是身體,人之所以爲人,還有靈魂在起作用。
道家人爲組成人的靈魂有兩種因素,魂與魄。魂主性,魄主身。三魂七魄,組合在一起一共有十個因素。其中人的魂來自天,魄來自地,按照天父地母的說法,一份來自父親,一份來自母親。
所以小蓋伊身上發生的想象,在道家來說,便是魂魄不相容。
魂魄本該是一個相容和諧的組合,但也會出現魂魄不相容的情況,甚至還有缺魂少魄的情況。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人就會生病。
依照所缺魂魄的不同,病情也會不同。有些,立刻就會魂飛魄散,生命停止。有些則雖不至於死,但也會終身患病,痛苦一生。
所以如果想要救小蓋伊,必須找到他魂魄不相容的原因,然後修正他的命格,好讓神魂相容。
但改命是逆天之舉,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她皺起眉,看向鳳凰。
顯然,鳳凰爲了保護孩子,已經爲小蓋伊改了一次命。而她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感受到她的目光,鳳凰擡起頭。
“當我意識到孩子命在旦夕之後,我便向神明祈求,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取孩子的健康。也許是神明聽見了我的祈求,也許是危急時刻我身體裡流傳的力量得以覺醒,我獲得了蠱!”
許盡歡點點頭。
“你應該是古滇國女巫的後人,身上天生帶蠱。以前沒有覺醒,是因爲血脈已經被稀釋太多,蠱的力量太虛弱了。”
“是的!我意識到自己身上有蠱之後,就想用蠱來拯救小蓋伊。但我的力量太弱了,至多隻能迷惑一下城堡裡的凡人,好讓我能夠自由出去。小蓋伊的病太嚴重!我企圖安撫他身體裡那暴怒的力量,可那力量太強大,我無法控制。於是我向神明再次祈求,祈求獲得更大的力量。”
她說着,伸手想要觸碰自己的臉,但手指停在半空,頓住。
“我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取小蓋伊的健康!但我還不能那樣做!因爲我想要活着,活着帶走我的孩子。我不再相信達米安!他如果真的在乎自己的孩子,就不該創造小蓋伊這樣的悲劇。他只是自私的想要滿足他所謂的追求!”
“我不能讓孩子跟他在一起!但我也必須儘快想辦法保住孩子的性命!所以我毀掉了自己的容貌,並用自己的生命爲源泉,爲小蓋伊下了鳳凰蠱。”
許盡歡垂下眼皮。以鳳凰稀薄的女巫血統,想要下鳳凰蠱光靠犧牲容貌是不夠的。至於生命,鳳凰蠱本來就需要燃燒女巫的生命才能發動。
她一定還獻祭了其他東西。滇國的傳統是獻祭人牲,想來她的手上一定也沾上了血液。
也許就是因爲這個,她纔會和馬爾庫斯聯合在一起。
血肉,痛苦,仇恨,是這兩人最緊密的連繫。
“所以,我來自東方的同胞,你能拯救我的孩子嗎?”她邁步走向她,用祈求的雙眼看着許盡歡。
許盡歡也看着她,微微點了點頭。
“我能!”
但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這句她就沒說了。
她這簡短有力又確定無比的回答,讓鳳凰感到振奮以及……躁動。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達米安想要移除這個蠱,說明他根本沒有搞清楚孩子的問題所在。不如將計就計……”說道一半,她突然停住,皺了皺眉頭。
耳邊拂過涼風,是亓源。
“解語花帶着人過來了!”
這麼快?她還以爲他找不到呢!一定又是用了什麼別的法子,不然光靠嚴國邦是沒用的。興許……
她伸手摸了摸耳垂,垂下眼皮,冷哼一聲。
馬爾庫斯五感敏銳,立刻察覺到亓源的存在,緊張的低吼一聲。
鳳凰也問了一句。
“怎麼回事?”
許盡歡一擺手。
“剛纔是我的小鬼來報,斯塔塞家的走狗找過來了!”
“啊?那怎麼辦?”鳳凰立刻臉色一變,回頭看了馬爾庫斯一眼。
馬爾庫斯把斗篷戴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該走了,鳳凰。”
“你……”鳳凰看向許盡歡。
她立刻從口袋裡掏出酒店的名片塞在鳳凰手裡。
“我叫許盡歡,去這裡找我!”
鳳凰握住那張名片,用力點點頭。然後翻身跳上馬爾庫斯的後背,緊緊抓住他的脖子。
馬爾庫斯雙腳一蹬,忽的一下就跳上了劇場的二樓,然後消失在層層疊疊的座位之間。
*
解語花帶着奧利維亞和歐金爬出了下水道,三個人都氣喘吁吁,身上不僅沾染了下水道的污水和腐臭,更有斑斑的血跡。
奧利維亞的臉受了傷,這導致她心情極度不爽。
歐金的丙烷噴射器在半道就扔了,他們在最後一截管道里遭遇了埋伏,一大波怪物潮水般蜂擁而來,他端着噴射器狂掃一片,一口氣把剩餘的丙烷都發射光了。
然而這並不能阻止這些怪物!所以最後幾乎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殘酷近身肉搏戰!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怪物數量衆多,源源不斷,不怕死的朝他們涌來。而他們只有三個人,就算再厲害,面對這種人海戰術也是討不到半點便宜。
幸而解語花有嚴國邦附身,如有神助一般!手持雙刀,一個人就幹翻無數怪物,叫奧利維亞和歐金看的瞠目結舌。
然而這種附身的效果會帶了巨大的反噬,每一秒都在燃燒他的生命。短短十多分鐘的戰鬥,就幾乎燒掉他一整年的壽命。
連忙把嚴國邦驅出體外,封入鎮魔鈴之中,他跌跌撞撞的走出一步,伸手扶着牆壁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污血,臉色蒼白的如同死人一般。
“吉姆!”奧利維亞連忙扶住他,雙眼滿是擔憂。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出口,示意大家都出去。
誰知道這地下還藏着多少怪物,再來一次他也只能交代了!
歐金上前蹬着鐵梯子上去,雙臂一振,推開窨井蓋,昏暗的燈光連同夾雜着汽油味的污濁空氣頓時涌入下水道。
這髒污的氣息令人精神一振。
歐金手腳並用爬了出去,奧利維亞扶着解語花爬上梯子。歐金順勢抓住他的雙臂,猛然發力,把他拽了上去。然後奧利維亞也順勢爬了出去。
在地上,解語花又吐了一口血,顏色已經是鮮紅。吐出這口血,他的氣息喘勻了些,從腰包裡掏出藥丸和血吞下。
奧利維亞擡頭看了看四周,這裡是一片破敗的城區。因爲羅馬尼亞人口大量逃往歐洲,許多城市都出現了這種被人爲廢棄的地區。有些村子則幾乎已經成了鬼地,沒有絲毫人煙。
“現在怎麼辦?”他們得趕快想辦法找到一點什麼。
馬上就要天亮了,如果沒有絲毫收穫就回去,達米安的憤怒和失望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
解語花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摘下臉上的眼鏡,用手抹去沾染的血污,重新戴上。
看了看周圍,他伸手一指。
“那邊!”說完,率先邁開腳步而去。結果走了幾步就雙腿發軟,差點倒地。
“吉姆!”幸虧奧利維亞及時趕到,扶住他。
他也順勢扶住她的胳膊,擡頭用下巴一挑,難得的對她解釋了一句。
“那邊!許盡歡在那邊。”
他看到的並非是許盡歡的運動軌跡,而是亓源。作爲許盡歡的耳報神,亓源勢必會在周圍巡邏查看,以便及時彙報外面的情況。
靈力只要被使用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人類的肉眼看不到這種痕跡,但他臉上這副眼鏡能捕捉到這些光譜。
聽到他仍然執着於尋找他的許,奧利維亞氣不打從一出來。但幸好理智尚存,明白許盡歡可能和鳳凰在一起,找到她就等於找到鳳凰,不至於讓他們空手而歸。
於是強忍着不悅,扶着他快步往前走。
不得不快,因爲天色已經漸漸亮起來。
黑夜馬上就要過去,白天很快就會到來。
三人繼續前進,順着亓源留下的痕跡順利進入了大樓。
一到樓內,就聽到一股悠揚的歌聲自深處傳來。順着歌聲往裡走,很快就來到了劇場的中心。
在巨大而破敗的舞臺上,許盡歡正一個人自娛自樂的和着歌聲翩翩起舞。
她是個嬌豔美麗的少女,雖然此刻身上沾染着一些髒污,但是頭臉依舊乾淨,絲毫不損她的美貌。她的舞姿優雅,但略顯遲緩,每一個動作都彷彿是慢鏡頭。看似簡單的動作,但放慢數倍的速度去做,還要求動作流暢,姿態優雅,就需要很高的舞蹈功底。
因爲舞蹈這東西,其實越慢越難!
沒想到對方竟然悠閒的在這兒跳舞唱歌!雖然看不懂這舞蹈,也聽不懂這歌聲,但奧利維亞和歐金也不得不承認,她跳的動人,唱的動聽。
只是現在,他們沒有興趣欣賞這些東西。
“許!鳳凰呢!你把她藏在哪兒了?”奧利維亞大喊一聲,順手就把“窩藏欽犯”的罪名直接扣在對方頭上。
許盡歡停住,姿勢保持在一個優雅的動作上,扭頭看了她一眼。
“我沒有藏她呀!她剛剛跟馬爾庫斯走了!”
馬爾庫斯?她連馬爾庫斯也見過了!這讓衆人面面相覷,驚詫不已。
“你爲什麼放他們走?”奧利維亞又吼道。
許盡歡緩緩舞動,把最後一個動作做完,然後縱身一躍,從舞臺上跳下。
下意識的,奧利維亞後退一步,渾身警惕。
然而對方仰着青春洋溢的臉,雙眼閃着無辜天真的光,笑盈盈的說道。
“不放他們難道和他們打嗎?我又打不過他們!”
說完,雙手一攤!表情更加無辜了。
真是好可愛啊!歐金幾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她的說辭。就是嘛,馬爾庫斯那麼可怕。她怎麼會是對手!
奧利維亞惱恨的瞪他一眼。這個許的實力究竟如何,他們還尚不瞭解。但連吉姆都不敢小瞧對方,歐金這個笨蛋竟然還會輕易相信她的一派胡言,也是蠢的不行。
懶得理會這兩個抓不住重點的蠢貨,解語花越過他們大步上前,走到許盡歡的面前,低聲問道。
“你見過他們了?和他們說了些什麼?”
許盡歡咧嘴一笑,也低聲的回答他。
“我啊,和他們談了一個交易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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