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又怔了怔,隨後眼神有些混亂,片刻纔開口“先生覺得,好些了嗎?”
“嗯。”白廣寒淡淡應了一聲,看了她一會,又道,“想哭就哭,無需強忍着。”
安嵐避開他的眼神,垂下眼,沒有哭,也沒有掉眼淚,只是臉色慘白。
“下毒的人……”白廣寒又道,只是不等他說下去,安嵐突然站起身,有些緊張地道:“先生渴了吧,這屋裡的茶水都冷了,我,我給先生重新沏一壺來。”
她說完,也不等他應允,就轉身匆匆出去了。
白廣寒微怔,隨後面上的神色凝重了幾分。
連面對都不敢嗎?
安嵐幽魂似的走到茶水間,讓候在裡頭的兩侍女都出去,然後彎下腰,往爐子旁邊的小杌上一坐,怔怔地看着那正燒着水的爐子。
她的腦子,沒有辦法思考。
不知爲何,聽到婆婆的死訊,她並沒有想象中的意外,只是覺得渾身發冷,覺得這就像是一個噩夢。
她抱着腿,將臉埋進膝蓋裡,縮成一團。
所有理由,都是藉口!
她之前,應該能想得到,婆婆留在那裡定會有危險,但她,卻什麼都沒有做,就顧着香師夜宴的事了。總是抱着僥倖的心思,以爲婆婆的事,等到香師夜宴後再想辦法也不遲。她卻沒有想過,萬一,萬一遲了,就真的來不及了!
結果,真的來不及了。
她說過。婆婆對她很重要,但實際上,實際上並沒有她以爲的那麼重要。她果然是滿身泥垢,嚴嚴實實包裹着一顆自私自利的心……可是,這麼自私的心,爲什麼還會這麼難受!
茶水間的門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安嵐聽到腳步聲,卻沒有回頭,甚至沒有擡起臉。
白廣寒也沒有叫她。只是走到她身後。垂下眼,沉默地看着她。
不多會,爐子上的水燒開了,冒出濃濃的白霧。
安嵐依舊沒有擡起臉。白廣寒也沒有去管。任由那壺水一點一點變少。
今晚是中秋。團圓的節日,本該是熱鬧的,歡笑的。但在這裡,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卻顯得無比的冷清和荒涼。
悲傷像那騰昇的水霧一樣,瀰漫整個房間。
壺裡的水終於燒乾了,白廣寒依舊沒有叫她,在這一刻,無聲的陪伴,比任何語言都要有力量。
安嵐慢慢擡起臉,片刻後,站起身,如什麼事也沒有般,給那壺裡重新添了水,然後乾啞着嗓子開口:“還得一會水纔開,先生要喝茶,只能再等一會了。”
她說這話時,是背對着他的。
白廣寒微微鬆了口氣,往前一步,伸手從後面抱住她,緊緊擁了一會。待她放鬆了身子後,再將她轉過來,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輕輕撫摸她的頭髮:“願意聽了嗎,我將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你。”
她將臉埋在他壞裡,悶聲問:“婆婆走的時候……痛苦嗎?”
他低聲道:“是一種能讓人安眠的毒,是睡着離開的,沒有痛苦。”
她哽咽了一下,然後微微點頭。
白廣寒便從崔文君送安婆婆去安丘那開始,將這件事始末緩緩道了出來,說完後,又平靜地道了一句:“無論你心裡怎麼想,日後,崔文君都不可能會傷害你了。”
這樣的關係,本該是很讓她驚詫的事,但此時安嵐面上卻沒什麼表情。
如果,之前真的曾經有過一絲期待,如今也隨着安婆婆的死而消失了。
“我明天,去看……”她說着就自他懷裡擡起臉,轉頭,那目光似穿過那扇關着的門,看向玉衡殿裡去。
白廣寒道:“後事,崔文君會替你好好辦的。”
安嵐遲疑了好一會,纔有問:“今晚,是誰下的手?”
但其實,此時問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了。安婆婆離開長香殿十多年,不可能還存有什麼生死大仇的私人恩怨,會出現這種事,無非是因爲她。而這,又是她無法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答案。
說到底,婆婆是因她而死的!
“下毒的侍女,是百里翎的人。”白廣寒淡淡道,“不過此事謝雲和方文建也並非沒有參與其中。”
至此,陣營已經很清楚了,所有迷霧都已揭開,剩下的,就是你死我活。
水燒開了,安嵐頓了頓,才走過去,着手沏茶。
片刻後,兩人從茶水間出來,並肩回到白廣寒的寢殿。
殿外,赤芍還候在那,忽瞧着這個時候了,安嵐還跟着白廣寒過來,似怔了一下,然後才微微垂下臉。
安嵐沒有看她,隨白廣寒進去後,替白廣寒放下帳幔,然後微微欠身:“先生早些歇息吧。”
白廣寒卻道:“留下。”
安嵐一怔,擡起臉。
白廣寒擡手在她臉上撫了撫,低聲道:“我抱着你睡,會好一些。”
“不用,我……”安嵐微微退了一步,低聲道,“我要爲婆婆點一支引魂香。”
白廣寒在她發上輕輕揉了揉,就轉身,走到牀後面的百格櫃那,打開其中一個格,回頭道:“引魂香我這裡也有。”
安嵐有些遲疑,白廣寒已經取出香盒放到她手裡。
引魂香,傳說能讓百鬼讓道,能得判官喜,能令閻王笑,能讓死者的輪迴路走得順暢,下一世得榮華富貴平安喜樂。
香菸從雙耳獸爐裡嫋嫋逸出,輕輕升起,無聲無息地飄向屋外……
無論是自欺欺人,還是是爲求得一絲安慰,這一刻,她比任何時候都要虔誠。
願地下真的有輪迴路,願人生真的有來世,願諸天神佛真的能聽到她的祈願。
……
“今晚,先生是傷到百里先生了?”已是後半夜了,她躺在他身邊多會,卻還是沒有睡着,便低聲問了一句。
“未傷到根本。”白廣寒讓她背靠在他懷裡,胳膊輕輕攬住她的身子,“明天,景府便會過來提親了,你……目前沒有長輩,所以我要帶你會景府住幾日。”
安嵐抱住他的手臂,低聲道:“聽先生的安排。”
白廣寒在她發上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長輩,如今已不能說沒有了,雖說她心裡不認,卻不知那兩人是怎麼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