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洛寧醒來,發現枕在陸翩翩的腿上。
可是他明明記得,沒有主動這麼幹啊。
他眼睛看不見,耳朵卻聽到陸翩翩醒了。
洛寧翹起腦袋,“麻了吧?”
陸翩翩揉揉痠麻的腿,“孤男寡女的待在九思宮整整一宿,這若是傳出去,就是大兗攝政公主的風流韻事啊。”
“其實咱啥也沒幹,這豈非冤枉?嘻。”
洛寧一笑而起,“這要是傳到雍王的耳中,他可能會懷疑我們有勾結呢。”
陸翩翩也笑了,“幸虧你現在看不見,若是能看見,一大早醒來看見一個醜八怪…嘻。”
洛寧搖頭,“爺都瞎了,你還說這種輕巧話,不當人女。”
兩人起來輿洗,吩咐宮人傳膳。等到用了朝食,又商量了一會兒,這纔好整以暇的出宮會客。
諸侯皆已經等候在鹿鳴宮。
敘禮之後,陸翩翩開門見山的說道:
“諸位,我有一個提議,爲了消弭九州紛爭,建立華夏天朝……”
陸翩翩將洛寧的方案說了一遍,尤其細說了如何推舉天子,以及華夏憲法、統一文字度量衡等事情。
她沒有說是洛寧的意思,只說是自己的設想。
諸國國君和儲君,早就達成一致,組建華夏聯盟,凌駕於諸國王廷之上。
如今陸翩翩將華夏聯盟換成華夏天朝,當然也沒問題。
九州一直這麼打下去,何時是個頭?
打了六百年,亂了六百年,早就該一統了。
這種一統方式,各國社稷都能保存,還能受到朝廷保護,在本國之內,仍然有自己的王廷,這當然很好。
年少的豫王文歆,再次首先表態道:“寡人聽公主的。”
荊王孟熙道:“可是推薦誰爲天子呢?”
按照打敗雍國,達成議和的功勞和威望,當然是舞陽公主。
可問題是,舞陽公主只是攝政公主,不是兗國國君,怎麼能做天子?
肯定不行。
兗國國君只是個孩子,當然沒有威望進位天子。
至於豫國國君,只是個少年,還是舞陽公主所立,毫無威望,當然也排除在外。
華夏朝廷初建,爲了建立朝廷權威,當然需要一位威望很高,實力很強的國君爲第一位天子。
否則,諸王如何心服口服?
這第一位天子,關係到華夏天朝的威信是否能順利鞏固,至關重要。
荊王孟熙很想進位天子,可是他自己也知道,他的威望…不夠!
揚王顧禮也很是心動,他很想進位爲天子。可是他也沒有自信!
其他的比如徐王、冀王、青王、樑王,雖然都有資格,可威望終究差了一些,誰進位天子都令人難以心服口服。
衆人思來想去,無奈的發現,最有資格進位天子的,居然是之前一直想武力統一天下的雍王!
雖然他們不喜歡野心勃勃、霸道好戰的雍王,可是他們不得不承認,雍王是天下最有威勢的國君。
平心而論,堪稱一代雄主。
雍王也是最強大的諸侯,即便經歷東方慘敗,元氣大傷,可仍然是國力最大、武力最強、人口最多的一國。
若非舞陽公主力挽狂瀾,此時只怕雍國吞併半個天下了。
可是,雍王多年來一直是諸國的敵人,推舉他爲第一位天子,又很是荒謬。
陸翩翩知道諸侯的心思,直接說道:“我推舉雍王趙徵,進位天子,坐鎮洛陽。”
“這洛陽,將來就是華夏京都。”
荊王不禁皺眉道:“雍王爲天子,會不會依仗天子之權,欺壓諸侯?”
揚王也神色擔憂的說道:“是啊。雍王的確是諸侯之首,雍國也最強,寡人承認,雍王最有資格。可是,雍王本就野心勃勃,若是他再擁有天子大權,佔據天下大義…”
三位太子也都神色遲疑,顯然既知道雍王最有資格,也對雍王缺乏信任。
洛寧卻是說話了:“諸位君上,外臣代表雍王,有幾句話要說。”
“雍王爲何要一統華夏?真的只是爲了霸佔天下,滅各國社稷,獨裁九州麼?非也!”
“雍王一統六合之心,也是爲了以戰止戰,結束戰亂六百年的大爭之世,天下共享太平。”
“可若是能不戰而統,能求同存異,諸夏親如一家,那何須非要攻滅諸國社稷呢?”
“如今,雍國東方大敗,武力統一天下的勢頭已經被打斷,雍國也元氣大傷。若是仍然堅持武統九州,先不說能不能,即便能…”
“那起碼還要再打幾十年,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可是北方和西方的夷狄,卻虎視眈眈啊。”
“雍王何其不智,纔會一意孤行的再興干戈,挑起諸夏內戰呢?”
“他若是能進位天子,不世之功已經在手,又何須再起刀兵?豈非多此一舉?”
洛寧說到這裡,指着外面,“爲了數百萬聯軍作戰,諸國千餘萬民夫日夜輸運糧草輜重,徭役繁重,直如牛馬!”
“而各國都已經民窮財盡,庫藏虛耗,仍然在橫徵暴斂,美其名曰:國戰!”
“可是百姓和士卒,早就怨聲載道、不堪重負了!”
“這哪裡是國戰?這分明就是內耗!自相殘殺!誰也贏不了!”
“再這麼打下去,天下還沒一統,百姓和士卒就要造反了!”
“到時天下大亂,王冠委地,諸夏元氣大傷,外族趁機入侵,立刻就是亡天下之局!”
“如今九國之君,沒有比雍王更適合進位天子了。雍王登極,天下立刻不戰而統!”
“若是雍王違反華夏憲法,便是天下公敵,諸國共討之!”
洛寧一番話,在坐的諸侯無不凜然色變。
根本無法反駁!
“好!”冀國太子首先站起來,“我代表父王,推舉雍王進位天子!”
“寡人推舉雍王。”揚王也表態了,“但雍王,必須遵守衛盟約。否則,寡人也不怕繼續打下去。”
很快,推舉雍王進位天子的諸侯,就超過了一半。
諸國卿士審時度勢之下,也不得不承認,雍王的確最適合做天子。
荊王眼見大多數人同意,也只得表態道:
“寡人自然不反對雍王爲天子,可寡人有個要求,雍王必須來洛陽登極,只能坐鎮洛陽。”
洛寧笑道:“雍王已經同意,他願意坐鎮洛陽。雍王的誠意,諸位君上應該不會再懷疑了吧?”
還在長安時,雍王聽了洛寧的設想,當即就表態,若是諸侯願意推舉他爲第一任天子,那他可以離開長安,坐鎮洛陽。
要是不願意來洛陽,那說明雍王根本沒有天下爲公的誠意。
陸翩翩拍案道:“好!那就派人告訴雍王,諸國願意推舉他爲天子!”
“洛陽會盟之後,就請他來洛陽登極!”
……
數日之後,天下矚目的洛陽會盟,終於正式開始了。
城外山下的大禮宮,已經佈置妥當,此時鐘磬齊鳴、管絃齊奏,會盟的依仗隊伍也氣勢宏大。
按照會盟之禮儀,高臺已經築好。
高臺上的四色“方明”,上圭下壁、東環南璋、西琥北璜,也都設置妥當。
高臺下準備埋入犧牲和盟約的方坑,也整整齊齊的挖好了。
大禮宮外的廣場上,諸國國君和儲君都已冠冕堂皇,肅然而立,各自身後都是本國的卿士大夫。 陸翩翩站在東方,代表兗國。洛寧站在西方,代表雍國。
香壇中的燃放的香菸,瀰漫了整個宮殿。
一隊身穿白衣,頭戴獸面,披髮跣足的巫師,正在鼓樂之下跳着大儺之舞,以娛樂上天神靈。
法鈴和玉片的聲音伴隨着莊嚴肅穆的號角和鐘磬聲,彷彿是神靈之音。
高高的祭臺之上,已經擺好了太牢犧牲。
尤其是最中間的那顆頭角崢嶸、已經被割掉牛耳的牛首,很是引人矚目。
牛頭兩邊站着兩位豫國太祝,一人捧着盛放牛血的盤子,一人捧着盛放牛耳的盤子。
按禮,會盟必須執牛耳,結盟者依次撫摸牛耳朵。因爲牛耳盲,聽不見離間挑撥的話,寓意“守信守約”。
司盟官大聲道:“請盟主率先登壇!”
陸翩翩緩步出列,沿着高壇的臺階,不疾不徐的拾階而上,站在‘方明’之下。
太祝肅然走到陸翩翩面前下跪,高高奉起牛耳盤,唱喝道:
“盟主在上,請執牛耳!”
陸翩翩代表兗國,乃是此次洛陽之盟的盟主,當然是執牛耳者。
陸翩翩伸手拿起一對牛耳,高高舉起,以示諸侯。
諸侯看着手執牛耳的陸翩翩,都是神色羨慕。
然後,諸侯依次走上高臺,環列‘方明’左右。
此時,擔任司盟的卿士,捧着硃砂寫成的盟約丹書,高聲宣讀道:
“萬年已降,爰有華夏,九州苗裔,本爲一家…”
“…奉虞德衰微,禮崩樂壞,天命弗常,諸夏相伐,干戈寥落…大爭之世垂六百年,而黎民塗炭,蒼生倒懸,天下疲敝,九州無寧日也…”
“…當此之時,分久必合,人心向安,天下圖治,大道混同,大勢湯湯不可逆也…”
“…是以九州諸侯,廟堂卿士,閭巷褐夫,山澤鳥獸,無不順應天命,莫不謳歌大同…”
“…既而休兵止戰,會盟洛陽,負天下之所望,行諸夏之義舉,開太平一統之大業。定千秋盛世之憲法,建百世不墜之天朝…則九州同,四海一…”
“…秉持公心,推舉天子,統轄九州,權衡諸夏…而憲法如天,煌煌其言…”
“…憑強犯寡則眚之…暴內陵外則壇之…負固不服則侵之…放弒其君則殘之。犯令陵政則杜之…”
“…和睦諸侯,敬奉天子,同氣連枝,共抗夷狄…”
“…有背此盟,天地神明,祖靈先君,皆是糾是殛,不融於諸夏…神人共棄之,天下共擊之!”
洋洋千餘言的盟書唸完,陸翩翩率先盟誓道:
“蒼天在上,黎民在下,兗國不敢背盟。此盟已成,九州同好,諸夏同一。”
說完,伸手探入牛血盤,蘸了牛血,塗抹自己的嘴脣,用牛血歃面。
諸侯也都跟着盟誓道:“蒼天在上,黎民在下,我國不敢背盟。此盟已成,九州同好,諸夏同一。”
接着依次蘸了牛血,塗脣歃面。
洛寧也沒落下。猩紅的牛血塗抹到嘴脣上,很是肅穆。
然後,諸侯一個個伸手撫摸牛耳,表示再也聽不到挑撥離間的話,忠於盟約。
最後,盟書送到各人手中,而之前宣讀過的那份,連同祭壇上的犧牲,全部放進壇下挖好的方炕,掩埋之。
這就是祭祀山川大地了。
……
洛陽之盟後,聯軍和雍軍正式停戰。
各國一千多萬運輸糧草軍需的民夫,得以解除徭役,各歸鄉里。
龐大的聯軍,開始分批迴國。
雍軍主力也分批撤回關中,抵抗南下東進的東胡和西戎。
天下苦久的大戰,終於結束了。
但諸侯也沒有離開洛陽,因爲要等候雍王來洛陽,參加進位天子、建立華夏天朝的大典。
陸翩翩、洛寧、諸侯也沒有在洛陽閒着,而是準備大典禮儀。
更重要的是,商量新朝中央官位的人選,以及修改《華夏憲法》、《九州約法》等律法。
在洛寧看來,此時的諸國國君和卿士大夫,在他和陸翩翩的主導下,擔負起了立法者的角色。
爲了替本國爭取到更多的朝廷官位,諸侯們數次發生爭論。
最後,衆人終於通過一個妥協之後的方案。
首先是最敏感的華夏禁軍。
抽調各國精銳,組建禁軍。定額一百萬人。
一半駐紮在洛陽爲中心的京畿,一半駐紮在天下戰略要地。
天子統帥華夏禁軍,沒有詔命,任何人不可調兵。
但禁軍將領人選,各國均分。
各國全部裁減兵馬,每國最多保留四十萬,作爲地方駐軍。
各國給朝廷的貢奉,爲本國賦稅的三成。
朝廷高官爲三公九卿,中央最高機構爲監國府。
監國府雖然是最高機構,可只監督國政,審議詔書,修改律法,並不實際理政。
在洛寧看來,類似於議院。
這當然是他的主意。
監國府設置九位監國上卿,由諸國國君或太上國君擔任。名義雖然很尊貴,但不實際理政,並非宰相。
監國府之下,是尚書檯、樞密臺、御史臺,稱爲三臺。
三臺長官三公,纔是真正的宰相。
三臺之下,設立十二個辦事衙門。
天子所率的一府、三臺、十二衙,就是華夏朝廷。
新朝實行品官制。分朝廷和各國王廷卿士大夫爲九品。
監國上卿爲正一品,三公爲從一品。
三臺十二衙,共設五品以上官員三百六十員,人選由各國均分舉薦。
這些官員來自各國,天子和朝廷沒有任命權,卻有罷黜權。
禁軍武將也是如此。天子和朝廷沒有任命之權,卻有罷黜之權和指揮之權。
但天子直屬禁衛除外,將領人選由天子親自任命。
這一切,既能讓天子有權威,也能約束天子。
而且,諸侯和朝廷也能平衡。
任何力量,都很難打破這個平衡。
就在諸侯們達成一致,結束爭吵之時,雍王的大駕已經出關。
整個洛陽都知道,即將登極的新朝第一位天子,終於到了洛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