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凱之進了屋裡,陳無極到了柴門前,呆呆立着,想了片刻,噗通一聲跪在了門外,便不吭聲了。
那荀家的轎子,還停在那裡,荀小姐捲開了簾子,她心裡也有怨氣,她自幼雖也讀過一些詩書,可還是無法理解陳凱之無端的拒絕,心裡不免有些難受,見了陳凱之去而復返,荀小姐還當他自知了錯誤,便端坐在轎裡等陳凱之來認錯,誰料這傢伙卻是氣沖沖的回了屋裡。
吃了槍藥嗎?
荀小姐心裡愈發的委屈,卻見一個少年跪在門前的泥地裡,大氣不敢出的樣子。
荀小姐一時倒是反應不過來。
她叫了隨從,吩咐幾句,那隨從上前去問了話,便回來稟告。
陳凱之關門讀書,倒也平心靜氣起來。到了晌午,才忙不迭的下米做飯,心裡又想,自己的綸巾和儒衫還沒有準備呢,只怕又要尋一家裁縫鋪才成了,他苦笑搖頭,到院裡去尋柴禾,冷不防見陳無極還在那裡跪着。
陳凱之心裡一軟,厲聲道:“吃了飯沒有?”
“沒吃。”陳無極見陳凱之開始搭理他了,然後加重了語氣:“清早也沒吃。”
陳凱之又氣又笑:“進來,幫我燒柴。”
“噢。”陳無極一骨碌翻身而起,卻是揣着包袱,匆匆進來。
“這是誰的東西?”見他提着包袱,陳凱之皺眉。
“是剛纔在轎子裡的那位小姐叫我交給大哥的,說是綸巾和儒衫。曉得你沒置辦,怕也來不及,所以……”
“拿我看看。”
接過了包袱,回屋解開一看,果然是一套用料極好、針工細緻的衣衫。
陳凱之不由搖搖頭:“她和你說什麼了?”
陳無極歪着頭想了想,才道:“只說把這送你。”
哎……這是糖衣炮彈啊。
可現在再尋裁縫,確實來不及了,最重要的是……窮!
陳凱之搖頭苦笑,卻也能體會到荀小姐的心意,他道:“你謝了她沒有?”
“又不是送我的。”陳無極嚅囁着道,他顯然有點害怕陳凱之。
話糙理不糙啊,陳凱之很能理解,給人跑腿已經很辛酸了,這就好像上一世界,學堂裡專門給人代送書信的小逗比一樣,爲人做嫁衣就已經很憂傷了,謝個毛線。
陳凱之索性將衣衫試了試,將儒衫披着身上,綸巾戴頭,家裡沒有銅鏡,朝陳無極道:“合身嗎?”
“好看。”陳無極讚歎道。
這倒是實話,這綸巾和儒衫剪裁得體,陳凱之身材本就好,眉清目秀,此時穿在身上,翩翩如玉。
“噢,我想起荀小姐還交代了一句話。”陳無極道。
陳凱之自我感覺也還不錯:“什麼話,但說無妨。”
“荀小姐說,若是陳大哥收了,便算是預支了嫁妝……”
爲何不早說?
陳凱之目瞪口呆,逗我呢,這就是嫁妝?
他忍不住瞥了陳無極一眼,這廝肯定是故意的,先前爲何不說,等自己試過了才實言相告。
陳無極在別人面前,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怕是沒少被人嬉笑怒罵,到了陳凱之面前,方纔顯出一些少年人的俏皮,這時他識趣地忙道:“我去燒柴。”
用過了飯,陳無極主動去幫着洗了碗筷,陳凱之的氣已消了,等陳無極討好的樣子到了自己面前,陳凱之便道:“你有什麼打算?”
“我……我……我想跟着陳大哥。”陳無極的臉上顯得有些忐忑。
陳凱之不禁苦笑道:“跟着我?你也該知道我窮啊。”
“這不打緊,我可以做工。”陳無極可憐巴巴地看着陳凱之:“我沒處可去了,所有人都欺負我。”
陳凱之又感到心軟了,這少年其實並不壞,只是處境糟糕罷了,他心裡想,等入泮禮完成之後,自己便算是秀才,官府給自己的錢糧會增加不少,生活也會比從前寬裕一些了。
他便道:“好吧,你就暫住這裡,不過有一條,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不該做的事,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做,應該做的事,就算千萬人阻撓,也非做不可。我不求你做什麼君子,但願你遵紀守法,知道了嘛?你讀過書沒有?”
聽到陳凱之肯收留自己,陳無極喜上眉梢,忙道:“讀過一些,楊道士在的時候,曾教我認過字,可惜……他幾年前便去世了。”
陳凱之唏噓了一聲,道:“那你也別去做工了,我想想辦法,你先在這裡讀讀書,我督促你的功課。”
陳無極便道:“是,一切聽陳大哥的。”
陳凱之讓他梳洗乾淨,接着出去賒了一牀被褥,案首的身份很好用的,附近街坊的人都曉得陳凱之是案首老爺,陳凱之只說過些日子給錢,對方並不介意,只說:“小相公不必急着還的。”
陳無極便算在這裡住下了,他開了一個牀鋪在廳裡,平時起得也早,陳凱之起來的時候,他便已經開始燒柴下米了,這倒令陳凱之有些不好意思了。
三日之後,陳凱之到了府學,此時新晉的秀才們,都戴着綸巾,穿着儒衫,一個個躊躇滿志的樣子,可等到陳凱之一來,衆人便自慚形穢起來,
案首便是案首,何況陳凱之年輕,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劍眉星目,顏如冠玉,風采翩翩。
衆人紛紛前來見禮,當然也不無嫉妒的人,陳凱之一一含笑回禮,等到學正出來,集結了人馬,接着便是銅鑼開道,一行新晉秀才,在學官的帶領之下,徑直往學廟去,沿途自然免不了有人圍看,熱鬧非凡。
陳凱之因是案首,走在隊伍之前,不禁顯得有些尷尬,這種像猴子一般的出來展覽,還真令他有點不太適應啊。
等到了學廟,學正主祭,諸生跨過了泮池,便向孔聖人行弟子禮,一場大禮下來,已到了日落,學正大人唱喏道:“路漫漫其修遠兮。”
衆人附和:“吾當上下求索。”
學正滿意點頭,道:“放魚袋吧。”
所謂的魚袋,乃是相公的標誌,朝中的高級官員,大多佩戴玉魚袋,尋常的官員,大多是金魚袋,若是舉人,則是銀魚袋,而小秀才們逼格不太高,當然,既然已經算正式入了學,大家都是孔聖人的子弟了,這就好像另一世界,你拜了大哥,即便只是泊車小弟,無論再怎樣不起眼,也會給你一個信物。
魚袋就是信物,雖然特麼的是銅的。
有文吏先取了魚袋,恭送至陳凱之面前,這魚袋上還銘刻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入學的年齡和體貌特徵。
陳凱之接過,將其系在腰上,往後行走於江湖,這便是一個身份,沒飯吃了,靠着這個,多少還能得到一些讀書人的幫助,甚至可以去文廟裡討一些米,若是遇到了官司,也可以在當地的官府,尋一些通融。
當然,秀才是不會去討米的,一般官府都會發放米糧,還有免稅的名額,總之,雖然做不到大富大貴,可衣食無憂卻還是做到的。
秀才們都好生佩好了魚袋,這才散去。
陳凱之的心情還是挺好的,身份提高了,生活質量也上一個臺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