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自然能從楊振興他們的表情看出了他們的心思,可他沒有半點的惱怒之意,找了個座位坐下,反而看到鄧健一臉怒氣衝衝的,心裡不禁啞然失笑。
其實陳凱之覺得自己回到了文史館對他更有好處,至少這裡清淨,更可以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默書。
重要的是,終於不用繼續聽糜益那反覆不停的“子曰,學而時習之……”了,耳根終於清淨了,整個人也是感覺愜意了不少呀。
現在陳凱之最期待的,則是他的圖書館。
現在這些書籍,只是開始罷了,等未來有了基礎,他自己還要修一些書進去,也不必特意去將知識灌輸給別人,喜歡看的人,自然去看,不喜歡的人,強求也沒有用。
所以他需要很多的時間,與其將時間耗在每日聽那子曰學而時習之,陳凱之覺得,文史館更適合現在的自己。
可不是人人都懂這文史館裡清閒,而又愜意生活是一種享受啊。
那楊振興等人見陳凱之面無表情,忍不住朝陳凱之擠眉弄眼,他們自然認爲,陳凱之的淡定是僞裝出來的,可陳凱之對於他們置之不理,他們也就不敢再做聲了。
多多少少,他們對於陳凱之還是略有敬畏的。
此時,陳凱之伏案,拿出了筆墨,他心裡想着的,乃是前些日子天人閣那兒默記下來的一部關於煉丹的書。
煉丹之術,早已有之,到了秦漢時期,推到了頂點,那時候煉丹的術士,簡直可以和大儒相提並論,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到了本朝,太祖高皇帝認爲術士弄虛作假,所以對術士多有打擊,長生之術,自然也就沒落下來。
而至於煉丹的書……
咳咳……慚愧得很,如今只怕都成了壞人心術的東西了。
當然,這一百多年來,煉丹術又有了興盛的徵兆。
陳凱之對於這煉丹,倒是沒有什麼興趣,他的興趣在於,想要借煉丹術的殼做自己的事。
這世上,不存在所謂的化學知識,就算陳凱之想要推廣,多半別人也沒什麼興趣,甚至覺得陳凱之這廝是危言聳聽,不但不會有人接受,陳凱之也不可能強迫別人去學。
不過……
辦法也不是沒有。
借殼上市。
這部煉丹術,作者是個叫候生的人,書名呢,叫大樂術,這位候生,曾是秦始皇身邊最有名的方士之一,據聞此人見過仙人,他撰寫的這篇《煉丹》的指南,許多人只是耳聞,可實際上,早已被銷燬了。
既然現在這個世上,沒有人看過這部書,那麼……陳凱之便將這部書進行改造。
他將煉丹與化學的基礎知識開始結合,從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開始,接着是水的方程式,這是最基礎的入門,好處就在於,它是可以輕易得到驗證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從這辦法中煉出水來,此後,難度開始增加一些。
當然,一切都需僞裝在煉丹的外皮之下,煉丹的目的是追求長生,單單這個長生之術,固然很多人不信,甚至嗤之以鼻,不過在這個世上,依舊是無數達官貴人所追求的目標。
有了需求,就會有人去迎合這個需求,有了這《大樂術》,便可算是化學的入門了。
陳凱之已經忘記了今天所發生的那些不快了,完全陶醉於改編自己的書,想到若是有一日,一羣琢磨着煉仙丹的傢伙們興沖沖將這部書吃透,結果成爲大陳的第一代化學家,陳凱之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
楊振興等人被陳凱之的笑聲所吸引,這楊振業開始還對陳凱之頗有些不爽,可見他突的一笑,不禁生出了同情之心。
可憐啊,八成是瘋了,怒火攻心,腦子出了問題,被人踹了出來,竟還笑得出,哎……
可憐了好好的一個狀元。
想必,心裡急瘋了,也氣瘋了,所以纔會怒極反笑吧。
遇到這種事情,又怎麼會有人真心笑得出來?
除非是腦子氣瘋了。
衆人悄悄地看去,卻見陳凱之依舊伏案,甚至忍俊不禁的開始哼着曲兒,一面愉快的樣子,下筆如飛,在寫着什麼東西。
這,真的瘋了……
雖然有一些齷蹉,可看到陳凱之自娛自樂,沉浸其中的樣子,楊振興等人心裡還是搖頭,有一些些的惋惜,好端端的一個人呀,就這樣被氣瘋了,真是可惜了。
鄧健見陳凱之這模樣,不禁越加憂心,這師弟……沒事吧……
都這個時候了,還能自娛自樂,還是真的有什麼問題?他擔憂地看着陳凱之,陳凱之卻沒有注意到那許多對他注目過來的同情目光,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歡快地寫着東西。
卻在這時,突的聽到外頭有人道:“趙王殿下駕到,陳公駕到。”
只一下子的,整個文史館裡的人都愣了一下。
趙王殿下……怎麼會來這個地方?
難道他們將陳凱之踹出來還不滿意,還要來痛斥他嗎?
一時間,衆人越發擔心的看着陳凱之,那目光裡的同情越加明顯,一位狀元公,就這樣要被毀了?
衆人思忖間,趙王和陳一壽二人便已步入其中,翰林院的一些學士,也紛紛陪着進來。
沉聚在自己思路里的陳凱之,終於感覺到了一點什麼,停下了手上的功夫,恍然的擡眸,正好看到陳贄敬和陳一壽走進來,他們的眼睛也剛好的落在他的身上。
陳贄敬顧盼自雄,卻沒有做聲。
陳一壽則是輕聲喚道:“凱之。”
噯?
這語氣……不應該是怒氣騰騰的嗎?竟是這麼溫和?
這……算是趙王殿下與陳公特地來探望陳凱之嗎?
面對突然間的情況轉變,楊振興諸人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這陳凱之何德何能啊,不是說被趕出來的嗎?怎麼可能……
陳凱之也是頓感意外,但還是連忙站了起來,朝二人行禮。
陳一壽走到陳凱之的跟前,才笑吟吟地道:“凱之,你受委屈了。”
“委屈,什麼委屈?”陳凱之自己反而糊塗了,一臉不解地看着陳一壽,似乎詢問,這是出什麼事了?
陳一壽反而有些惱怒了,這傢伙,到現在還在裝,不過他卻沒翻臉,而是依舊笑吟吟地道:“殿下與我,是來道喜的,勇士營兩百六十七人中了縣試,洛陽縣已經震動!”
陳凱之竟也呆住了。
這個成績,連他都不曾想到。
陳一壽看着陳凱之震驚的樣子,心裡也明白,陳凱之應該也是沒想的,這個成績可以說是非常的驚人。
因此他捋須繼續道:“所以殿下特地來向你取經了,怎麼,你還愣着做什麼?”
勇士營……竟是二百六十七人中了縣試!
這震驚的何止是陳凱之,整個文史館裡的上上下下,都一臉感覺自己已經瘋了的表情。
勇士營總共才三百多人,這就是說,這裡頭有八成的人都有資格成爲童生?
這是一羣大字不識的丘八,竟短短數月之間,就可以……可以……
這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無人超越呀。
現在連趙王和陳公都來向陳凱之取經,這陳凱之單憑這個,就算是祖墳冒了青煙啊。
隨來的幾個翰林學士,也都震驚無比。
大陳最推崇就是教化,因爲儒家的原因,所以朝廷崇尚的乃是以德治國,而這個德從哪裡來呢?按着儒家的理論,讀書,方纔能明事理,明白了事理,才曉得是非,曉得了是非,於是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最後,才衍生出了德。
所以幾乎每一個人都深信,只有推廣了教化,將教化盡力的普及出去,人皆爲堯舜,那麼纔可以得到大治之世,幾乎每一個人,都深信這個道理,沒有絲毫的動搖。
那麼……如何教化呢?
誰都知道,問題出在教化,可要推廣教化,卻是不易的事啊。
朝廷對於地方官的考覈,除了修河還有訴訟,最重要的就是教化了,可論起來,這教化的推行,多是流於形式,其實也怪不得別人,推行教化需要資源,地方官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何況對於絕大多數庶民而言,就算讀了書,又有什麼用呢?何況他們也讀不起。
可陳凱之在數月功夫間,竟實實在在的教化了一羣混賬一般存在的勇士營丘八,這……是何等的顯赫功勞啊。
在許多人的眼裡,只有聖人,方可以做到有教無類,比如孔聖人,就有三千弟子,其他的聖人,亦是以弟子衆多而著稱。
對,取經……
於是每一個人都熱切地看着陳凱之。
現在,只剩下唯一一個疑問了,陳凱之是如何將這些人調教出來的。
陳贄敬的脣邊微微的透着親和的笑意,此時開口道:“本王欲上奏太后,請你來輔導天子讀書,如何?”
他毫不客氣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從今日起,只要你肯點頭,你陳凱之便是皇帝的老師了。
這顯然,也是陳贄敬藉機招攬的心思。
此話一出,衆人無不羨慕起來,一個小小修撰,直接成爲天子的老師?
這是國朝未有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