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恩茂和李健分別統領數萬大軍,兩人一個是天子心腹走狗,另一個是左相韓鐘的人,李健是天子親令守備榆關,前方的事不插手,就安心在後方等着大捷消息就好。徐子威要想得軍功威望,就得到前方去,卻是恰好落在李恩茂手中。
徐子威沒有牢騷纔是奇怪,這是擺明了的針對。
四周諸將沉默不語,國事如此,這些大人物還在勾心鬥角。
時近正午,陽光總算有了一些熾熱感,徐子威攏了攏自己的披風,對衆人道:“再過兩個時辰,今天便是無事了。”
有個軍都指揮道:“昨日傳來的戰報是錦州被長壕所圍,戰事焦灼,雙方損失都是不小。”
另一個軍都指揮肅然道:“東胡人死傷六七萬人之多,其中掠走的我大魏百姓佔了一半,我軍死傷兩萬餘人,卻多是禁軍,看似胡人死的多,其實兩軍損失大體相當,胡人是把我大魏百姓拿來填壕,才順利破了前營。”
幾個軍都指揮和一羣武官都是討論起來,他們全部是京營武官,並未見識過真正的大戰戰場,只是在雙方的損失數字之中,一羣人都感覺相當的震怖,一天激戰,雙方死傷加起來就近十萬人了,雖然是全部的死傷數字,具體死了多少還不知道,但加起來也是超過四萬人,這個數字相當恐怖了,等於二十個軍一天之間就消失了。
塔山的士氣很低,駐守者從主帥到武官,再到普通將士全部是出身京營或是期門郎,羽林郎這樣的宮中郎衛,他們出身京中武官世家,執戟衛護宮門,此前最多經歷過一些比較小規模的戰事,隨同河北禁軍出征駐守,面對狼羣般呼嘯而至的胡騎,他們確實也是從內心深處感覺畏懼。
徐子威只是將不滿和畏懼表露出來,其餘的人其實也差不多,衆人都有一種焦慮和畏懼。
“胡騎,東胡騎兵!”
一羣羣的禁軍從前方的箭樓和哨樓中跑了出來,最遠的相隔數裡,他們遠遠的看到大隊騎兵來襲,卻是轉身回顧,往着塔山堡這邊逃竄過來。
過百禁軍在空曠的大地上奔逃着,一邊跑一邊嘶吼叫喊,那種淒厲與惶懼之感,立刻襲擾了堡牆上的所有人。
所有人在盡力奔逃着,甚至有近處的禁軍選擇跳下箭樓或哨樓,他們的急迫之感,令得所有人惶懼異常,徐子威的身上,全身都是起了雞皮疙瘩,一種難言的恐懼之感立刻襲上了他的心頭。
“關閉堡門,關閉堡門!”徐子威聲嘶力竭的大叫起來。
在不遠處,大量的宮帳騎兵浮現出了身影,無數銀色的鐵甲匯成了滾滾洪流,大面積的銀甲反光,甚至令人眩目,無法直視。
無數戰馬揚蹄飛奔,千騎萬馬疾馳而來,地震山搖,未能親見的人無法理解這種可怖的騎兵衝擊而來的威勢。
三萬多宮帳騎兵,正面突擊,禁軍需得列陣而後戰,最少是一倍以上的精銳,還要輔助的工事纔可以勉強擋的住,若是正面倉促交手,便是一倍於宮帳騎兵的兵力,還得是西北禁軍也是未必能擋的住這樣的犀利攻勢。
東胡人的殺手鐗,最強勢的兵力就這麼突然之間,出現在了塔山堡所有守兵的眼前!
“爲什麼,他們怎麼突破主力,跑到塔山來的?”徐子威手扶城堞,面白如紙。三萬多宮帳騎兵帶來的壓力令得他完全無法承受,這一瞬間,這個紈絝子出身的期門左令,已經完全跨下來了。
“怕是大軍防線被突破了。”
“也有可能更糟糕,大軍被擊敗了?”
雖然相距不到三十里,前幾天奮戰之時兩軍幾十萬人不停的鼓譟吶喊和擊鼓,這邊都是聽的真真切切,後來通報戰事,也是兩軍對壘各有勝負,這令得徐子威略感心安。
誰知道,這猛的一下,宮帳騎兵的全部主力就這麼殺了過來?
幾乎是不容堡城上的人做更多的反應,宮帳騎兵中的輕騎已經追上了那些逃亡的禁軍,箭射,矟刺,或是刀砍,百餘逃兵幾乎是幾息間功夫便是全部化爲了屍體。
無法反抗,也絕不是對手,當然也是跑不掉。
哨兵們發覺騎兵鋒銳的時候距離好幾里路,當他們下哨樓逃竄時,距離堡牆也不到三裡,但這麼一點距離,輕騎幾乎是十倍於人類奔跑的速度,當這些哨兵逃竄之時,被趕過來的東胡輕騎一一趕上來,將他們全部殺死在殘雪未消的雪地上。
這一幕異常的殘酷,血腥,那些逃亡禁軍毫無疑問是罪有應得,他們理應留駐在自己的哨位箭樓上,哪怕抵抗微不足道,但那是他們的崗位和職責。
身爲國家供養的軍人,理應馬革裹屍,戰死疆場是禁軍的職責,也是榮耀。
換了河北,河東,或是秦鳳禁軍,根本就不可能有轉身逃走的這一幕,哪怕是幾萬宮帳軍前來帶來的衝擊和絕望,這些堅韌的禁軍也會選擇報出警訊,然後堅持抵抗。
如果堡寨無人敢於守禦,不敢反擊和出擊,那麼建立防禦體系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在西北禁軍的外圍防線有無數的堡寨,很多地方的地名都是各種堡或是寨的名字,哪怕幾百年後都留存了下來,從那些名字裡可以感受到歷史的沉重和先民的苦難,也有邊境軍人的付出,有汗水,辛勞,更多的是鮮血和生命。
眼前的這些禁軍以京營禁軍爲主,裝備和訓練不差,如果經歷若干次實戰或是苦訓,可能會表現的好一些,但徐子威執掌塔山堡的防禦後無心於此,眼前將士們的表現,也就不足爲奇。
輕騎們將逃亡禁軍斬殺乾淨,大量的宮帳騎兵陸續趕到,他們勒馬駐隊,開始有大量的銀甲騎兵彙集到一起,很多輕騎開始在四周巡哨,肅清外圍。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完成合圍,塔山堡這樣的幾千人的城堡就相當危險了。
三萬多宮帳騎兵,不需要太多攻城器械,棄戰馬步戰攻城,打造幾百雲梯最多一個時辰,豎起來在四面堡牆強攻硬打,六千多守兵按道理來說應該能頂住,如果有人上過古人的城牆望下看,會有一種眩目之感,十來米高的高度說起來是不太高,但摔下去一樣會死人,攻城方要冒着守備方的各種守城手段強行登城,在箭雨,石塊,擂木,滾油的襲擊之下爬到城堞之下,然後一躍而上,還得和守兵肉搏,先登城的,幾乎是百死無生。
所謂軍功,先登還在斬首之上,由來並非無因。
“開西門,把西堡門打開。”
在軍心猶疑,惶懼之時,徐子威卻是匆匆走下堡牆,下令打開西堡門。
“徐期門。”有軍都指揮勸道:“臨陣脫逃,難逃國法啊。”
“屁話!”徐子威一鞭打在那軍指揮的臉上,罵道:“太尉的性命是性命,老子的性命就不是性命的?速走,速走!”
一羣郎衛巴不得有這麼一聲,當下數十郎衛簇擁着徐子威到了堡西門,喝令守堡禁軍打開堡門,數十人牽出戰馬,紛紛上馬出堡,循着往西的道路急馳而行,其狀狼狽萬分,宮帳兵已經分散在堡四周,逃的晚了便來不及了。
這一下堡中軍心大亂,雖有禁軍將領礙着國法不敢搶先出逃,但有了徐子威帶頭先逃,那麼結果便是不同了。
主官先走,部將再逃罪責便不重了。
當下幾個軍都指揮在內,所有有戰馬的武官都令親衛牽馬前來,在途中又有禁軍將士搶馬,雙方打了起來,衛兵開始抽刀斫砍,禁軍還手,堡門口頓時刀光血影,敵軍未至,自己人先廝殺了起來。
好不容易衆將奪門而出,諸多的京營禁軍將士都是在京師長大和駐紮,京師浮華氣息太濃,這些將士也是警醒機靈,堡門處一亂,所有禁軍都往西門跑,堡門口擁堵成一團,足足鬧了半個時辰才疏通開來。
而當堡中一空,軍旗武器鎧甲扔的滿地都是,還有近百萬貫錢也被丟棄的時候,四散肅清外圍的輕騎才趕到西門,開始追殺那些禁軍逃兵,一隊重甲宮帳騎兵簇擁着完顏宗樹至堡門之下,馬蹄劃過青石板路,濺出火星,在得得的馬蹄聲中,完顏宗樹悠然入內,看到滿堡的錢糧物資和鎧甲兵器時,這個一臉紈絝氣的那顏也是搖頭一笑。
“和魏軍打了十來年了。”完顏宗樹自嘲一笑,說道:“還是頭一回這麼輕易的拿下軍堡,這些魏軍,就是他們的京營兵吧,我早說了,具甲再固,沒有實戰過的也就是廢物,果然啊。”
四周一片贊同的嘖嘖聲,確實如此,相比起來,河東軍兇殘,河北軍強悍,西北禁軍強悍中帶有堅韌,是最難纏的對手,京營禁軍,確實是大魏禁軍中的短板。
“這一仗已經算是打完了……”完顏宗樹唏噓了一陣,終於正色道:“底下就等着全殲魏軍主力吧,待把李國瑞,嶽峙,李友德等人解決了,咱們問鼎天下的時間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