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半瘋了。”嶽峙搖頭道:“咱們大營和鬆,塔兩山還有寧遠幾乎是一體,他們要斷咱們後路,就得先切斷錦州,再襲鬆塔,只要松山塔山的駐兵稍微頂幾個時辰,咱們中軍和後營的禁軍將士就會趕到,前後夾擊,還有錦州城的兵馬,他們稍有不慎就得把二十萬兵馬全丟在這裡,這太冒險,等若是拿全族將士的性命在賭。”
“他們不賭行嗎?”李國瑞也是想通了,嘆息道:“徹辰汗也是個心如堅鋼的漢子,他若不賭,在這裡鐵定打成爛仗,局面就是按咱們設想的方向走,他定然不甘。破局之法,就是改變方向,從被咱們牽着走,變成牽着咱們走,這裡頭便是大有不同。他若賭贏了,就是咱們慘敗,他們大勝。賭輸了,不過就是將滅國的時間提前了幾年,咱們這裡築城成功,也就是鎖鏈打造成功,他們就只能縮在遼州等死,最多再過十年八年,朝廷不被東胡騷擾,積累上億貫錢都是有的,有了錢便有更多的具甲和兵器,有更多的禁軍,到時候先把舊顯州築好,一路修城堡,三四十萬禁軍過遼河推過去,東胡人拿什麼擋?就算咱們不和他們決戰,光是把他們鎖在遼州一地,海上水師恢復,從渤海國方面再施壓,四面受敵,他們只能往北方的密林裡跑,幾年過後就退變成野人部落了。現在不拼,也就是等死,拼一把還有一線生機,徹辰汗看的明白,那些那顏,萬戶,當然也是看的明白,不拼是死,當然是跟着他們的大汗拼一把了。”
儘管天氣尚寒,嶽峙幾乎是想擦汗了。他這樣行事穩健爲主的老派軍人,行事謹慎小心,一萬兵馬當五千來用,只要是他守備的戰線哪怕是三五倍的敵人斷然攻不下來,磐石之稱可不是隨便來的。象這樣的大戰,將舉族氣運和二十萬將士的性命拿出來做豪賭,實在是叫嶽峙難以理解的瘋狂之舉。
“他們有兩個難題,”李國瑞道:“一是錦州在側,二是鬆塔至寧遠,有太尉李健,李恩茂所領十萬大軍,雖然大軍從榆關至塔山分佈,但塔山松山諸堡最少也是有三萬人駐守,不奪塔山,他們斷不了咱們的糧道,要奪塔山,就得防備腹背受敵。”
“既然咱們知道了,也不會叫他們輕易得手。”嶽峙沉聲道:“要派死兵潛入錦州,最少射響箭進錦州,叫李友德隨時準備開城出擊,若敵意在糧道,錦州城守不住,也是無所謂的事情了。”
……
半夜時分,接連有數支響箭射入錦州城中,得到響箭的禁軍將士並不敢怠慢,迅速將響箭傳書送到廂都指揮官衙,呈遞給廂都指揮李友德。
李友德已經睡下了,整日激戰,錦州官兵不得外出,叫這個擅長突擊的大將渾身不自在,當鐵浮屠和步人軍戰在一起的時候,李友德看的性起,脫了袍服,光赤着上身在錦州城頭擊鼓,雖然寒風拍打,其擊鼓也是打的渾身大汗。
入夜之後,外間嘈雜依舊,錦州城三萬駐軍分爲三隊,輪流在城頭值守,雖然東胡人並沒有推來大量的攻城器械,仍然是要小心不慎之下被敵軍奪了城。
李友德倒是無所謂,他的一萬多騎兵也在城裡,真的叫人摸了城,了不起擺開騎隊,狠狠衝一下子,倒是要看看,騎兵衝擊之下,東胡人又沒擺開騎陣,到時候是誰頂不住?
因爲內心篤定,李友德是早早睡下了,待被哨兵吵醒的時候他已經睡了兩個更次了。
“斷糧道,襲塔山?”李友德大馬金刀的坐在榻上,冷笑着道:“老子沒死呢,拿錦州不當盤菜,還是瞧不起老子?真的要派騎隊往塔山去,老子不會開城撫其背?嶽峙這太尉是水貨不成,不會趁機和老子一起夾擊?徹辰汗是傻了還是瘋了,他孃的,這一仗打完,怕是能把那貨擒到京師去獻俘了吧?
李友德自言自語,他的部下是看的多了,也是不以爲意。
“叫人多看城下情形,”李友德決斷道:“東胡人不傻不瘋,總有想法,弄不好去襲糧道是假,虛晃一槍,還是圖謀錦州。徹辰汗又不是瘋子,打下錦州他們就立於不敗之地,何苦跑去塔山冒險?”
這話倒也是有道理,聞訊跟進來的一羣廂都副指揮,都虞侯,軍都指揮們均是點頭,衆人臉上也是不慌,有李友德在,衆人就沒有怕過,這就是名將給部下們帶來的底氣和信心。
……
“這一下麻煩大了!”清晨時分,李友德被部下們再次叫醒,天剛剛亮,是人一天中氣血最不足,感覺最爲寒冷的時候。
城頭不少披着鐵甲的禁軍將士都凍的臉色發青,神色俱是難看的緊。
不光是天冷,也是太過震驚和緊張。
一夜之間,不知道東胡人動員了多少人力,最少好幾萬的漢奴和幾萬普通的部民,再加上大量的甲兵也動手,從魏軍前營左側到錦州城西,再到渝水一側,一夜之間,東胡人挖了一條長達二十里的深溝。
李友德眼前是標準的戰場深溝,大約是兩丈多深,一個人掉下去就算沒有尖樁刺傷身體,想要爬上來也是相當困難的事,下窄上寬,極爲難以攀爬。
這一條深溝之中,當然也埋着不少尖樁之內,還有不少東胡人正在將魏軍營地上殘留的木柵拆除,帶到長壕之前斜插着,完全是一副嚴防死守的狀態了。
李友德目瞪口呆,不少聞訊趕上城頭的大將,亦是如此。
有這麼一條長壕在,錦州城裡的禁軍想要衝出城幹一場,得先動員大量的人力在城外掘土……土包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先拿草束編成草袋,再裝土,然後冒着箭雨填壕,就算東胡用大半的力量防禦渝水一側的主力,錦州城這邊放着李友德等人出來打,想衝破壕溝最少也得一天時間。
有一天時間,另一側主力怕是早就已經把仗打完了,錦州城裡的兵馬,作用真的不大了。
“老子習武從軍二十多年了。”四十來歲的李友德一臉鬱悶的道:“哪怕對東胡人也是以攻爲守,現在好了,成了甕中之鱉。”
衆將俱是面色凝重,這一次錦州之軍真的懸了,除非禁軍擊退當面之東胡兵馬,否則就算耗下去,先耗死的肯定是錦州城的駐軍,這三萬餘人已經成了棋盤裡的飛子,棄子,禁軍除非破釜沉舟跑過來和東胡軍決戰,冒着戰敗的風險硬打下去,一定要將通路再打通,否則的話,這一仗難打了。
“他們還在挖溝?”一個廂都虞侯突然道:“挖的是從咱們大營到前營之間?”
又有幾萬東胡人往前方跑過去,手中都拿着大量的器械,多半是木製的鏟和鍬,不過在這樣化冰的泥濘期,挖溝可是相對要輕鬆的多,若是一個月前的凍土期,就算全部用鐵鏟鐵鍬,想一夜之間挖出二十里的長壕也是不可能的事。
天時,真的是爲東胡人所有了。
就在李友德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幾萬東胡人利用前營禁軍留下來的防禦工事,逐漸開挖聯成一片,相當明顯,他們在錦州城下和魏軍中軍之前再挖一條溝,這樣等若是加了一道保險,魏軍想衝過來與錦州城重新連接起來,先冒着箭雨填壕溝吧,光是填溝之戰東胡人就送了兩三萬人的性命,禁軍卻是得打破兩條溝!
李友德陰着臉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笑了起來。
“李招討使和嶽太尉,現在怕也是頭皮發麻了。”李友德對衆人道:“不瞞你們,咱們的情形怕是不妙。不過,死棋也有活眼,就看咱們能不能撐住。城中糧草足夠,柴薪不多,得做好長期被困的準備。現在開始省着用,能吃乾糧就吃乾糧,從我開始,吃乾糧,喝生水,一個月不成就兩個月,兩個月不成就半年,老子不覺得東胡人能在這裡耗半年。他們攻不進來,咱們的性命就是自己的,誰也奪不走!”
原本城頭將士都是面色陰沉,待聽了李友德的話之後,不少人也是鬆了口氣。
李友德轉頭下城,低頭之時,面色卻是陰沉的可怕。
征戰多年,李友德的戰場嗅覺相當敏銳,這一次魏軍先得先機,然後東胡人破釜沉舟,應對極爲高妙,兩條壕溝,反是將魏軍隔絕成兩部份,形成了首尾難顧的局面。
最關鍵的,就是長壕一成,下一步必然是塔山了。
李健等人能不能頂住,就成了這一戰的勝負手了。
這其中的關鍵,並不是徹辰汗比李國瑞等人更高明,而是抓住了魏軍的矛盾之處,此前按持久戰佈局,又倉促前壓,看似打出了銳氣,其實佈置上是有些前後失衡了。
如果再給李國瑞,嶽峙等人半年時間,眼下的戰局,絕不會是如此尷尬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