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接着道:“在河西諸郡,所有人都以爲趙氏仍是一個龐然大物,哪怕是隴右李氏也不會輕易招惹趙氏,現在殿下拿廣武趙氏開刀,也是爲了殺雞儆猴,同時也是逼迫禿髮部向殿下發起進攻。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爲呢?”
“可是,萬一要是激怒趙氏呢?”李業擔心的道:“趙氏如果反殿下,足以讓河西變天!”
“呵呵!”王猛冷笑道:“元美啊,你真是太擡舉趙氏了,如果趙氏有這個血性和勇氣,他們早已經河西立國了,連一個小小的吐谷渾都敢上門勒索趙氏的財貨和女子,你以爲他們真爲勇氣反殿下?”
“他們不反倒罷,如果要反,你就等着看吧!其實不用殿下動手,自然有人會把趙氏吃得連渣都不剩。河西豪強、各自爲政、各獨霸一方,相互之間明爭暗鬥不休。”王猛道:“對士族和豪強,絕不能一味懷柔,必須要展現出足夠的強硬。唯有這般,士族和豪強纔會老老實實的遵守盟約……說實話,殿下和關隴集團的盟約,在某看來,一錢不值……殿下覺得自己實力還不夠強橫。但以猛看來,殿下的實力足以給關隴豪強一點小的教訓。”
“可是,萬一他們要是反了呢?”李業道:“景略你也知道,哪一個豪強是好相與的角色?他們都是有兵有糧的人,逼急了他們,他們直接扯旗造反,這河西的局勢恐怕就要全部打亂了!怕就怕重蹈永興二年的覆轍!”
所謂永興二年的覆轍,就是指永興二年,冉閔中了李農的離間之計,三十萬魏軍各將帥與冉閔失和,並、冀、兗、洛、豫、徐六州各郡縣刺史、太守以及各將軍,全部率領本部人馬和治下之地向東晉投降。但是東晉卻在冉閔敗亡後直到公元三五六年桓溫北伐前的這三年多的時間中,並沒有派一兵一卒一名官員前去接收這些地盤。
“今時不同往日了,關鍵是他們現在敢反嗎?”王猛道:“秦國阻斷了涼州與東晉的聯繫,他們想反,秦軍會是吃素的。況且關中還有謝艾的鎮西軍四萬餘人馬,中原暫無戰事,大魏精銳部隊枕戈待旦,鎮西軍半個月可以入涼,謝艾會放過當初在他背後捅他一刀的關隴豪強嗎?”
李業頓時啞口無言。
冉明是一個衝動的人嗎?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冉明到了現在還腦袋一熱,做什麼事情都不顧後果,那麼他的前世今世這五六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的憤慨說穿了都是在演戲。既然參與了政治鬥爭,演戲那就冉明的必修課程。
對於士族和豪強的瞭解,在這個世界上誰也比不上冉明。來到秦國之後,他在對外問題上非常強硬,也表現足夠的手段和實力。可是對內,則太過低調了。無論隴右李氏也好、張掖鄧氏也罷,冉明都是放低了姿態,動之以利,曉之以理。確實,冉明的實力不足以對抗整個關隴豪門,可是關隴豪強也是自身難保。
首先是冉明把河湟最大的吐谷渾給打掉了,吐谷渾對於整個關隴豪強來說,就是他們的幫兇。很多關隴豪強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都是吐谷渾人幫他們在做。冉明打掉吐谷渾後,也算是間威懾了關隴豪強。
面對他們的爪牙被冉明剷除,他們沒有敢站出來反抗,最多背地裡使點小手段。李氏也好,趙氏也罷,他們家族內部鬥爭如果放大,簡直就是春秋和戰國的史詩。你唱罷來,我登臺各領風騷數十年。所謂關隴豪門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冉明看來這更是一個笑話。如果他們真能團結一起,肯定可以上演張重華時期的繁榮。
後趙石虎是何等的霸道,十二路大軍齊攻涼國,結果鎩羽而歸。爲何會出現這種情況?其實說穿了也是不值一提,因爲石虎是一個出了名的暴君,他的軍隊破壞力太強了,所過之處,雞犬不留。如果任由他們進入涼國,首當其衝的還是他們這些士族和豪門。所以關隴豪門集體發力,把石虎打了一個狼狽不堪。像這種利益之爭同樣也可以延伸到淝水之戰中。
在淝水之戰時,苻堅統一了北方,漢人士族集團的留北支都陸續加入氐秦,成爲新貴。如果任由苻堅統一天下,他們即使迴歸,家族的話語也會被分掉不少。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南北士族齊心協力,一下子玩慘了苻堅。
冉明如果不把他們逼到絕境上,他們是不會反抗的。相反,他們反而會爲了消化趙氏名下的田產和財產,支持冉明的舉動。另外還有冉明有絕對可靠的情報支撐。
天眼隨着冉明在秦國建國,開始在河西擴大力量。對於廣武趙氏,天眼給冉明的情報上顯示,這就是一個異類。雖然廣武趙氏是金城趙氏的分支,不過卻因爲趙振的祖父趙詡是金城趙氏的嫡長,法理上的金城趙氏家主繼承人。然而因爲趙詡之父早亡,而趙詡又是一個三腳踢不出一個屁來的悶葫蘆,結果他被從家主的繼承權上剝離了出去。
按照這個時代的傳統,趙詡這支應該從此沒落了。可是到了趙詡之子趙延,既趙振之父成年時,趙延非常努力,陰差陽錯與涼國破羌都尉張詵引爲至交,後提拔金城賊曹。因張詵舉薦給前涼文王張駿。張駿不以趙延的出身而鄙視他,反而愈來愈重視趙延。趙延又仕途青雲直上。從一個主管治安、防火、聯盜的公安局長,慢慢升任河州興晉郡都尉。一郡都尉雖然權力比不上太守可是論起級別,就是相當於後世的正廳級幹部。正廳級幹部,哪怕放在天字號家族中,這樣的人也不是大白菜。趙延提出了分家,金城趙氏一下子憤怒了。
給趙延一些補償,他們可以做,分家就等於背叛家族,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當金城趙氏磨刀霍霍,準備給這個不肖子孫一點教訓時,上天給金城趙氏開了一個玩笑。張駿又任命趙延爲金城太守。
這下樂子大了,當地的父母官,上馬可管軍,下馬安民的太守,成了家族的死對頭。趙延可沒有顧忌半分同宗同源的家族觀念,把金城趙氏折磨得飄飄欲仙。這不金城趙氏只得分家。這也是廣武趙氏的由來。
當然迫於趙延是張駿的眼前紅人,又是金城太守,金城趙氏只能打碎了牙往肚裡吞。可是隨着趙延病故後,廣武趙氏沒有了官面的依靠,分分鐘都會受到來自金城趙氏的打壓。這才迫使趙振想盡辦法獲得官面上的身份,從而保護廣武趙氏家族。
天眼那可不是一個吃白飯的機構,關隴豪門只要是部曲過百,糧田萬畝的,都在天眼留下了記錄。不僅是祖宗十八代的記錄,與哪家是姻親,做過什麼惡事,天眼都給他們詳細的記錄着呢。
拿廣武趙氏開刀,不僅不是冉明的衝動之舉,而是經過冉明深思熟慮的結果。
臨澤,此時儼然成了一座巨大的牢房。只要是黃皮膚黑頭髮黑眼睛的漢人,他們都是鮮卑禿髮部的囚徒。由於牢房實在是裝不下,他們都露天綁在外面。牛皮製成的都勒進肉裡,如果長時間血液無法流通,他們的肌肉組織很可能會因爲缺血而產生萎縮,哪怕這些最終獲救,他們之間將出現無數的殘廢。
這些漢人,有的是臨澤的居民,也有在臨澤行商,被堵在城中的客商,也有臨澤的豪強。要說起來,這河西漢人一直與諸胡戰鬥,他們本不會束手待斃。可是因爲冉明組建中亞開發公司,吸收各大豪強參股經營,他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使力,結果倒好。這些豪強的家丁兵都隨中亞開發公司出貨了,留下的老弱病殘,連他們的家園都護不了。漢人失去了最爲青壯、最爲勇猛的中堅力量,哪裡還是阿莫拐的對手。
不過,抓這些漢人着實不容易。阿莫拐是進行了大小二十餘次戰鬥,用了傷亡上千人的代價抓住的這些俘虜。其中臨澤反抗最爲堅決的六個家族,都被滅了族,連剛滿月的嬰兒都沒有逃過此劫。大部分青壯都非常悽慘,他們身上都帶着傷,而且禿髮部自己都沒有醫生,豈會給這些人質醫治。
由於夏天,天氣漸漸的熱了。食物、飲水的匱乏,加上空氣不流通,他們沒有人身自由,大小便只能隨地解決,細菌滋生,很多傷員的傷口都惡化流膿了。
牆角邊上,一名精瘦的中年漢子眼睛裡露出森冷的目光。他咬着牙,把綁在胳膊上的牛皮繩往磚牆上磨。由於牛皮繩都嵌入肉中,這一番磨動,他的胳膊率先流血,表皮被磨得稀爛,都露出雪白的肉。
可是這名青壯年卻沒有露出半分痛苦的神情,彷彿他那被磨得稀爛的胳膊,不是他自己的。他繼續咬牙慢慢的磨着。
這名精瘦漢子名叫周初七。從這個名字就可以看出很多問題,第一他是復字名,肯定出身庶族。其次取名初七,肯定是因爲父母皆不通文墨,沒有文化。也就是說,他沒有背景和靠山可依。周初七是一個出色的皮匠,在臨澤城裡,他製作靴子有價無市,光訂單都排到了兩年之後。
透過這層掩飾身份,同時周初七也是天眼臨澤站的總管。他的這靴子店,其實就是天眼的情報據點。他自己連同三個徒弟都是天眼成員,負責對天眼情報的打探和彙總。阿莫拐調集兵馬準備採取行動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動靜。可惜,阿莫拐採取了無差別抓捕,身爲漢人的周初七還有三個徒弟都被捉住了。
天眼的臨澤站也被阿莫拐一窩端了。
“師傅,你真決定了嗎?”一個瘦弱的徒弟低聲道:“我們就算解開繩索,我們也逃不出去!”
“逃個屁!”周初七道:“你看這裡,簡直就是人間地獄,從這裡逃了,爲師這輩子都不能睡安穩。”
“那,……”
“今天餓死了三個人,傷重不治而亡五個。被他們打死了十九個!”周初七道:“還有五十多個姐妹被他們帶走了,到現在還沒有放回來,肯定都兇多急少了。所以我們必須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