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過於激動,一路上,李元昌等人並沒有互相交談,而是用最快的速度策馬前行。經過一番顛簸,不過一個時辰便到達了陽定縣縣衙門口。勒住馬頭,衆人放眼觀瞧,但見門楣上方的烏木匾額在陽光的照耀下正散發着炫目的光芒,下方四名差役手持烏木棍,擡頭挺胸、神情傲然的分立於門口左右兩側。
“漢王,咱們到了。”單卓坤轉身見李元昌正凝視着前方發呆,便笑着打趣道,“別再這兒杵着了,認妹妹纔是最重要的。”
李元昌向單卓坤報以淡淡的一笑,輕身躍下馬背,在其他三人的陪同下,舉步向門口走去。不知道爲什麼,他只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是那般的沉重,就像是走出了無數個輪迴。
雖然在沒有記憶的時候便被迫分離,但當他知道李芷風竟然是自己的雙胞胎妹妹時,心中卻仍生出了強烈的悸動。這一路上,他在心中無數次的回想着對方的模樣,俏臉烏髮、因常年在外奔波而變得有些小麥色的皮膚、明眸皓齒,以及那一笑便會出現的兩個小酒窩,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靈動鮮活。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在今後的每一天都陪伴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笑一起鬧,無論是誰都不能再將他們分開。
衆人還沒有走到門口,便有差役匆匆進去報信。時間不長,身着官袍的知縣便在師爺的陪同下匆匆前來,笑容滿面的迎上前去,躬身施禮道:
“下官見過鄂國公、尉遲將軍......啊,這位是?”
因爲李元昌未曾來過陽定縣,故此知縣早已聽說過他的名號,卻始終無緣一見。
尉遲恭冷哼了一聲,居高臨下的看着知縣,傲慢道:“你側着耳朵聽好了,這位便是漢王。”
知縣頓時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元昌,笑着讚歎道:“想不到漢王竟這般年輕,還真的是讓人意想不到。”
由於是老熟識,單卓坤便也笑着插話道:“那當然了,咱們漢王不僅年輕帥氣,而且無論是文才還是武功,那也都是數一數二的。”
知縣和師爺對視一眼,重重點頭,笑着奉承道:“這是自然。漢王、鄂國公,請你們隨下官前來,我已命人備好了酒菜,咱們邊說邊談吧。”
李元昌向知縣擺了擺手,和顏悅色道:“多謝款待,不過正事要緊。本王問你,芷風姑娘此刻可在府內?”
“芷風姑娘?”知縣沒想到對方上來就向自己打聽李芷風的下落,頓時有些瞠目結舌,遲疑片刻,方纔道,“本官今日派她外出捉拿盜匪去了,如今尚未回府。”
李元昌微微點了點頭,神情卻頗爲躊躇。他早就聽說過李芷風武藝高強,無論膽識還是本事都不亞於尋常男子。然而當他獲知了二人的關係後,心中卻仍會放不下。正所謂關心則亂,或許正是如此。
單卓坤看到李元昌的臉色有所變化,便已猜出了對方的想法,便伸手一下對方的肩膀,笑着道:
“放心,她可是厲害得緊。想當初,我們剛一見面,她就把我當成了盜匪的同夥,不由分說帶到了府衙。那氣魄,絕對是這個!”
邊說着,他邊豎起了右手的大拇指在李元昌的面前晃了晃。
“哦?竟還有這等事?”李元昌不禁啞然失笑,調侃道,“上仙的道法如此精深,又怎會被芷風制服?莫不是當日喝多了不成?”
單卓坤見李元昌故意打趣自己,又聯想到自己對李芷風的特殊心意,心中不覺生出幾分異樣。微紅着臉,狡辯道:
“常言道,好男不跟女鬥。她即便身手再好,可也畢竟是個女子。本上仙肯定會給她留三分薄面,不會太過計較的。”
李元昌靜默的盯視了單卓坤片刻,卻並沒有繼續探尋下去。只是轉身吩咐知縣,先行將他等帶入客房歇息,隨後便來到後花園水榭用膳。
正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時,差役匆匆前來稟報,說是李芷風已經成功押解盜匪回到府衙。知縣聞之極爲大喜,連忙吩咐差役先行將盜匪送到監牢押解起來,讓李芷風到水榭來。
尉遲寶林見父親看向自己,便站起身來,給知縣倒上了酒。知縣不知他的用意,頓覺受寵若驚,連忙也欠身站起,手拿酒碗,向尉遲寶林道謝。
“知縣,有個事情得勞煩你。”尉遲寶林笑眯眯的說道,“等會兒芷風姑娘前來,還要麻煩你迴避一下,漢王和鄂國公有重要之事要與她商談,旁人不得在場。”
知縣狐疑的看了一眼尉遲恭和李元昌,點頭笑道:“尉遲將軍放心,本官知曉。”
說罷,他擡起頭來,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隨手將碗放在桌子上,抱歉的笑道,
“漢王、鄂國公,那本知縣便去先提審那盜賊,等到忙完再來陪同。你等無論有何需要,只要吩咐府中下人便可。”
說罷,知縣轉身匆匆離去。待他走遠,李元昌將手中的酒碗放到了桌子上,起身來到水榭的入口,舉目觀瞧,只見夕陽的餘暉已將波光粼粼的湖面染成了金黃之色,清風襲襲,草木搖曳,美不勝收。讓人在看了之後,不知不覺心中也有了些許莫名的期盼。
李元昌此刻的眼神仿若山谷幽潭的潭水一般深不可底。須臾,他輕嘆一聲,幽幽誦道: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
沒錯,或許這兩句話就是他人生的最好寫照,如幻夢一般的迷離。叫了十九年的娘,蒙受了這麼多年的恩情。到頭來,卻驀然發現這並非事情的真相。面對即將到來的妹妹,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夠彌補這缺失已久的親情。
尉遲恭和尉遲寶林訝異的看着李元昌,他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漢王竟然會對認親之事有這般大的反應,唯有單卓坤仍是亦如平常一般聲色未露。
“漢王,放心吧。說不定不等你開口,那傻丫頭便急着認你當哥哥了。”單卓坤喝了口酒,側頭看着李元昌的背影,緩言道。
李元昌用手倉促的抹了一把臉,努力將悲慼的情緒隱藏起來,脣邊泛起了一抹笑容。待坐回原位後,他故作驚訝的說道:
“哦?是嗎?”
單卓坤拿着酒碗,將頭湊到李元昌的面前,似笑非笑的說道:“那當然,本上仙早就推算出來了,漢王只管放心。”
“就是。”尉遲寶林起身,在衆人面前的酒碗裡倒上酒,“要我說啊,咱們該吃吃,該喝喝。等會兒,漢王便和芷風姑娘兄妹相認。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件值得慶賀的喜事,你們說對吧?”
“對。”單卓坤笑着附和道,“尉遲將軍說得對,就是這個理兒。”
衆人相視而笑,一道將酒水倒入腹中。
須臾,一陣清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不多時,身着一襲青色男衫、烏髮披肩的李芷風便站在了他們的面前,抱拳施禮道:
“李芷風見過漢王、鄂國公、尉遲將軍。不知諸位今日來我府衙,有何貴幹?”
她雖然表面恭順,語氣卻極爲淡漠,不由得讓人心中便是一寒。
“啊,我等......”尉遲寶林見李元昌只是定定的盯視着李芷風,卻不說話,便結結巴巴的說道。
單卓坤搖了搖頭,起身來到李芷風的面前,笑道:“什麼你呀我的,芷風姑娘,我們今日來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跟漢王的兄妹相認。還在這兒傻愣着幹嘛,趕快過去叫大哥啊。”
李芷風見單卓坤給自己使了個眼色,心中頓時會意。然而由於之前自己和母親的坎坷遭遇,仍難免有些憤懣,故此只是緊抿着脣站在原處看着李元昌,卻並不搭話。
單卓坤沒料到李芷風會這般倔強,這個女孩的心中似乎存在着某種強大的力量,明明她是那般的渴望親情,卻仍理智的控制着思維,極好的做到了進退有度。想到這裡,他對其的好感不覺更深。然而,表面卻仍是絲毫未露,轉身對李元昌一攤手,唉聲嘆氣的說道:
“唉,漢王,沒想到這丫頭這麼倔,我也沒有辦法了。”
李元昌看着尉遲寶林和單卓坤連續敗北,心中也不免猶疑起來。雖說是自己的同胞妹妹,可真的會耐心的聽他把話說完嗎?
“漢王,你等若沒有重要之事,那我便先去前堂了。”
李芷風等了片刻,見李元昌仍不說話,便抱拳施禮道。說罷,她不等對方言語,便轉身要走。
尉遲恭看了一眼李元昌,示意其說話。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此刻他即便是要說話,只怕效果也不會好到哪裡去。而唯一能夠讓李芷風的態度有所變化的人,唯有李元昌。
“妹妹......”李元昌猶疑的站起身來,兀自掙扎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喚道。
儘管他的聲音不大,李芷風的身子卻仍是一顫,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腳步。與此同時,多年的委屈迅速匯聚在了一起,化作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李元昌迅速來到李芷風的面前,看着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不覺如同刀絞一般疼痛。來不及多想,便伸手幫她擦着眼淚。隨後,又柔聲道:
“上仙與鄂國公已經同兄長說過咱們的身世,我這次來不爲旁的,就是特意來與妹妹相認的。”
李芷風被李元昌這一勸,心中不覺更加悲慼。一時間忘了情,竟當着衆人的面伸手將他緊緊抱住。李元昌邊摩挲着她的頭髮邊柔聲勸說,不知不覺也已淚水潸然。
半晌,待二人的情緒全部平撫之後,李元昌又繼續說道:
“對了,妹妹,我還要給你看一樣東西。”
說到這裡,李元昌從腰間解下了一塊通體翠綠的月牙形玉佩,遞到了李芷風的面前。
“這塊玉佩名喚胭脂,是父皇在我三歲那年送的禮物,不過只有左邊這半闕。他說是一位極其重要的故人之物,現在想來,也或許就是母親之物,不知你那裡可有另一闕?”
李芷風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伸進了袖筒。在李元昌期待的目光中,她拿出了一塊同樣小巧精緻的玉佩,而跟先前的那塊不同的是,她的玉佩是右側的。
李元昌小心翼翼的將兩塊玉佩和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個綠色的空心圓形。在夕陽的照耀下散發着耀眼的光澤,美得令人忍不住想要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