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賢越想越怕。
他連忙問,還有沒有發生別的什麼事。
一名婢女又說,她早上幫小允奴洗漱的時候,發現小允奴那個小掛飾,不見了。
還有,就是在徐繼賢的遺骨腳邊,有人發現了那張徐繼賢寫的紙。
很明顯,這些“怪事”,就是那“惡鬼”乾的了。
在秦安谷裡,它殺了寧無相之後,並沒有離去,而是又藏了起來。
等趙寒等人走後,它又出來做了這一切,還把小允奴的“玉塊”,也取走了。
“這惡鬼,可真是陰險狡詐之極。”洛羽兒道。
趙寒點頭,又問:“羽兒,洛伯父他怎樣了?“
牆角的榻上,洛元堂閉眼躺着,神態安詳。
洛羽兒道,爹爹除了還醒不過來,其他都挺好的。
趙寒走過去,又給洛元堂仔細檢查了一遍。
“洛伯父魂魄已完全歸位,後延症也早該過去了,應該早就醒過來了。
可他這麼久都還沒醒,除非……”
趙寒道:“在他魂魄歸位之後,又有人給他施了邪法。“
洛羽兒一愕:
“不會啊。這些天,我一直守着爹爹,而且這院子都有宗大人的人把守着,外人根本進不來的。”
趙寒望了望窗外,院子裡,站着許多的灰衣漢子。
“羽兒,”他說,“咱們得再去看一回書。“
洛羽兒有些奇怪:“是裴大人的那些書嗎?咱們不是看過了嗎?”
“現在看和之前看,不一樣了。
今天是破案的最後期限了,這對案子,對洛伯父都很重要。”
趙寒幫洛元堂蓋好被子,就和洛羽兒走了出去。
院裡,灰衣人肅然而立,冷冷望着兩人離去。
廂房裡,臥榻上。
洛元堂那個安靜的身軀忽然一抖,直挺挺地坐了起來,眼睛緩緩睜開,發出了兩道奇異的光。
……
……
茅屋裡,放滿了裴劭的秦州典籍,是趙寒之前讓那位老村民搬過來的。
趙寒和洛羽兒飛快地翻閱着,各種冊子。
他們再來這裡“看書”,其目的,就是爲了尋找那還活着的三位叛將的身份。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惡鬼”的身份。
“趙寒你看這裡……”
洛羽兒遞過來一本冊子,冊子上的“僞秦晉王列傳(僞國國君,不予立紀)”裡,這麼寫着:
“僞帝仁越好色蠻劣,常與二人出入風月之肆,互稱兄弟。”
這就證明,薛仁越的話沒錯,那位“大哥”確實曾經和他走得很近。
大哥,有奪妻之恨,還和郝忘身一起販賣人肉乾。
趙寒想着,立即找出了一本《秦州食貨志》。裡頭記載的,是上邽城裡,過往數十年的財貨買賣的歷史。
趙寒很快就看完了,神情裡,似乎有了一絲深意。
“還是沒找到線索吧?”
洛羽兒道:
“這‘大哥’也太神秘了,沒見到臉,沒說一句話,連名字都沒有。不像那個阿史那-萬鈞,他至少還有名字,興許好查一點。“
“羽兒,”趙寒忽然看着少女,“要不,咱們先查查薛洪?”
“好啊……“
洛羽兒沒有一點猶豫:
”薛洪,他可真是這幫人裡,最壞的一個了。
可這些書裡頭,除了那份薛氏宗室的斬首名錶,沒有任何關於他的記載。
他究竟是誰呢?”
趙寒一直看着洛羽兒,目光沒有離開過。
其實,正如獨孤泰所說的線索暗示的,這薛洪的真實身份,早就已經在嘴邊了。
可他不願意相信這個答案。
因爲眼前的少女,沒有任何可以讓他懷疑的地方,他無法說服自己,去真正地懷疑她。
我一定是漏了什麼,一定是。
對了,那位唯一有薛洪的記載的名錶,再看一遍。
趙寒又一字一句,讀起了名錶來。
薛定南,僞秦太子、趙國公……
這就是秦興殿上,薛仁越說的那個“逆子”,西秦的東宮太子。
不對。
記得那郝忘身說過,這薛定南死於亂軍之中,屍首還讓馬踏人踩了千百遍。就只剩下一支隨身帶的簫,被薛洪撿了回來。
這說明,這位太子爺早就死了,屍首都無存了。
那他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份“斬首”名單裡?
難道,這薛定南也像那些叛將一樣,找了個替身來假死?
絕不可能。
薛定南是薛仁越的兒子,那就是這些西秦叛將的死敵。
他們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又怎麼可能,讓薛定南跟着自己一起假死?
這份名錶,有問題!
看落款。
他和洛羽兒一起往表末看去,那裡,寫着九個字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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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徵西軍車騎將軍。”
這分明是個頭銜,按照慣例,後面必定要帶一個名字。
在下一頁。
兩人把頁面翻過去,沒有名字,再下一頁,也沒有。
“看這兒!”洛羽兒一指。
名錶那頁的後面,中間封裝線上,隱隱有一絲紙屑。
這說明,這裡本來還有一頁,應該記着這“車騎將軍”名字的,可是被人撕掉了。
看這個痕跡,是剛撕掉不久的。
趙寒馬上把老村民叫了進來,問他這些冊子搬過來之後,有沒有其他人來看過。
老村民搖頭說,趙法師您吩咐過,誰都不準看的。
趙寒說您仔細想想,老村民這纔回憶起來,說是真有人來過一回。
好像是,一位叫曾謙的大人。
那位曾大人說,是都督宗大人派他過來的。
他說宗大人說,這些都是非常珍貴的史料,所以派他過來查看一下,說回頭,要都搬到衙門庫房裡存着。
老村民一想,當初這些書,就是宗大人和趙法師您一起挖出來的。
既然是宗大人派來的人,那也就讓他進來了。
老村民說完,就出去了。
趙寒看着撕掉的書頁殘餘,還有那個落款:
大唐徵西軍車騎將軍。
這份名錶,是當年唐軍破城公示出來的。
一般這種公示,都是由軍中的司馬等負責文書的人,發出的。
這份公示這麼重要,卻交給了一位車騎將軍來發。
這說明,這肯定也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
之前推斷過,那些西秦叛將的假死,還上了唐軍的公示,要沒有唐軍的某個大人物的首肯,是絕不可能實施的。
而這個首肯的人,又不可能是當年的唐軍主帥,當今的那位皇上。
那這個人,會不會就是這位發佈告示的,車騎將軍呢?
如果真是他,那麼這位車騎將軍,和那些“假死”的西秦叛將,一定有着重大的關連。
難道,這尋找玉印寶物的事,他也參與了?
曾謙。
這些冊子放在這裡之後,只有他來過。
難道這書頁,是他撕的?
一直以來,這位曾大人都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像這種小官,在大唐地方官府裡,也是很常見的。
可現在細想起來,自從自己進入上邽起,這“人頭鬼案”,曾謙就一直參與着。
他是法師的招募官員,跟着去了秦安谷。
回來後,他又和我們一起辦案。
從孔原作亂、驚狼嶺大戰,直到如今的全城佈防,原來,這位小心的官員,一直都沒有離開過。
按獨孤泰的說法,那“惡鬼”,應該是我和他共同的熟人。
而我絕不相信,“惡鬼”會是線索所指的,“那個人”。
那麼,難道會是曾謙?
可爲什麼,他要撕掉有“車騎將軍”名字的那一頁?
這是個冒險的舉措,如果讓人發現了,那很可能讓人懷疑上他。
除非他就是那個車騎將軍,就是“惡鬼”。而那個落款的名字,會讓他直接暴露。
所以,他纔會冒險把那一頁撕掉了,以免被有心人發現。
這麼說,那”惡鬼“不是那三個叛將之一,而是這突然發現的第四人,這位車騎將軍?
“羽兒,“趙寒道,“你說,曾大人會不會就是這車騎將軍?”
洛羽兒一愕,又搖了搖頭。
她說,曾大人連刀都不敢拿的,怎麼會是個將軍?而且他還幫了我們這麼多忙,要說他有問題,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趙寒的神色,似乎有些凝重:
“這世上有些人,他們只要僞裝起來,就不會露出半點破綻。
他們就像你的親人,會爲你赴湯蹈火,讓你感激涕零、終生難忘。
可有一天,當你終於知道他們真面目的時候。
那就是,你的死期了。”
他忽然緩緩轉頭,凝視着洛羽兒:
“羽兒,你說是嗎?”
洛羽兒一愕。
這一刻,少年那雙深邃的瞳孔裡,似乎有種無邊的疲憊和憂傷。
“也許吧。”
她說,“都說,‘好人當走狗,奸人做領頭’。
在這世上,不會說謊的人,總是到處碰壁,被人欺負。
可我記得,爹爹也跟我說過,不管怎麼樣,人總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心。”
“這是你爹爹跟你說的?”趙寒道。
“是啊。他還說,什麼謊話僞裝啊,那都是手段,是對付壞人的時候,不得不用的。
可自己的心裡頭,要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永遠別忘了,自己究竟是誰。”
最最陰險的人,就是他……
你被他騙了多久啊,你知道嗎……
永遠別忘了,自己是誰……
趙寒的腦裡,突然一陣劇痛。
身上,徹骨的寒氣已從皮膚滲入了骨髓,內府裡,有些什麼蠢蠢欲動,要跳將出來。
他猛然捂住腦袋。
“你怎麼了?”
洛羽兒一驚,“是不是體寒症又犯了?來,快把手給我……”
趙寒忽然睜眼,一把抓住少女的手。
“你……你做什麼?”洛羽兒的臉上掠過微紅。
“羽兒。”
趙寒望着洛羽兒,神情非常認真:
“我有話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