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獅威震羣豪

五更的更鼓響過,揚州雞舍中雄雞開始依次啼鳴。沿街提醒小心火燭的更夫拎着更鼓,打着哈欠,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溜達着,享受着一天中最安謐愜意的片刻時光。過得半個時辰,販賣早點的小販就會走上街頭,酒館飯肆的夥計會逐一撤下擋門的門板,巡街把門的官兵會走上崗位,大運河上漕運的渡船也會進入揚州,沉睡的揚州將從寂靜中緩緩醒轉,迎來繁忙熱鬧的一天。但是這一刻,揚州是沉靜安詳的,彷彿一個醉臥江邊的貴婦,正做着香甜的美夢。這一刻,整個揚州彷彿都是更夫一個人的。

更夫哼着小曲,搖搖晃晃踱着步,沿着通往揚州鎮惡堂的小巷走到一處數道交匯的大街口。忽然間,揚州的寂靜宛如一枚纖細的瓷器墜落在地,悄然碎裂。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宛若遠處撲擊海岸的浪潮,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隱隱帶着滾滾的雷霆,讓更夫身子不由自主地感到由衷的戰慄。

從他背後毫無預兆地走來一批身穿華衣,頭戴錦帽的矯健漢子,他們簇擁着一個粗眉大眼,滿臉傲氣的魁偉少年,昂首闊步,從更夫的身邊地信步走過,沒有一個人轉頭看他一眼,彷彿和他們相比,他只不過是路邊的一隻蟑螂,不值一顧。

更夫膽戰心驚地縮着身子,踉踉蹌蹌,三步並作兩步,蹲到牆角,爲這羣凶神惡煞的漢子讓開去路。

當他好不容易捱到這羣華衣人全部從他身邊走過,掙扎着站起身,卻發現另一批身穿青黃錦衣的驃悍壯士簇擁着一個華衣長臉的少年趾高氣昂地從另一條衚衕走來。

“卓解?”首先走過的魁梧少年看到華衣少年斜刺裡走來,轉頭開口道。

“甘天波?”那叫卓解的少年轉過頭來,一雙細目中洋溢着毫不掩飾的敵意。

“你的跟班好像少了一個。”被稱爲甘天波的少年瞥了一眼卓解的手下,面帶嘲諷地說。

“就算少一半,也比你多一倍。”卓解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那就該死多幾個!”甘天波陰冷地說。

此話一出,整個揚州街道立刻被震耳欲聾的刀劍出鞘聲所淹沒,更夫擡眼看去,一雙眼睛卻被滿目明晃晃的刀光劍影刺得紅星亂閃,冰寒的殺氣裹住了他的全身上下,彷彿要將他身上每一寸生機無情地奪去。

眼看兩撥人馬就要在揚州街頭大打出手,一聲清脆的咳嗽聲忽然從遠處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清清楚楚傳入所有人的耳中:“借過。”

衆人轉頭看去,只見從更夫所在的衚衕盡頭,一對金童玉女談笑風生地信步走來,男的一身白衣如雪,劍眉星目,俊朗如神,女的身着錦繡,眉目如畫,風姿卓絕。在二人身後跟着兩隊各具風采的女子。一隊女子月白勁裝,肩披淡色錦帛,肩背長劍,頭系黃巾,精神抖擻,氣韻非凡。一隊女子錦衣華服,玳瑁飾頭,花枝招展,嬌柔嫵媚,妖冶撩人。

見到這兩路人馬,桌解和甘天波同時躬身行禮,朗聲道:“柳公子好,蘇大家好。”

名動江湖的柳青原和蘇雲煙對兩路人馬分別點頭作禮,也不多作謙讓,徑直從他們中間穿過,朝着江南鎮惡堂方向揚長而去。

待到柳蘇二人走到前頭,桌解和甘天波滿是憎恨地互望了一眼,似乎還想要找對方的麻煩,但是二人不約而同地突然目光一閃,各自一招手,帶領着各自的隊伍,飛一樣地朝鎮惡堂走去。

一直縮在牆角靜觀其變的更夫順着他們剛纔一閃的目光望過去,卻發現一個渾身灰黑色長袍的中年人,縮着頭,攏着手,嵬嵬索索地緩步走來,在他的身後,跟着七個苗人打扮的藍衣漢子,每個人的背上都揹着一個奇異的竹籃,這一行八人從頭到腳都散發着一股莫名的陰森之味。更夫偷偷看了一眼領頭黑衣中年人的猥瑣面頰,卻赫然發現,他長着一雙毫無眼白的墨黑色妖眼。也許這也是爲什麼卓解和甘天波對他感到忌憚的原因。

這黑衣人率隊走過之後,更夫本以爲這凌晨時分的噩夢已經結束,誰知接下來的景象去卻仍然讓他如在夢中。

從另一個路口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六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行者,這些人行走於地卻毫無腳步聲,只有一陣陣機括轉動的咯吱聲,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在他們之後大搖大擺走着一個身材矮小但是氣派很大的漢子,挺胸疊肚,顧盼自豪,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乃是一方大豪。在他身後,跟着一羣身材健碩的彪形大漢,每個人身上都揹着不同的機關消息兒。

在這個漢子對面,緩緩走來八個半裸着上身,斜披坎肩的和尚,人人一身小山般的腱子肉,皮膚映射晨光散發着淡淡的金芒,猶如從天而降的降妖羅漢,但是當更夫望向他們的臉頰之時,卻再也想象不出什麼妖魔的面容比他們的臉更加獰惡。

這兩隊人走過之後,整個揚州似乎突然間喧譁了起來。一隊又一隊提刀持劍的江湖好漢互相打着招呼,醉醺醺唱着酒歌,三五城行,從大運河兩畔的各個酒館客棧走了出來,朝着通往鎮惡堂的巷子裡大步行進。灰衣灰袍的和尚,風塵僕僕的胡人,白衣如雪的少年,勁裝疾服的英傑,鶴髮童顏的道人,鬢插紅花的壯士成羣結隊,匯成滾滾的人流,氣勢兇猛地涌向路的盡頭,所有江湖人的目的地——揚州鎮惡堂。

辰時方到,鎮惡堂門前已經聚集了龍門,年幫,鳳閣,少林,越女,機關堂,西少林金剛堂,八大世家,黑道十三會等衆多名門大派的大人物,連威震江湖數十年卻從未在江湖上露過真身的鬼樓也派出了代表人物。

但是今日的鎮惡堂卻出人意料地緊閉大門,任憑門外人山人海的名門大派人物站在門外等待。

“喂,唐門的傢伙聽着,各大幫的高手都已經來了,快快打開大門,讓我等見識見識所謂的英雄大會是什麼模樣?”發話的正是龍門門主的長子甘天波。此子這是第一次代表龍門出席江湖集會,所以顯得格外囂張跋扈,根本不把餘子放在眼裡。

“哼,唐門大少還沒有發威,已經有人等不及要做出頭鳥了。”卓解瞥了一眼甘天波傲慢的模樣,心底一陣厭惡,忍不住揚聲道。

甘天波瞪了卓解一眼,剛要反脣相譏,一直沉默不言的越女宮外閣之首柳青原忽然仰天一笑:“這樣的出頭鳥,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唐門大少有膽子做。和離臺作對,無論出於何種原因,我柳青原都要對他的膽色寫一個服字。”聽到他發話,甘天波和卓解都對他言下之意莫測高深,不禁同時閉嘴不言。

“我看,唐鬥這一次想做的恐怕不止對付離臺這麼簡單。”歐陽世家的家主歐陽青雲捋着頜下長鬚,慢條斯理地沉聲道。

“哦,歐陽兄何出此言?”一直和他配合默契的南湖世家家主慕容柳朗聲問道。

“唐鬥野心勃勃,早有一統江湖,做武林盟主的雄心壯志,如今他大發英雄帖,廣邀天下豪傑匯聚鎮惡堂。我看捉拿離臺刺客還在次要,以此來揚威天下,爲唐門總鎮武林鋪路纔是他真正的用意。”歐陽青雲臉上露出一絲陰沉的微笑,朗聲道。

“原來如此,難怪他雀占鳳巢,在鎮惡堂內開英雄大會,無非是想要讓唐門取代關中劍派的地位。”慕容柳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點頭。

“兩位前輩此言差矣!”正在慕容柳和歐陽青雲抓住機會,上演雙簧,在天下英雄面前乘機貶低唐鬥之際,一個清朗雄健的聲音忽然在人羣中響起。

衆人放眼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正是一身白衣,肩扛銀槍的馳電公子蕭西延。

“唐鬥爲人如何姑且不論,離臺作惡江湖已久,人人都說離臺主人就是江湖活閻王,他要人三更死,沒人活到五更天。這樣的惡人多活一日,我們江湖人哪有逍遙日子過,有人敢出榜殺他,總是好事,什麼爭霸江湖,都可以遲些再說。”蕭西延接着說道。

他的話立刻引起一幫少年的大聲叫好,這羣初生之犢沒有經歷過江湖的兇險,對於除滅離臺這樣的大事,最是津津樂道。

“更別說這位唐斗大人還出到黃金萬兩,無雙美人這樣的價碼,這位小朋友恐怕是衝着傳說中的天山女俠纔來揚州的吧?”一個略帶胡腔的粗豪聲音忽然嘹亮地響起。

蕭西延眉頭一皺,猛地轉過頭去,卻發現說話的是一個歪戴氈帽,渾身胡服打扮的魁偉男子。此人身材寬大,高鼻大耳,滿臉虯髯,雙眼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氣勢攝人。

看到蕭西延望向自己,那男子將手往胸前一伸,禮貌地行了一個胡禮:“失禮了,在下捷率,來自崑崙。”

此話一出,周圍的江湖人都感到渾身一振,紛紛轉過頭去,仔細打量發話的男子。自從當年天書會散,魔教二郎率崑崙兄弟敗退崑崙山,發下重誓,一生不離玉龍頂,魔教就此消弭。從此崑崙山上出了一個兼容幷蓄,包容萬象的崑崙派。傳說所有的崑崙子弟都是魔教二郎的傳人。數十年來,崑崙派在西域和關中一帶,做了不少行俠仗義的大事,在江湖中評價甚高,很多人都將崑崙派和天山派混爲一談,常常弄錯。但是崑崙子弟很少進入中原,更不要提深入江南,如今聽到捷率坦承師門,頓時引起了衆人的好奇和注目。

“在下只是奇怪,離臺橫行江湖經年,未見有人問津,更無人訴其妖孽。如今有人懸賞,頓時成了衆矢之的,這未免太過荒謬。”捷率用生硬的漢語問道。

“正所謂,賠本的生意沒人做,殺頭的生意有人做。離臺刺客早就是過街老鼠,然而鎮惡堂一直沒有離臺刺客的賞格,去追捕他們勞心勞力,又沒得賺,自然無人問津。如今唐鬥出了錢,我們來看看熱鬧都不行嗎?”站在蕭西延身邊的銅僧鄭懷遠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大大咧咧地說。

“嘿,荒謬荒謬。”捷率仍然彷彿撥浪鼓一般搖着腦袋,感慨地嘆息着。

“依照兄臺所說,離臺刺客不應該算作窮兇極惡?”一身紫袍的火龍槍傳人公羊子恆眉梢一揚,朗聲問道。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這裡大多數江湖朋友做的事情,比他們又幹淨多少?”捷率笑了一聲,開口道,“我看最應該追究的,反而是付錢給他們的元兇。買兇殺人,卑鄙無恥,當屬首惡。”

此話一出,在場的名門大派首領們不少人同時眼角一顫,捷率的話彷彿一把尖刀戳到了他們的痛處。這裡的確有很多人來到鎮惡堂最終目的是見機行事,如果離臺主人真的擋不住唐斗的銀彈攻勢,全面垮臺,他們將會想盡任何辦法在他落網之前將他滅口,否則昔日買兇之事若是暴了出來,如何了得。如今捷率一張嘴就說出他們的心事,怎不讓他們彆扭?

捷率話音一落,整個鎮惡堂門前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所有江湖好漢都滿懷猜疑地互相小心觀望,似乎個個心裡有鬼,又似乎人人都在懷疑周圍的同道。

就在這時,一陣轟天動地的鑼鼓聲,彷彿早春的雷霆,忽然在鎮惡堂四面八方的圍牆上同時響起。與此同時,鎮惡堂四門大開,一團團橘紅相間,花團錦簇的影子如風似電地竄出大門,在鎮惡堂前排成了氣勢恢宏的兩排陣形。

眼花繚亂之間,衆人紛紛向後退了數步,擡頭凝目一望。之間鎮惡堂左右各立了五十隻紅鬃黃爪,頭頂獨角,巨眼翻轉,憨態可掬的北獅。與普通北獅不同的是,北獅面前慣有的那個武士在這裡並沒有出現。這上百隻北獅在鎮惡堂門前散開成扇形,紛紛將頭對準了正中間一個青衣短褂,手舞摺扇,頭戴憨笑娃娃相的漢子。

只見這個漢子丁字步站在場正中,手中摺扇悠然自得地連扇數下,忽然右腳一跺地,摺扇大開,盤向頭頂,右腳擡高,左腳獨立,做了一個捧頭羅漢的樣子,接着大喝一聲,右腳落地,左腳懸空,配合着周圍鑼鼓的旋律,跳起了一路剛勁雄渾的健舞。隨着他的身形舞動,圍着他的上百隻北獅同時動作。只見他們踏着整齊劃一的舞步,時而柔順、時而活潑、時而靈巧、時而神采飛揚、時而愉悅輕盈,將雄獅百態:愕、怕、喜、爬、蹲、退、滾描繪得惟妙惟肖。

北獅的舞步起源於北魏年間。魏武帝遠征甘肅,俘獲胡人十萬。一日,魏武帝巡視禁區,邊將設宴款待,並令胡人獻舞娛樂。胡人以木雕獸頭,兩大五小,披獸衣,集音樂,武士三十餘人,起舞於御前。舞者作歡騰喜悅之狀,或作低首相憐,舞技之美妙,令武帝歎爲觀止,龍顏大悅,頓時釋放所有胡人返還故鄉。北獅之舞重在表現獅子的靈動可愛和善良憨直,乃是最受歡迎的示善之舞。

如今在鎮惡堂前的一百隻北獅翻滾跳躍,首尾引合,搖頭晃腦,步伐飄渺靈動,意狀閒適憨厚,無一不盡得北獅舞蹈的真諦。在百獅之前領舞的舞者姿態神駿慷慨,步伐大開大闔,進退之間,頓挫有力,轉折有度,衣袖翻飛,狀極歡悅,彷彿一位開懷歡迎遠方客人的上古賢士,舞姿說不盡的清朗悅目。

舞到盡時,這位舞者仰天長嘯一聲,倒翻一個筋斗,身子退回到鎮惡堂門前,摺扇一開,向後一扇。上百隻北獅同時吆喝一聲,齊刷刷躍起,倒翻着跟頭從鎮惡堂圍牆之上翻入牆內,消失了蹤跡。

“好——!”看到如此精彩宏大的北獅表演,衆豪傑中年少一輩的英傑無不鼓掌喝彩,大呼過癮。

孤零零站在鎮惡堂門前的舞者,緩緩合起摺扇,擡起手掌,連拍三下,靜寂的鎮惡堂內忽然響起一片連綿不絕的嘯聲,隨着嘯聲的響起,一排又一排色澤斑斕的彩影猶如一片氣勢洶涌的花潮從門內傾瀉而出,在門前又排成了整整齊齊的兩排。

衆人定睛一看,這一回衝出來的不再是憨態可掬的北獅,而是造型更加誇張抽象,色彩更加豔麗繽紛的南獅,兩邊各有五十,加起來仍有一百隻。如果仔細觀看,人們不難發現,在舞者左手邊的獅羣乃是黑鬚紅面,右手邊的獅羣則是黑麪白鬚,各自代表“關公”“張飛”。

舞者擡掌再一擊,所有南獅舞者同時踏步向前,獅頭自上而前,自前而下,自下而上連晃數下,成沉睡初醒狀,兩百名舞者齊聲低吼,氣勢磅礴。而當中領舞的舞者頭一甩,頭上罩着的憨笑娃娃相在他脖頸上打了個轉,背面朝前,一張憨笑娃娃臉頓時被一張不怒自威的鐘馗像所代替,令人心膽俱寒。

“哈!”舞者雙手一前一後,成彎弓之姿,對準了面前的衆豪傑搭弦作勢,凜然生威,只見他將面前的豪傑指了一圈之後,雙腳一轉,身子旋風般一晃,雙手再變,右手開扇向前,成扶盾狀,左手成刀,橫盤肋下,化身一位持刀挺盾的威武戰士。

熱烈的鑼鼓聲在此刻轉爲密集低沉,彷彿山雨欲來,大敵將至。

“嗨!”領舞的舞者大喝一聲,雙手一擊掌,鑼鼓聲由密轉稀,由低沉轉爲激昂,漸漸化爲金戈鐵馬之音。隨着音樂的節奏,舞者健軀挺拔變換,左右遊走,滿場飛旋,開始了一場動人心魄的干鏚之舞。

在他的引領之下,上百隻南獅同聲吶喊,跟隨着舞者的節奏,或驚疑不定,或搔頭擺尾,或閉目搖頭,或審視前方,或勇過山林,或憤怒咆哮;當戰鼓轟響之際,羣獅舞步進退如一,或沉着剛健,或威嚴有力,或勇猛雄偉,或粗獷好強,彷彿在舞者的指引之下,正與來敵進行一場生死未卜的激戰。南獅起源於一個爲人間散盡瘟疫的獨角獸的傳說,在嶺南一帶被作爲驅邪除惡的舞蹈。南獅重意,舞獅人的橋馬功夫必須經過千錘百煉。鎮惡堂前一百隻南獅進退流暢,舞步自如,弓步、碎步、馬步、虛步、行步、探步、插步、麒麟步、內外轉身擺腿無不運用的出神入化,將南獅翻、滾、臥、閃、騰、撲、躍、戲、跳等各種形態表現得栩栩如生。

而領舞的舞者一套干鏚壯士舞,凜然生風,來去如神,剛勁雄渾,神武無雙,配合着一百隻咆哮雄健的南獅,整套舞蹈無不凸現出一股氣吞雲漢的威風煞氣,令人心搖神馳,渾然忘形。

舞到盡時,舞者一個旋身,抖手飛出摺扇。摺扇如化冰盤,在場地內輕飄飄轉了一個圈子,一次飄到一百隻南獅的頭頂,每當摺扇飛過一獅頭頂,此獅必然前抓高舉,身子上揚,擡頭頂向摺扇的扇面,當摺扇飛過一百隻南獅重新返回到舞者手中,這一百隻南獅已經猶如波浪一般完成了一次此起彼落的獅子擡頭,令人歎爲觀止。

舞者拿過摺扇,得意非凡,仰天大笑,頭一甩,將頂在頭上鍾馗像遠遠甩開,露出他的本來面目,卻原來就是唐門之主,這次英雄大會的主事人,人稱大少的唐鬥。

“各位,見笑了!”唐鬥雙手抱拳,一臉笑意,朗聲說道。

在場的一衆英雄豪傑兀自被剛纔那一場驚心動魄的獅魂戰舞震懾的喘不過氣來,如今看到領頭的舞者竟然就是如今英雄大會的召集人,江湖上風頭最健的唐鬥,一時之間,心底一片混亂,說不清是喜,是憂,是嫉妒,是欽佩,是擔驚受怕,還是自愧不如,過了良久,衆人才恍然大悟般地紛紛鼓起掌來,大聲喝采。

“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刀槍,大少的獅舞意境深遠,在下深感佩服。”衆人之中,唯一神色如常的,反而是初入中土的崑崙派高手捷率,只見他雙手抱拳,朗聲說道。

“哈哈,好說,不好意思讓大家在門口站了這麼久,請!”唐鬥擡扇一指鎮惡堂的大門,揚聲道。

“大少,請!”衆豪傑齊刷刷拱手作禮,心情複雜地同聲說道。見識過唐斗的獅舞,那些對這次英雄會暗藏鬼胎的高手們心中無不凜然,暗自對今日的形勢開始重新估量。

潤州邀月樓第一著名在樓中美人如玉,第二著名在樓中美酒傾城,這兩點天下馳名,自不必細說。但是它第三著名之處,卻只有身在潤州的人才會知道。那就是樓側轉角處與邀月樓匯成一體的食坊。這裡匯聚了大江南北各地小吃,塞北的胡餅,江南的桃花飯,西南的畢羅,東海的魚鮓幹膾這裡應有盡有。潤州人每逢慶典,必會到食坊一遊。

而這個食坊最吸引風洛陽的地方,就是幺婆賣的五香茶葉蛋。三文一枚,鮮甜鹹香,別具一格。風洛陽扛着祖菁橫渡長江,快步疾行,風塵僕僕,正好在五更之末趕上幺婆擺攤的時分,這個時候客人不多,他可以多買一些,不必擔心其他顧客的抱怨。

放下祖菁,風洛陽興沖沖地左顧右盼,嘴中喃喃自語:“應該就是現在了,幺婆隨時都會出現。我也有幾個月沒有吃到她老人家的茶葉蛋了。真怕她已經將我忘了。”

“啊?”聽到風洛陽的話,祖菁長大了嘴,生怕自己聽錯了。

“哦。”風洛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幺婆對老主顧都很照顧,買五個會送一個。如果來的早,她會破例讓你多買幾個。”

“噢,你怕她認不出你這個老主顧?”祖菁捂着嘴偷笑道。

“當然啦。老人家記性不好。”風洛陽焦急地在地上緩緩轉着圈子,左掌不停地擊打着右手背,活脫脫成了一個飢腸轆轆的食客。

“小師叔,你可要記住,你這次是買茶葉蛋給我吃的。”祖菁用胳膊肘捅了捅風洛陽的腰眼,嬉笑着說,“我不會給你留的。”

“奇怪!”風洛陽似乎完全沒聽見祖菁的話,忽然仰頭看了看天色,“五更已過,爲什麼幺婆還不來擺攤。”

看到風洛陽焦急的模樣,祖菁不禁好笑:“小師叔,不要着急。幺婆也許今天想要睡個懶覺。”

“幺婆豈會如此懶惰。”風洛陽正色道,“十年來幺婆風雨無阻,一直堅持在這個時候擺攤。”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風洛陽身後響起:“風公子,你來找幺婆買茶葉蛋嗎?”風洛陽和祖菁同時回過頭去,卻發現說話的是一躬身身子,扛着扁擔走來的老漢。

“羅老,這麼早來賣畢羅啊。”風洛陽看到這老漢立刻熱絡地說。

“風公子,你早來幾天就好了。幺婆病倒了!”羅老漢嘆了口氣,搖頭道。

“出了什麼事情?她還能好嗎?”風洛陽聽到這裡,只感到天搖地轉,五內俱焚,忙不迭地問道。

“心病啊。幺婆的女兒失蹤了。最近真是邪了,也不知潤州是不是招了鬼怪,就是這幾日,一連失蹤了十幾個黃花閨女。潤州捕快巡查了這麼久,只找回來五六具乾屍。人們都說這是吸血殭屍在潤州作祟。幺婆自從女兒沒了,日日以淚洗面,這會子怕是快要哭瞎了。”羅老漢說到這裡,再次搖頭嘆了口氣,“唉,果然還是生兒子好,生女兒操心啊。”

“幺婆住在哪兒,我立刻去看看。”風洛陽連忙問道。

“她就住在柳樹巷,茶香最重的一間房。風公子你是那些江湖中人,也許你能幫到她。”羅老漢熱心地說。

“好,我這就去。”風洛陽憂心忡忡地說,似乎連向祖菁套問劍法心得的心情都沒有了。

“小師叔,”祖菁一把拉住風洛陽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風洛陽點了點頭,一把拉住她,暗運輕功,朝着柳樹巷疾馳而去。

鎮惡堂懷仁軒外的桂花園之內,唐門子弟擺下的近百席上宴被五湖四海的江湖高手坐得滿滿騰騰,好多門派的晚輩弟子因爲沒有位子,只能擠在桂花林旁的假山石桌之策,勉強擺上一罈好酒,幾碟冷盤,湊活一番。但是,這一切都沒有阻礙到江湖子弟們的興頭。自從幾十年前的天書會,各門各派只顧埋頭髮展創新武功心法,廢寢忘食,洛陽論劍大會已經荒廢了數屆,江湖中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梧桐嶺天下第一劍之爭。但是十年來,風洛陽獨領風騷,總是勝出,人們已經有些厭煩,期待一些新的刺激驚喜。這一次唐鬥召開英雄大會,公然挑戰威懾天下二十年的江湖閻王殿——離臺,無論誰勝誰負,這必然會是一場精彩紛呈,流傳百年的大對決。江湖子弟有幸置身其中,無不歡欣鼓舞。

總攬大局的唐鬥盤旋在各個酒桌之旁,不停熱絡地和在場的豪傑打着招呼,指引着唐門子弟爲各派首領填酒上菜,忙得不可開交。

魚韶率領麾下彩翎風媒嚴密監控鎮惡堂四門內外的動向:各路豪傑人手的配備,神秘江湖人物的來歷門派,各派首腦之間的交談接洽,敵對勢力之間的摩擦對抗,這些消息源源不絕地傳到她的手上,她根據手上的信息,仔細地調配着唐門和乘風會的人手資源,對於各種形式作出恰當的佈置。英雄大會剛剛進行不到兩個時辰,她已經忙得香汗滿臉。

巳時一到,英雄帖所請到的各派豪傑都已經到齊,衆人酒酣耳熱,意興湍飛,紛紛直起身子朝桂花園正中搭起的臺子望去,等待唐門大少宣佈英雄會正式開始。

唐鬥緩步走到臺側,找到正在和數個風媒低聲議論的魚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拽到一處清靜角落,低聲問道:“阿韶,老風和小祖可有消息?”

魚韶匆匆點點頭:“我有三個風媒看到離臺的小染扛着蕭娘屍體,從揚州城南門遁走。他們不敢靠得太近,但是從遠處看來,蕭娘穿胸的劍痕乃是夸父追日劍所致,應該是被菁兒所殺。潤州的風媒片刻之前剛剛來到,跟我說,她看到洛陽哥和菁兒出現在邀月樓食坊附近,兩個人都安好。”

“呼……”唐鬥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胸脯,“哎呀,自從小祖和老風失蹤,我是一直擔心到現在,終於鬆口氣。”

“有洛陽哥護在左右,你我真不該過於擔心。”魚韶臉上露出一絲苦澀,低聲道。

“到現在爲止,這件事來龍去脈,你該知道了吧?”唐鬥好奇地問道。

“再明顯不過,離臺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引誘菁兒離開鎮惡堂,意圖擒拿於她,脅迫於你。洛陽哥巡夜之際發現菁兒失蹤,追蹤下去,將她救下。”魚韶淡然說道。

“這也解釋不了老風救下小祖之後,不帶她回來,卻帶她去吃自己最愛的茶葉蛋。”唐鬥用扇子撓了撓頭,不解地自語道。

“他也有兩個多月沒吃到茶葉蛋了吧?”魚韶莞爾一笑。

“嘿嘿,老風沒別的,就這點兒饞嘴的毛病,由得他去吧。咱們先來應付這天下的英豪。”唐鬥扶了扶頭上歪七扭八的秀士帽,撣了撣衣衫,大踏步走上了唐門在桂花園中搭起的木臺。

見到一身青衣的唐斗大搖大擺走上木臺,滿場交頭接耳的英雄豪傑彷彿商量好一般,同時沉默下來,無數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射到唐鬥身上。

高高站在木臺之上的唐鬥承受着上千豪傑的矚目,感受着滿場鴉雀無聲的肅穆,一股慷慨激昂的豪情悠然而生。他躊躇滿志地在木臺上踏前一步,有條不紊地扇了扇手中的摺扇,將雙眼往臺下掃了一圈,微微一笑,揚聲道:“各位風塵僕僕,遠道而來,親赴唐門舉辦的英雄大會,擡愛之情,小子永記於心!”說到這裡,唐鬥收起摺扇,雙手抱拳,身子在臺上走了一圈,高聲道:“多謝了!”

“大少,客氣!”唐門大少飛揚跋扈,很少見他如此謙恭,如今見他如此模樣,衆豪傑不知深淺,只得同時抱拳作禮,看他有何下招。

“今日我唐鬥召開英雄大會,其中有一個目的,就是向整個江湖宣佈:唐門和離臺從此勢不兩立,我和離臺主人只有一個能夠活在世上。各位江湖上的朋友今日來到我唐鬥這個英雄會上,顯然已經選好了自己想進的陣營。我唐鬥很開心,也很感激。我無以爲敬,只有向各位英雄敬上一杯美酒,從今以後,前塵舊恨,一筆勾銷,大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唐鬥說到這裡,向旁邊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一個唐門子弟恭恭敬敬端上來一杯酒水。唐鬥雙手平端酒杯,朝一衆豪傑敬了一圈,雙目神光炯炯,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好,大少說話,真是痛快!”來參加英雄會的少年豪傑對於唐鬥乾淨利落,慷慨熱烈的話語很是受落,想也不想,紛紛舉杯飲勝。而那些心思細密的幫派首領,尤其是龍門、年幫、鬼樓、黑道十三會這些和離臺脫不開千絲萬縷關係的幫派首領,聽到唐斗的說話無不凜然於心,暗升警戒。唐鬥簡簡單單幾句話已經不着痕跡地威迫這些幫派現在就選擇陣營,如果還敢和離臺有染,唐門絕不會手下留情。但如果飲下這杯酒,就等於和離臺公然爲敵,從此只能求神拜佛,期望唐門這一戰能夠打敗離臺,否則誰都知道,離臺秋後算賬的手段有多可怕。這些首領們偷眼觀看着周圍的環境,只見英雄會場附近,唐門毒蒺藜隊,夜花釘隊分別由唐毒,唐冰率領,將會場團團圍住。任何人敢於在這個時候和唐門作對,不但會讓與會的一衆少年英雄反感,令自己幫派在江湖上孤立無援,而且會遭到唐門毫不留情的絞殺。唐鬥之手,天下無雙這句話在江湖上的威懾力和離臺主人的五更追魂令同樣可怕。分別在於,離臺主人並不在此處,而唐鬥本人卻活生生站在高臺之上。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些幫派首領心念電轉之間已經作出決定,紛紛舉起酒杯,同聲附和道。

“阿哈哈哈!”唐鬥仰天大笑,隨手將酒杯摔在地上,朝在場各位豪傑拱手深深作揖,“各位飲下此杯,已經註定了離臺的末日。他日我唐鬥得到離臺主人的首級,必當和各位再聚此園,暢飲通宵。”

“好!那一場好酒,咱們絕不會錯過!”在場的少年人們紛紛興奮地高聲叫道。離臺橫行江湖,造下無數殺孽,已經臭名昭著,這些初涉江湖的少年英傑對離臺絕無好感,如今聽到唐鬥如此信心滿滿的話語,無不欽佩。

“我看今天來的朋友,很多都是初入江湖的世家子弟。千辛萬苦學得一身武功,初涉江湖,想做的自然是轟天動地的大事。但是做這樣的大事往往需要百折不回的鬥志,一往無前的勇氣,還有堅毅不拔的信心。請在場的諸位捫心自問,這樣的品行各位有是沒有?”唐鬥朗聲問道。

在場的豪傑面面相覷,不知唐鬥言下何意,一部分老成持重的謹慎地三緘其口,但是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卻爭相吼道:“我們有!”其中吼得最響的,乃是一個渾身黑衣,頭扎黑巾,背插雙刀的壯實少年。唐鬥放眼望去,一眼就認出了他:那正是當日一把火燒了唐門棲鳳堂的黑衣少年。

唐鬥狠狠瞪了他一眼,從地上抓起一個石子,對準他一揮手,那個石子狠狠打在那個少年的腦門上,疼得他哎喲一聲,蹲下身去。

“你有個屁!”唐鬥教訓了那個少年,隨即揚聲道,“有這樣品行的人,一百年也出不了一個,我可以不客氣地說,現在江湖上,這樣的人一個也沒有。然而像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卻也想要去做那轟天動地的大事,但我們憑什麼能做到?”說到這裡,他瞪大精光四射的雙眼,掃視全場,凜然生威。

衆豪傑都被他奇特的言論所吸引,屏息靜氣,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一路支持我們走下的寄託,一個可以驅使我們去完成使命的動力。”唐鬥微微一笑,朗聲道。

“什麼樣的寄託和動力?”豪傑中的少年人們聽到這裡,無不大感興趣,紛紛問道。

“嘿嘿……”唐鬥昂起頭,得意地笑了笑,將摺扇插到後脖領,用力拍了拍手掌。

隨着掌聲響起,十數個唐門弟子端着巨大的金制托盤,派着整齊的隊列,分從木臺兩側走上臺來,將一張張金制托盤在地上擺成整整齊齊的一條長龍。

這些金制托盤上都罩着一色的彩繡錦緞,遮蓋住了盤中事物,衆豪傑只能從綵緞縫隙中隱隱約約看到幾絲眩目的霞光。

待到托盤俱都擺放整齊,唐鬥輕輕一揚手,做了一個打開的手勢。

十數個唐門子弟看到他的手勢,齊刷刷一伸手,抓住托盤上的錦緞,往後一展,頓時將盤中物事呈現在衆人眼前。

剛開始的時候,人們只能看到一篇奼紫嫣紅的光華,彷彿漠北苦寒之地中升起的極光,照得人目眩神迷,雙眼發花。人們紛紛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去,只見十數個金盤之中擺滿了人們平日只有在夢中才能看到的珍貴珠寶:碧如靜湖水般的滇緬翡翠,蜜黃如星,斑紋成眼的金綠貓眼,圓潤光澤,晶瑩瑰麗的合浦南珠,光華通透,紋帶妖嬈的水膽瑪瑙,白如割脂,黃如蒸粟,黑如墨光的三色玉飾,金碧輝煌,耀眼生花的赤金花錠高高堆積在金盤之內,迎着近午的日光,放射着五顏六色的光芒。這些琳琅滿目的黃金珠寶彷彿本身已經具備了攝魂噬魄的能力,不需要唐鬥再對衆人舌綻蓮花的勸導,已經可以讓與會的豪傑甘心爲其效命。

“所謂寄託和動力,就是我唐鬥出的懸紅!”唐鬥得意地搖着摺扇,朗聲道,“一盤珠寶,換一顆離臺劍客的人頭。”

他朝自己的身前一攤手,笑道:“這樣的寄託可還足夠?”

望着滿眼的金華彩光,全場的豪傑都默不作聲,但是吞嚥唾沫的聲音此起彼伏,顯然很多江湖人物對於眼前的賞格已經怦然心動。

“這裡的懸紅也許足夠懸賞離臺十二劍,但是離臺主人行事神秘,武功高絕,現在江湖上,哪怕是乘風會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僅憑他一個人就能訓練出離臺十二劍這樣人見人怕的劍道高手,就能看出此人實力驚人,不下於當年魔教諸使,甚至乎頗有魔教教主督紅花的行事風格。這樣泰山北斗一樣的宗師人物,憑你手中這區區懸賞,你能殺得了他嗎?”一片沉默之中,年幫少幫主卓解忽然站起身來,面向唐鬥,沉聲問道。

“不錯,要我們爲了金銀黃白之物和這樣一個恐怖人物做對,這豈非是驅萬千豪傑以赴死地,我怕就算你給一座金山出來,也沒人願意接下懸紅。”一向和卓解不對的龍門少主人甘天波此刻卻史無前例地和卓解站在了一條戰線之上,對唐鬥發出同樣的責問。

“嘿嘿,”唐鬥搖了搖摺扇,緩緩掃視了一眼發言的甘天波和卓解,微微一笑,“我雖然在賞格上填下了萬兩黃金之數,不過確如卓少主和龍少主所說,用金銀黃白之物緝拿離臺主人這樣的曠世奇人實在於理不合。所以今日我趁着這個英雄大會,重新修改一下我的賞格。”

說到這裡,唐鬥橫端右手,高擡左手,挽了挽袖子,接着左手深入右手袖中,緩緩取出一張顏色蠟黃的紙張,面朝着全體豪傑,緩緩將紙張面朝外打開。

坐在前排的豪傑們紛紛起身,聚上前來,眯起雙眼,仔細觀看。當他們看清了這張地契的內容之後,無不張口結舌,彷彿中了定身法一般動彈不得。

坐在後排的豪傑見前排人鴉雀無聲,好奇心大炙,紛紛推搡着擠到前臺,凝神觀看,隨即也和前排之人一樣木立當場,眼花心跳。

“哈哈哈哈,不錯,”看到衆人呆若木雞的樣子,唐鬥得意地大笑起來,“這張地契就是傳說中天山雙英之一祖先生留在益州的家業——祖園。三十年前,祖先生散盡家財,攜妻定居天山,益州祖園被賜予我唐門先祖。”

“哦——!”在場的豪傑們雖然不乏見多識廣之輩,但是這一段江湖秘聞卻少有人知,如今聽到唐鬥提起,衆人無不豔羨地同聲讚歎了一聲。

“大家都知道,益州祖園乃是當年橫行天下的聖手牧天侯親自督建,他晚年一直在祖園中度過,並在祖園的秘室之內創立了整個江湖獨一無二的神奇武功——點穴定身術。祖園的牆壁上至今仍然留有當年牧天侯潛心研究點穴定身術所畫下的武功圖譜。當然,對於這套武功不感興趣的,仍然可以在祖園落英林中觀賞當年祖先生因爲思念愛妻而在園中牆壁上畫下的龜鶴延年圖……”唐斗的話還沒有說完,臺下豪傑已經興奮得不能自已,紛紛開始交頭接耳,熱烈討論,高聲喧譁。無數雙熱切貪婪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射到唐鬥手中的地契之上,如果拿着地契的不是唐鬥,如果周圍沒有唐門嚴陣以待的暗器高手,估計已經有人不顧一切衝上來搶奪了。

見到臺下羣情洶涌,唐鬥得意地嘿嘿一笑,擡起手,示意大家安靜,昂首朗聲道:“各位,說到通情達理,這個江湖再也沒有一個像我唐鬥一樣。雖然祖園的確令人神往,但是孤園一座,無人同賞,實在落寞,又怎能襯得起殺死離臺主人的英雄。”

“啊,這還襯不起?”聽到唐斗的話,那個曾經燒了棲鳳堂的彭姓少年大吃一驚,脫口而出。

“哈哈,當然襯不起,英雄當然要有美人相伴。”唐鬥說到這裡,擡手打了個響指。

隨着響指之音響徹全場,七八個唐門子弟,每人手中捧着一副畫卷飛也似地奔上了木臺,在唐鬥身後整齊地站立。

“在英雄帖上我唐鬥說過,我有天山女俠,國色天香,冰清玉潔,性喜結交天下豪傑,願以一生幸福換取離臺主人項上人頭。誰若殺得離臺之主,唐門願以萬金爲媒,助其成爲天山佳婿,流芳百世,天下揚名。這萬金之數我以祖園代替,這天山美人更非虛言,乃是確有其人,來呀,兒郎們,開卷,讓衆位英雄看一看咱們的天山美人。”唐鬥說到這裡,滿面紅光,精神抖擻,雙手一舉,揚聲說道。

聽到唐斗的號令,兩名唐門弟子大踏步走到前列,雙手高舉畫卷,擡手打開束縛卷軸的紅繩,畫卷浪卷而下,迎面展開,露出兩幅畫工絕妙的仕女圖。

左邊畫卷之上是一副正面仕女圖,捲上所畫的正是祖菁初來梧桐嶺時清新雅緻的絕代風華。肩披淡綠色披帛,身穿鵝黃色窄袖短衫,腳踏銀灰色布履,頸系雪白色絲巾,頭梳隨風捲擺的隨雲髻,肩負青虹劍,眉目如畫,淺笑嫣然,風姿卓絕,一身淡裝,狀若雲霞仙子,從天際踏雲而來。畫工的筆觸精巧細緻,無微不至,入木三分,將祖菁嬌憨溫柔的美態刻畫得惟妙惟肖,乍看上去彷彿一位仙人將祖菁的身影用仙法投射到了畫紙之上,才得如此佳作。

右邊的畫卷之上乃是一副玉女橫江圖,畫面上的祖菁一身月白色的勁裝,施展輕功,腳踏碧波,在一片青山綠水之中,衣帶迎風,翩翩而舞。雖然只得她的一副背影,但是因爲畫風寫實,筆工精細,給人的感覺更加勾魂引魄,恍恍間彷彿有清風徐來,甜香浮動,裙影翻飛,令人眼花繚亂,神魂俱醉。

看到衆人一副如癡如醉的模樣,唐鬥更加得意,只見他再次打了個響指。

一直站在後面的另外五個唐門捧卷弟子齊刷刷走向前,同時打開手中的卷軸,五幅各具姿態的美人畫像同時出現在衆人面前。

一副畫像畫的是祖菁月夜練劍的情景,月下佳人,翩若驚鴻,照影而來,令人心搖神馳。

一副畫像畫的是祖菁攀折桂枝的情景,人面桂花,兩相交映,美不勝收。

一幅畫像畫的是祖菁手舞團扇坐擁南山消暑乘涼的情景,清涼美人,雍容華貴,自有一番風味。

一幅畫像畫的是祖菁挑燈夜讀劍譜的情景,秀眉微蹙,神情專注,惹人憐愛。

最後一幅畫像畫的是祖菁對鏡梳妝的情景,解辮盤雲髻,對鏡貼花黃,俯首聞胭脂,纖指抹紅妝,豔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

看過頭兩幅畫,參與英雄會的衆豪傑雖然神魂顛倒,但是仍然能保持克制,當唐鬥亮出剩下的五副畫,幾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彷彿在一瞬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衆位英雄,這樣的美人,可還入得了各位的法眼?”唐鬥一頁頁打開自己的摺扇,緩緩在胸前扇了扇,慢條斯理地問道。

“離臺草菅人命,塗炭生靈,天人共憤,討伐離臺,責無旁貸!”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在人羣中突兀地響起。

衆人放眼望去,卻看到歐陽世家的家主歐陽青雲滿臉通紅,高舉拳頭,剛纔的話語竟然是從這個老狐狸口中發出的。

還未待有人對他做出嘲諷,年幫少幫主卓解,龍門少門主甘天波已經異口同聲地吼了出來:“我輩誓與離臺不共戴天!剿滅離臺,責無旁貸!”

“離臺主人我殺定了!”西少林金剛堂首座鐵佛恩振臂吶喊,聲如雷霆。

“離臺主人是我的!”機關堂堂主神機李三響尖細的吼聲直入雲霄。

“各位大叔讓讓路,也讓我們少年人露露臉,離臺十二劍你們儘管去殺,離臺主人讓給我們吧!”黑衣彭姓少年此刻按耐不住,也大聲吼道。

“姓彭的,別的我可以讓,這個離臺之主輪也該輪到我們蕭家來殺了!”蕭西延似乎和這個彭姓少年關係非淺,聽到他說話,也開口喊了出來。

“你們小小年紀,牙長齊了再想女人吧,咱們漂泊江湖多年,早該成家啦,這離臺主人讓給我吧。”河南鄭家的銅佛鄭懷遠用力一捶胸膛,放聲吼道。

“好,好,好,就是這個勁頭,各位不必再爭了,千言萬語一句話。”唐鬥一把攥住自己的扇子,用力往天空上一舉,“除魔蕩寇,誓滅離臺!”

隨着他的呼喊,桂花園內一衆英雄豪傑恍如一瞬間連飲數十罈美酒,說不出酣暢快意,人人滿臉通紅,雙目放光,不由自主地隨着唐斗的話語,舉起拳頭,大聲附和。

“除魔蕩寇,誓滅離臺!”

“除魔蕩寇,誓滅離臺!”

“除魔蕩寇,誓滅離臺!”

熱火朝天的吶喊聲猶如燎原之火,一瞬間響遍了整個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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