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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元年的十二月,一條條壞消息紛至沓來,絳州城內人心浮動。
首先傳來的是從山南東道發回的軍報,西川軍王宗弼、王宗阮攻略峽州之後,在荊州當陽境內停下了東進的腳步。西川兵和荊南兵不僅沒有交戰,反而很有默契的調轉方向,向北齊頭並進。西川兵北掠房州、均州,荊南兵則劍指襄州。
駐守房州、襄州的宣武軍一面組織兵力抵擋,一面飛報絳州行在,山南危急!
十二月上旬,淮南大將李神福率兵一萬,兵出壽州,攻佔了符離,大將王茂章率軍兩萬,北進下邳。宣武軍楊師厚和李暉大踏步後撤至徐州,急招各軍支援,淮泗一帶的宣武軍都在向徐州彙集,準備與淮南兵展開大戰。
十二月中,剛剛緩過氣來的岐王李茂貞以郭啓期爲將,率兵南下,攻略鳳州。若是鳳州丟失,就等於斷了秦州與河南的聯繫,隴右的戰馬便再也無法運抵宣武。同時在秦州主持馬政的張存敬和李思安也將面臨補給中斷的危險。
十二月下旬,河東軍對翼城發動的猛攻終於見效,李嗣源義子、有河東小亞子之稱的李從珂第一個先登,白刃攻上翼城城頭。朱友恭部再也支撐不住,棄城而走,狼狽敗退。河東軍的旗幟終於出現在絳州城下。
絳州城內氣氛倏然緊張起來,文武軍將們都惶惑不安,多少年了,宣武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危急的局面,難道十多年來長盛不衰的宣武軍即將轟然倒塌了麼?
十二月底,上黨傳來的一個消息如平地驚雷一般,徹底驚呆了絳州城內的滿城文武。盧龍軍一戰而破高平,州城已爲孤城。若是州城丟失,則整個澤州都將失去,盧龍和河東聯軍即可肆意南出太行,威逼東都!
高平如此堅城,侯言又是宣武軍中有數的大將,野戰就算不敵盧龍騎兵,但兩萬人坐守高平,應是萬無一失之局,怎麼就會丟了呢?就算盧龍軍戰力確實強悍,可高平後面還有澤州城內的賀德倫隨時可以應援。賀德倫爲何坐視高平失守?
敬翔焦急等待着後續消息,又過了兩天,賀德倫的詳細軍報才正式送到。敬翔立刻迫不及待的展開閱覽,看罷多時,緊皺眉頭,良久不語。
賀德倫在軍報中稱,幾個月來,他和侯言二人一直秉持當年葛從周的上黨戰略,即以高平爲前角。以澤州爲後盾,發揮兵力優勢,穩紮穩打,限制敵軍騎戰。因爲高平是上黨重鎮。極難攻克,故此幾個月來,宣武軍成功的頂住了盧龍軍的攻勢,並且同時牽制了部分河東軍。將戰線確保在丹朱嶺以南。
其間,盧龍軍曾三次攻城,賀德倫親率大軍增援。連續三次擊退了來犯的盧龍軍,斬首上千云云。
賀德倫在軍報中大篇幅描述自己的戰功,令敬翔看得十分不耐煩,但他還不得不看下去,生怕錯漏一點消息。
緊接着,軍報中筆鋒一轉,賀德倫說十二月十五這天,高平沒有依照慣例向澤州報安,於是他本人很警惕的向高平方向派出信使詢問。可是信使回來後卻說靠近不了高平,周圍全是盧龍騎兵,高平已經被圍了。
看到這裡,敬翔連忙調閱之前上黨地區的軍報卷宗,統共十八份軍報,其中有八次提到敵軍兵力。關於河東軍的兵力有三次提及,都是兩千至三千人,敬翔估計這是個實數。至於盧龍軍的兵力,則有七次提及,故此宣武方面的認知裡,上黨的敵軍作戰主力是盧龍軍無疑,這也是共識。
在提及盧龍軍兵力的軍報中,只有第一次說是數千人,其餘六次都說是萬人以上,具體多少,卻從來沒有一個準確的範圍。但騎兵兵力卻說得很明白,大致在三千左右。敬翔按照宣武將領的誇大習慣,將這個數字抹去一半,得出了一個令他很震驚的數字。
盧龍軍上黨地區投入的總兵力爲五千至七千人,其中騎兵爲一千五百左右。
盧龍軍手中只有這麼幾千人,就敢圍攻戰兵上萬、總兵力兩萬有餘的高平?!敬翔呆了片刻,繼而勃然大怒,憤怒中還帶有幾分悲哀——從什麼時候開始,盧龍軍在面對宣武軍的時候,表現得竟然如此輕蔑了?
壓住怒火,敬翔回過頭來繼續翻閱賀德倫的軍報,只見軍報中說,信使回來後,賀德倫當即點起一萬人馬支援高平,可是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從高平潰散出來的敗兵。賀德倫無奈之下,只得收攏潰兵,繼而又連續三次擊退盧龍追兵,斬首數百級,然後穩穩的撤回了澤州城。
敬翔再次愕然,數千人圍攻數倍兵力的堅城,一天就拿了下來?這怎麼可能!於是他加快了速度,跳過那些賀德倫描述自己如何臨危不懼、穩住澤州形勢的文字,直接查找原因。
據潰兵回稟,當時高平被圍後,侯言組織軍力守城,並且調動了數千軍士準備出城反擊。可是忽然間天搖地動,巨響聲中,高平北門轟然塌陷,軍心當場就崩潰了。於是盧龍軍趁機以重甲而入,搶佔了高平。
原來如此……敬翔長長嘆了口氣。早就聽說盧龍老帥劉仁恭擅掘地道,又聽說李誠中是追隨劉仁恭起家的,想來他也精於此道吧?難道說……李誠中到了上黨?
想到這一點,敬翔立刻驚出一身冷汗,如果李誠中確乎到了上黨,那麼盧龍軍兵力就不是自己之前估計的五千了,很有可能賀德倫和侯言之前的軍報中並沒有按慣例摻雜水分,而且甚至他們還嚴重低估了上黨地區盧龍軍的兵力!
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想——李誠中親自到了上黨,又在這裡聚集重兵,盧龍軍想幹什麼?敬翔第一反應就想明白了盧龍的意圖:他們準備全面佔領澤州,兵出太行,進軍東都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宣武軍的戰略重心就要立刻轉變,除了從晉州戰場抽調兵力增援上黨以外,敬翔覺得,或許自己應該嘗試着向樑王建議,暫時拋開十年來的仇怨心結,將首要作戰對象指向盧龍了。
敬翔繼續向下看,準備找找高平一戰中的第一目擊當事人侯言的情況,可是軍報就此結束,只在最後留下一句話,說是侯言不見蹤影,正在努力搜尋。
莫非侯言戰死了?敬翔感到相當頭疼,如果像侯言這樣的一方重將都在此役中就此戰歿,那肯定是近年來宣武軍少有的恥辱。
敬翔立刻擬就一份公文,要求賀德倫全力搜尋侯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務必找到他,弄清楚高平丟失的詳細情況,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想知道李誠中有沒有出現在高平城下。
公文蠟封,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上黨,只需兩天時間就能趕到澤州。可是信使纔出發了不到一天,賀德倫的第二封加急軍報就送到了敬翔的案頭。
敬翔展開一開,身體晃了晃,好懸沒有暈倒在地。
侯言降了!這是宣武近五年來投降敵軍的第一員統兵大將!
失神的敬翔強行壓住焦慮的心思,將軍報讀完,可是後面那些賀德倫自陳將堅決守住澤州、不失寸土、誓死捍衛東都和汴州北面屏藩的決心,無論如何都讓敬翔鼓不起信心來。當然,他依然勉力給賀德倫發了一份公文,鼓舞他的鬥志,並且宣稱將速速調兵前往支援,讓賀德倫一定要守住澤州。
公文送出後,敬翔感到渾身無力,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燕王李誠中有至少九成的可能已經到了上黨,而盧龍軍下一步的作戰目標也就自然不言而喻了。
東都危險了,汴州危險了,宣武危險了!
除了來自盧龍軍的嚴重威脅外,敬翔又想到了河東軍的健銳兵鋒、鳳翔軍的趁勢而起、西川軍和荊南軍的聯袂北上、淮南軍的兵入徐州……河南大地,可謂風雨飄搖啊……
殿下,不可再行觀望猶豫了!這是敬翔發自內心的想法。他立刻起身,帶着賀德倫的兩份軍報,向行在趕去。
樑王仍舊稱病不見,敬翔於是厲聲要求值守親衛將賀德倫的公文送進去,自己則在外面等候。
等了良久,值守親衛終於出來傳喚:“敬相,殿下在書房相侯。”
敬翔點了點頭,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跟着親衛向內而行。
樑王卷着一方毛毯,坐在案椅之上,伸手指了指旁邊的繡墩,讓敬翔坐下,又命人沏茶。
敬翔斜身坐下來,看了看樑王的氣色,卻見樑王面上露着幾許憔悴。他知道樑王並非真個身體有恙,所不適者,應是心病所致。也不知道樑王躲起來一個月不見人,究竟是在思慮什麼,敬翔甚至揣測,或許樑王在這一個月裡,其實也在觀望之中。
那天節堂上軍議的一幕,再次浮現在敬翔的心頭,他能夠體諒到樑王當日的憤怒和傷心,作爲一個有着帝王之志的大人物,忽然間發現手下將領們都有自立之心,這無論如何都是高興不起來的。
可是不管如何,敬翔都要在今日勸服樑王,只有樑王接納了自己的策略,才能讓宣武這個好不容易發展到天下霸主之位的藩鎮不至於就此解體,才能讓這個團體更進一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