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青鳳堂主的身子宛如篩糠一般顫抖了起來,她忽然俯下身,用力地嘔吐起來。她吐出來的,赫然是一灘青黃相間的污水。
“阿如?”顧天涯驚慌地問道:“你怎麼了?”
“我不行了。我以爲我還可以支援,怎料剛纔受了幾處傷就……”青鳳堂主又是一陣嘔吐。
“你,難道你開始……開始散功?”顧天涯震驚地問。
“不錯,我剛纔過於動情,加上幾處重傷,功力將散,大限將至。”青鳳堂主的眼睛和鼻子開始滲出黑色的污血。
“阿如!你不要這樣,挺住!”顧天涯扶起青鳳堂主的身子,用左掌抵住她的背心,奮力將內力源源輸入她的體內。
“沒用的,一百種毒藥的藥性一起發作,神仙也救不了。”青鳳堂主慘然道:“對不起,天涯,我真的沒用,連一天都陪不了你。”
“已經夠了,阿如,能將你抱在懷裡一刻,我顧天涯此生足矣。來世我們再做夫妻,無病無災,活過百年。”顧天涯用肩頭的衣服飛快抹去將落未落的淚水,笑着說。
此時青鳳堂主臉上的腐爛和青苔白斑奇蹟般地緩緩散去,薑黃色的嘴脣也恢復了幾分血色。淡淡的血絲從她的雙眼、雙耳、鼻子和嘴中長流而出。
“阿如!你的臉好了!”顧天涯振作精神,歡喜地說。他心裡卻知道,這是心愛的人臨死前的迴光返照。
“真的?!”青鳳堂主卻是真的驚喜:“我的樣子恢復了?!”她用手小心地摸着自己的臉,彷彿在撫摸一件珍貴無比的玉器。
“太好了,阿如!你的臉就像三十年前一樣光澤美麗。就是這張臉,讓我一見鍾情,從此一生不渝。”顧天涯癡癡地看着她。
“真的,給我鏡子,讓我看一看,只看一眼、一眼。”青鳳堂主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大股大股的鮮血從她的嘴裡涌出,她那明媚的目光漸漸渙散。
“鏡子!”顧天涯搜索全身,可恨,他一個昂藏男子,要鏡子卻有何用?
“彭小兄,我求求你,有沒有鏡子?借我用用。”顧天涯抱着青鳳堂主來到彭無望面前。
“鏡子!”彭無望下意識地摸索着自己的身子,茫然道:“我沒有。”
顧天涯小心地抱着青鳳堂主輕盈的身子,挨個走到每個仍然活着的人身邊,輕聲問道:“有鏡子嗎?借我用用。”
沒有人答話,所有人只是默默地搖着頭,他們不知道此刻應該說些什麼。
顧天涯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狂涌而出,他嘶啞着嗓子對紅思雪說:“姑娘,求求你,有沒有鏡子,借我用一用。”
紅思雪艱難地搖了搖頭:“前輩,我這次沒有隨身帶鏡子。”
“你也沒有?”顧天涯絕望地用苦澀的嗓音道:“阿如,對不起,我真沒用,居然連一面鏡子也給不了你。”
此時的蕭月如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用一雙情深脈脈的眼睛癡癡地看着顧天涯的雙眸。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着這對將要生離死別的情侶,沒有一個人說話。捨身崖上,只有顧天涯哽咽着的哭聲。
忽然,顧天涯止住哭聲,粲然笑了起來。因爲他在青鳳堂主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他霍然明悟,在自己的眼中,蕭月如已經看到了她恢復青春美麗的面容。此生足矣!
劍光一閃,顧天涯的碧血照丹心已經抵住自己的心臟。他癡癡地看着行將氣絕的蕭月如,只待她閉上眼睛,就一劍刺下去。
“叮--”、“叮--”彭無望用刀撐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顧天涯身邊。
“你來幹什麼?”顧天涯淡淡地說:“爲惡天下的青鳳堂主今日斃命於此,你應該滿意了。”
彭無望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一顆晶瑩剔透的淡黃色珠子遞到顧天涯的面前。
“千年血星珠!”顧天涯沉聲道:“你……”
彭無望仍然沒有說話,只是將珠子塞到顧天涯手中。
“這顆珠子或可延阿如十日之命,但是對你而言卻意味着八十年的功力和一生的盛名,你捨得嗎?”顧天涯沉聲道。
“能有十日,不好嗎?”彭無望用酸澀的嗓音說。
顧天涯的眼中閃爍出熱切的光芒,他雙掌一拍,將黃珠擊成齏粉,將所有的粉末都吃到嘴中,然後伏下身,嘴對嘴地一點點爲蕭月如喂下。
良久,蕭月如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焰,臉上的淡淡黑氣漸漸褪去。
“阿如!”顧天涯顫聲道。
“天涯,我還有十天。”蕭月如用微弱的聲音歡快地說,欣喜的淚水從她的眼中滑落。
顧天涯將蕭月如攔腰抱起,來到彭無望面前,小聲道:“爲什麼要幫我?”
“你是天下的名俠,我不想讓一個人人景仰的名俠死在我眼前。”彭無望垂下頭,黯然道。
“再也不是了!今後的江湖,是你的天下。”顧天涯粲然一笑,從懷中拿出一本劍譜,遞到彭無望面前:“拿去。”
“傾城劍法?”彭無望看了看,道:“我不使劍!”
“拿去,我不想在死前還欠你一個人情。”顧天涯斷然道。
彭無望嘆了口氣,勉強接過劍譜,揣在懷裡。
曙光乍現,一道飛星驟然劃過天際。
從撲面而來的山風之中,彭無望依稀聽到顧天涯在蕭月如耳邊的低語。
“看,飛星,在西方的,就在那夜我們定情的天空。”
“難爲你還記得。這些年來,你可曾數過西方的流星一共有多少顆?”
“西方的流星?三十年來我每夜都數,一共是八千四百六十七顆。”
“你呀!總是這般糊塗,你少數了七顆,應該是八千四百七十四顆。”
“一定是那晚我夜挑太行山寨,少數了七顆。”
“藉口。”
“流星嗎?”彭無望怔怔地想着。
他也曾經在一個夜晚,努力地看着天空,希望能夠看到一顆漂亮的流星。同行的遊伴們陪他等了一個時辰,都堅持不住,跑回家去。而他執拗地待在星空之下,忍受着孤獨寒冷,默默守候,直到兩個時辰之後,纔看到一顆流星閃爍着劃過天際。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想通宵達旦地看什麼流星了。
能看到流星的人,應該很寂寞吧!
三十年來,夜夜看到流星的人,是何等寂寞啊!
這汪洋大海般的寂寞,只爲了一句海誓山盟的諾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