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巢了。”沉默良久的賈扁鵲忽然輕聲道。
心中五味雜陳的方夢菁,此時方纔聽到窗外乳燕歸巢的啾啾之音,臉上露出一絲瞭解的笑容,柔聲道:“春天已經到了。”
“我爹爹就是在春天乳燕飛翔的時候離世的,那一天我永遠不會忘記。”賈扁鵲的目光開始變得迷離。
“令尊是如何離世的?”方夢菁小心地問道。
“害死爹爹的就是爺爺手下唯一的外姓弟子,人稱視死如歸的那個毒魔鍾狂劍。”賈扁鵲的眼中露出一絲仇恨的目光。
“居然是他!聽說他下毒之狠,無人可出其右,所有人到了他手下都不得不視死如歸,因爲他的手段足以讓人生不如死。”方夢菁道。
“爹爹學的是解毒,而他學的卻是下毒。爹爹悲天憫人,處處給人生路,而鍾狂劍這廝……”賈扁鵲咬牙切齒憤然道:“這廝他處處與爹爹爲敵,爹爹每救一人,他往往就要毒殺一人,還說是爹爹斷了閻王老子的生意,他要幫閻王老子賺回來。爹爹忍無可忍,在十年前的一個春天,邀約鍾狂劍比試,聲稱若是他輸了,就要永遠退出江湖,終生不得用毒。鍾狂劍冷笑一聲,滿口答應。當時他一連對爹爹發出十三種劇毒暗器,想要爹爹的性命。爹爹安然連受十三枚暗器,並用自己解毒的功夫,一一化解。當時,孃親和我都以爲爹爹已經戰勝了鍾狂劍,歡歡喜喜地來到他身邊祝賀。就在此時,鍾狂劍忽然對着爹爹使出第十四種毒物。這第十四種毒物竟然是他剛剛從苗疆帶回,並提煉成功的天下第一毒物。”
“難道是橫行苗疆,無人可制的天下第一奇毒--絕蠱。”方夢菁驚道。
賈扁鵲用力點了點頭,滿臉悲憤:“爹爹中了絕蠱,自知必死,竟然張嘴將剩餘的絕蠱吸入口中,然後噴向鍾狂劍。鍾狂劍躲閃不及,也中了蠱毒。那一天,爹爹和鍾狂劍同聲慘嚎、聲嘶力竭,樣子宛如鬼魅。鍾狂劍將自己的臉面全部抓爛,深可見骨,猙獰恐怖到了極點。爹爹眼看着支援不住,哭嚎着讓孃親一劍殺了他。他老人家一世自命英雄,利斧加身而眉頭不皺,當時竟然哭喊連天,可見身受之苦有多麼難忍。”
說到這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搶到方夢菁身前,抓起茶壺,咕咚咕咚連喝了幾大口茶水,粗重地喘息着。
方夢菁湊到她的身邊,輕拍她的肩背,以示勸慰,但是卻想不出任何話來勸她,她所講述的經歷,實在太令人毛骨悚然。
“後來,孃親狠心一劍殺了爹爹,從此便患上了瘋症,再也認不出家裡任何人。可惜,對於這種瘋症,我仍然沒有什麼辦法治療。”賈扁鵲目光悽迷,緩緩道來:“那一戰之後,爹爹和鍾狂劍的屍骨因爲含有劇毒,根本無法安葬,我幾日後才找到了爺爺,讓他老人家帶領人手用火把準備先將他們火化,然後將骨灰安葬。但是,當我們再次回到他們決鬥的地點時,卻發現爹爹和鍾狂劍身上傷痕累累,不知被什麼人剜去許多皮肉。”
“這是怎麼回事?”方夢菁奇道。
“方姐姐,你應該知道,絕蠱乃是由屍體中的屍蟲演化而來。放蠱者將健碩的屍蟲十條到一百條不等放入瓦罐之中,食糧斷絕,令它們互相殘殺。七天後開罐,撿其殘存者放入另一瓦罐之中,然後再放入屍蟲若干,如此反覆,直到挑出屍蟲中的王者,悉心培養,提煉毒素,製成蠱毒。這些蠱毒並非死物,而是無數奇特的小生靈,它們入侵身體後,就會立刻吞噬人體血肉,令中毒者百痛橫生,死得慘不忍睹,然後繼續繁衍後代,寄生在屍體之中。當屍蟲生成時,它們將會移居在屍蟲體內,這些屍蟲也因此變成了蟲王,含有劇毒。如果有煉毒者發現這些屍蟲,加以提煉,則會製出新一代的絕蠱,而且毒力更強,更難防治。當我看到爹爹和鍾狂劍的屍體上的傷口時,就知道已經有人將他們身上的屍蟲取走,從此絕蠱將要在中原流行。”賈扁鵲沉聲接着說。
“啊!難道當真無法可解?”方夢菁驚道。
“天下沒有解不了的毒。”賈扁鵲傲然道:“在爹爹死後,我發誓一定要找到破解絕蠱的方法。在我研究過無數醫經藥典和病例資料之後,我發現其實我們人體本身就是解毒的絕佳法寶--如果有一個人在蠱毒入侵體內時,能夠以自身的抗力抑制蠱毒的蔓延,並調動體內血液中的生機將蠱毒逼出或是消滅,那麼,只要有這個人的血液爲引,我就可以製出化解蠱毒的相應解藥。”
“我明白了,”方夢菁恍然大悟:“你發現彭無望的血液有這種潛質。”
“不錯!”賈扁鵲點頭道:“我已經提煉出少量的絕蠱之毒,只要有人願意每個月服用這些蠱毒兩到三次,一年之後,他若不死,就說明解藥在他體內已經煉成。不過若是不成,他將死得悽慘無比,料想彭無望也不會以身相就。所以我在今天抓住機會,痛飲幾口他那含有千年血星的鮮血,希望我可以成功的用自己的身體煉成解藥,化解絕蠱之毒。”
聽到這番話,方夢菁只感到身子一陣發熱、雙眼發酸,心頭一陣悸動,顫聲道:“賈妹妹,真是難爲你了!”
賈扁鵲傲然一笑,道:“我一向被世人誤解,今天這些其實算不了什麼。只恨……”她的臉色一沉,狠狠地吸了口氣,顫聲道:“只恨彭無望竟然聞出我身上的屍臭,令我當衆出醜。我已經很小心地用了五六個香囊,爲什麼他仍然能夠聞到?”
方夢菁苦笑着嘆了口氣,道:“這也難怪,彭大哥本來是個天下第一的廚子,對於氣味確實非常敏感。”
遠遠的傳來彭無望等人歡呼飲酒的喧譁聲,這些無憂無慮的江湖兒女,此時已經將所有不快統統忘記,盡情沉浸在今夜短暫而美好的歡樂之中。
※※※
“華山捨身崖,二月初二龍擡頭,青鳳輾轉難去。”拿着方百通死前的一個夜晚草草寫下的一張武林軼事錄的草稿,方夢菁陷入了沉思。
多天來的調查已經有了結果,絞鳳同盟發動起來的風媒不斷傳來消息,說是有一個青衣人在雍州和蒲州交界處出現,但是一閃即逝,無法確定行蹤。
按照方百通的記述,顧天涯和當時身爲東突厥公主的蕭月如,也就是現在的青鳳堂主曾經在華山定情。這華山捨身崖,就是他們海誓山盟之地。而二月初二,正是他們定情之日。
“如果沒有猜錯,每年二月初二,青鳳堂主必定會前去華山追憶往事。如今山窮水盡的她應該不會忘記這個刻骨銘心的日子。因爲……”方夢菁想起青鳳堂主聽到彭無望一句何須證明,竟然矜持盡失,如瘋如狂地呼嘯而去的樣子,幽幽嘆了一口氣:“她實在深愛着天山劍神顧天涯。”
“愛人遠離,心如死灰,只有殺人泄憤。平生唯一可以慰藉的,就是存在於華山捨身崖那銘心刻骨的回憶。她又如何能夠不去?”方夢菁微微苦笑:“情之一物,竟讓人癡迷至此。而顧天涯,雖名爲長情劍神,卻又何等絕情。”
一時之間,她幾乎開始痛恨自己,竟然利用癡情之人的唯一弱點,定下如此卑鄙的伏殺之計。
但是,父親被殺之時的悽慘景象,還有洛氏一門被青鳳堂主無情誅戮的恐怖情形,令方夢菁終於冷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書房大門。
在書房外的客廳裡等待她的,是她秘密召集的和她關係良好的各大門派著名高手和武林七公子,他們將要對處於絕境的青鳳堂主加以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