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清河崔氏祖宅風雲四起
河北道東武縣,清河崔氏祖宅,一個下人在二道門處,通傳稟報以後,得到准許進入內宅。
下人匆匆進了最後一進院子的內堂,來到屋裡,北邊的牀榻上,一個鬍鬚花白的老頭,閉目養神,看樣子,恐怕最多也就是一兩年的事兒了。
老頭眼睛都沒睜開,只聽得急步進來的腳步聲,放在榻裡頭的右手,悄悄地的在腿邊,輕輕點擊着,不急不慢……
進來的奴僕,小心翼翼的來到榻前三步處站定,小聲稟報;
“啓稟大族長,長安城裡,大族老派人回來老宅看望大族長,已經在二門處侯着,請教大族長,是否放他進來相見?”
榻上的老頭,慢慢的睜開眼睛,渾濁的雙眼,依舊茫然無神,沙啞老邁的聲音,就像兩塊木板互相摩擦着,發出來的動靜,吱吱的刺激着聽衆的耳膜;
“老三回來了?”
“回大族長的話,未有回來,只是派了下人,回來看望大族長。”
“哦……就派個下人回來呀,老三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按說我不想見,那就不用見的。
總算他是咱們大房正宗裡的第一族老,也罷,給他這個臉面就是,我還能活幾天……
往後,還要靠着他們那些族老,能人,扶持新族長的,去吧……叫他進來相見便是。”
這下人哪敢接這種話茬子,這種話題只要接上一句,恐怕……明日就要被爭鬥大族長位置的那兩方勢力,打個半死不活,發賣出去了……
那下人的頭,已經底的不能再底了,繼續小心翼翼的說話;
“是,小人這就去放他進來。”
“去吧,進來見見,也好快些打發出去,老夫今日睏乏的厲害,可沒有功夫陪下人耗費的。”
“是。”
看着到退出去的下人,老頭挪着半身不遂的身子,似乎是想要翻個身,屋裡伺候的十幾個侍女,丫鬟,趕緊上前伺候。
老頭看着其中兩個帶頭的一等侍女,嘴角輕微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這上來扶着他翻身的兩個侍女,年紀就在二十上下。
對伺候將死之人,還是經驗不足的,總是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伺候纔好?
其她的低等侍女,看着兩人又是手忙腳亂,乾着急,也不敢上手攙扶。
兩個一等侍女領頭,看看也躲不過去,只能再次硬着頭皮,將老頭翻了個身。
許是用力過猛了些,剛被兩女扭過身子的老頭,軲轆一下就被翻成個臉朝下,趴在牀榻上。
驚的那將死的老頭,魂飛魄散,還以爲如何了呢,只聽見這老頭,慌亂的叫喊了出聲;
“哎……呀,七娘救……我。”
老頭被翻了個臉朝下,呼救的聲音也有些發悶,不過還是能叫屋裡的人聽清楚的……
老頭榻後的角落裡,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綾羅綢緞一身,臉上的氣質雍容華貴,躺在後頭的小榻上閉目養神。
小榻旁邊站着六個三四十歲上下,十分高大,且健壯結實的中年婦人,和兩個穿着一等侍女裝,四十多歲的婆子。
一羣人都是精神抖擻,尤其是那六個三四十歲的,身體很是結實高大,盡顯北方人得彪悍。
自從那個下人進來稟報,閉目養神的貴婦人,立馬睜開眼睛,旁邊兩個管事的婆子,趕緊指揮幾個老侍女,將小榻上的貴婦人,攙扶着坐了起來。
看着下人出去,這錦繡華服的貴婦,就直接下了榻,六個三四十歲的老侍女,立馬站出來兩個,蹲下身子,去給貴婦人伺候着穿鞋。
一羣主僕往大族長的榻邊走去,還沒有走到榻邊,就聽見榻上老頭的呼喚,七娘救我,錦繡華服的貴婦人,直接爆喝一聲;
“放肆。”
兩個字像打雷一樣,充分說明這貴人的脾氣,是何等的暴躁,洪亮的胸腔發音,顯示這四五十的貴婦人,身體狀態是如何的康健……
榻邊伺候的一羣侍女,聽到族長哎呦一聲出口,立馬心裡揪了起來,再聽到呼喚七娘,一羣侍女嚇得趕緊起開,遠離牀榻。
衆人眼角的餘光,看見那羣婆子過來,一羣人爭先恐後的,躲開牀榻遠遠的,以證明自己沒有刻薄大族長……
隨着貴婦的一聲怒斥,六個健壯婦人,立馬竄出來兩個身材高大的,
三兩步就誇了過去,抓住兩個身份最高的年輕侍女,也就是伺候老頭翻身的那兩個,二話不說一個大嘴巴就抽了過去。
頃刻之間,兩個年輕的一等侍女就腫了半邊臉,一絲血痕順着兩個美人兒的嘴角,就流了出來……
兩個年輕的一等侍女,連犟嘴都不敢,也顧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跡,趕緊彎腰行禮;
“七娘子饒命,奴婢知錯了。”
“七娘子恕罪,奴婢真的沒有任何刻薄大族長的地方,奴婢就是正常的給大族長翻個身子……”
那錦繡華服的貴婦,本來也沒當個事,剛走到榻邊,正要彎腰查看榻上的大族長,
聽到這解釋的話,立馬扭過身來,面無表情的看着那個正在解釋的侍女,無情的聲音叫人聽了,像是三九天住在冰窖裡頭;
“你要和我老婆子擡槓犟嘴?”
那正在解釋的一等侍女旁邊,先前打她一巴掌的健壯婦人,立馬大喝出聲,吐沫橫飛;
“賤蹄子……”
“啪”
又狠狠地抽了那犟嘴侍女一巴掌,老侍女還不解氣,指着地上的年輕一等侍女嚴厲的罵道;
“真是膽大包天,你是活膩歪了,還是吃多了撐的,敢頂我家娘子的嘴……”
老侍女這次可不是方纔了,這婦人用盡了力氣,一巴掌就把那解釋犟嘴的年輕侍女,抽倒在地。
那個說七娘饒命,奴婢知錯的侍女,低着頭規規矩矩的站着,嘴角漏出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看都不看地上捱打的同伴一眼。
年輕貌美的侍女,被四十出頭的婦人,打倒在地上,也顧不得疼痛,軲轆一下翻個身。
爬起來就趕緊跪的端端正正,被徹底打腫了的臉嘴,發出來的聲音,多少有些含糊不清;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的,請七娘子法外施恩,娘子明鑑,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和娘子頂嘴的,七娘子饒命啊……”
看到求饒的侍女,被打的順嘴流血,貴婦人這才平息了怒火,指着身邊兩個健壯的婦人吩咐;
“伺候族長翻身,仔細一些,下手要有個輕重,若是毛手毛腳的刻薄大族長,老身立時就能要了你們的命去。”
“是,娘子。”
兩個健婦,小心的攙扶着榻上的老頭,翻身朝外重新躺下,奄奄一息的老頭,大口出了氣息,這才又緩慢的閉上了眼睛,屋裡總算是迴歸了平靜。
那貴婦人輕輕的坐在了族長的榻上,給榻上那奄奄一息的老頭,緊了緊被褥,這才坐正身子吩咐;
“把她犟嘴的事兒,記到大族長起居要事薄上,再有下次仗二十,第三次出現,直接仗斃,也不用發賣出去,我崔氏正宗,可不缺那幾個賣丫頭的銀錢使用。”
旁邊兩個同樣四十多歲的婆子,其中一個站出來福了一禮;
“是,奴婢這就前去登記。”
答應了一聲之後,這婆子扭着結實混圓的大屁股離開,出了裡屋門外。
長安城崔氏大族老崔躍平派來的下人,剛剛進來,看着屋裡的陣勢,那下人很是聰明,一語不發,只垂手肅立在門邊的位置,耐心等待着召喚。
榻上的老頭,悄悄的伸出一隻手,撓了撓坐在身邊那錦繡華服的婦人屁股,連着撓了十九下。
錦衣貴婦,不動聲色的斜了旁邊剩下那個婆子一眼,不言不語,那婆子立馬會意,蹲了個福禮;
“啓稟娘子,奴婢以爲,現在的年輕人毛手毛腳的,就這伺候人的差事都學不好,
誰知道還會犯些什麼錯處,不如,還調奴婢手下那羣人進來伺候,才能妥當,請娘子明斷。”
錦衣貴婦點了點頭說道;
“確實如此,年輕人沒個輕重,辦不好差事不說,做錯了還要胡亂犟嘴,真是和咱們當年差了太遠,
看看如今這祖宅的規矩,都成什麼樣子了,長此以往下去,不要多久,我崔氏的規矩,都要被忘在腦後乾乾淨淨。”
那婆子看着自己的話被贊同,笑着繼續說道;
“正是如此,娘子您掌管這後院內宅多年了,都不曾出過什麼亂子,如今,郎君們雖說是孝順大族長,可送進來後院這些伺候的,太也放肆,
這賤蹄子竟敢和娘子您頂嘴,是可忍孰不可忍,奴婢以爲,今日的事情,應當嚴厲處置,
否則,還會有人冒出來,不把娘子放在眼裡的,若是不趁着她們犯錯殺一儆百,日後……”
那地上還跪着的年輕貌美小侍女,聽到要嚴厲處置,立馬嚇得魂飛天外,再聽說殺一儆百,心裡都是涼嗖嗖的,匍匐着跪了上來,哭着求饒;
“七娘子饒命,奴婢進來後院伺候方止半年多,實在不知後院的規矩,無意冒犯娘子,奴婢也知道錯了,請娘子饒命啊……”
地上的侍女也不敢大聲哭泣,無聲的眼淚,嘩嘩的直流……
錦衣貴婦人長嘆了一口氣;
“罷啦,她從大郎君屋裡過來,打殺在後院,老婆子也不好交代,方纔我也說過,再頂嘴仗二十。
我老婆子雖然不是男人身,卻也言出法隨,就繞過她這一次罷。”
那建議嚴厲處置的婆子,恭敬的答應下來;
“遵命,奴婢不再多說就是。”
地上的侍女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也是渾身冒汗,趕緊道謝;
“多謝七娘子法外施恩,謝娘子饒命。”
“起來吧,以後當差的時候,仔細一些就是。”
“是,奴婢知道錯了,七娘子的教訓,奴婢一定謹記在心。”
“能記住就好,記住了依照你現在一等侍女的身份,往後的大半輩子,必定是榮華富貴,記不住,你早晚要去亂葬崗上就寢的。
當年我們伺候當差的時候,哪有你們如今這般懶散模樣,那些年我們一個字兒都不敢亂說出來的。
站起規矩,兩個時辰都不帶挪動一下,你看看我老婆子帶出來的這些,哪個不是活的瀟灑無比?
當差的時候多用點心,家主自然看在心裡頭,靜想着糊弄,把人都當傻子不成?
我老婆子也不迷糊,大郎君,二郎君都是孝心一片,才送你們過來後院,如此就趕你們回去,恐怕你們也是活不過幾日的,唉!”
另一個捱打的侍女趕緊回道;
“七娘子厚道,這是大房老宅人人皆知的事情,還請娘子再施恩情,不要將我等趕出後院,奴婢等人都要記着恩情一輩子的。”
十幾個侍女包括剛從地上爬起來那個,全部都福了一禮。
“罷啦罷啦,我老婆子越老越狠不下心了,不趕你們走便是,我也不想做那些壞性命的事兒……
真把你們趕回去,哼哼,還不把你們活生生的斷送了,老婆子什麼不懂?心裡明鏡一樣的。
我掌了快三十年的權,伺候家主三十二年,還是生了庶子的,這內宅後院裡頭,什麼樣的稀罕事兒沒見過?
都給你們後頭帶個話,他們在別處怎麼做事,老婆子也管不着,更懶得去多嘴,但是,這清河崔氏的正宗大房後院裡,
可是老身的天下,就是前頭那幾個屋裡的妾室,也不敢小看老身一眼,老身孃家人伺候了二十八代崔氏正宗的大族長,
其中有十三代家主的乳孃,全部是出在老身的孃家門裡,別看我阿孃今年八十了,就是那些個族老,也要對我阿孃禮讓三分的。
老身當年可是大族長看過日子,收進房的正經妾室,還擡了良籍,可不是那通房的丫頭,更不是沒有靠山的無根浮萍,可以隨便叫人捏巴。
便是當家的大婦,當年在世的時候,我也是伺候的勤懇踏實,問心無愧。
主母當年,將這後院交與我手,我一直是用心料理,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這些年,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來招惹我,所以,老婆子也樂得落個清淨。
今日我再重申一次,離開我這後院,怎麼折騰與老身無關,但是進來祖宅的後院,
不論你是什麼風雲人物,背後有哪個族老,郎君支持,都得規規矩矩,即便是那些郎君來了內宅,也得給我爬下安安生生的。
否則,老身這鐵心七娘的名頭,也不是白叫了幾十年的,就是嫡子,庶子,在我這後院犯規,老婆子也敢執行崔氏家法,將其打殺在這內宅裡頭,都聽清楚沒有?”
一羣年輕的侍女,趕緊都開口答應;“聽清楚了。”
貴婦人想了想又再開口;
“你們太不懂規矩了,下手也沒個輕重,若是再留這屋裡,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把大族長伺候走了。
今日起,還是在外屋伺候着吧,有事了自然會叫你們進來,還是老婆子的人馬進來當差,才能放心踏實的。”
一羣侍女看着結局,並不是趕走自己,只是在隔開一面牆壁的外屋伺候,都是皆大歡喜。
“好了,好了,都下去吧,免得我瞅着礙眼。”
一羣侍女魚貫而出,內屋裡只留下這錦繡華服的貴人,六個結實的健婦,和一個管事的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