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身子化成了一陣清風,只幾息之間就看到了那妖嬈的杏花樓。
整個大街上人來人往,快開春了,整個邊城貿易最火熱的時候馬上就要來到了。
李道玄身子越過長門大街,緩緩落到了杏花樓後的竹林裡。大街上的行人就看到一朵黑雲飄過,忽閃一下就不見了。
他穿過竹林,身子再閃一下,落到了自己往日住的房間裡。
這次離開樂都多日,整個房間卻一塵不染,不但自己的牀鋪乾乾淨淨,就連那些堆積的藏書被重新曬過了,整齊的碼在了四周。
李道玄走了幾步,便知道這是相思姐姐日日在替自己打掃整理。
他走到自己的書桌邊,就看到一張已經有些發白的信紙,拿起來一看卻是那天自己在白耳坡寫給莫相思的家書。
這張信紙想來是被人反覆閱讀,以至於紙邊都磨破了好幾處,卻在信紙最下方寫着一行娟秀的顏筆小楷:金釵渾無力,家書抵萬金!
李道玄用手指輕撫着信紙上點點淚斑,眼睛一熱,男兒熱淚再次打溼了信紙。
他心中一團暖流滾動,擦乾了眼淚,推門而出,快步走到姐姐房前,整了一下衣衫,不想嚇着姐姐,擡手就要敲門,卻聽到房內傳來一陣私語聲。
以李道玄如今的修爲,方圓之內的細微之聲俱在耳內。
他聽到姐姐熟悉的聲音傳來:“花娘姐姐,你不要再說了,我絕不會嫁給他做小妾的。”
杏花樓老鴇樊花娘的聲音中帶着幾分疲倦:“妹妹,這不是你願不願意的事,若說心理話,這些年來我一直看在眼裡,妹妹你的心事做姐姐如何不知,但咱們就是浮萍一般的命兒,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呵。”
房內的莫相思沉默了一下,淡淡說道:“相思沒有那般富貴命,我本來是活不過二十歲的,多年前有位仙人曾許了我十年壽命,算來也沒有幾年好活了。”
那房內的樊花娘想必是說了不少好話,聽到莫相思竟然隱隱以死相威脅,立時變了臉:“莫相思,你不嫁也得嫁,劉大人不日就要高升了,你嫁給了他,說不定這教坊的花名都能去嘍,我這忙前忙後,累的腰痠腿疼,使好臉色兒做那下賤樣,爲你爭了個妾的名分,你是不是還惦着李道玄啊,喲,自己養了個小白臉,還豎起貞節牌坊來了。”
李道玄聽到此處,再也無法忍耐,推門而入,手指輕點,那風韻猶存,叉着腰說得唾沫亂飛的樊花娘身子一僵,一張嘴張張合合就像缺水的魚,卻一點兒聲音都發布出來。
莫相思正坐在牀上,認真縫着一件貼身的男子小衣,擡頭看到是他,眼眸先是眨了眨,露出不能置信的模樣,繼而浮上了一層水霧,嘴角顫抖,那縫衣的銀針刺入了手指,卻毫無所覺。
李道玄壓抑住心中的激動,轉頭看了一眼那抓着自己喉嚨,慌得雙腳亂跺的樊花娘。
他心念一動,身子微微浮起,一點水元靈力化作白霧升騰,整個人都籠罩在仙霧之中,曼聲道:“樊花娘,仙人的姐姐你都敢如此無禮,難道下輩子想淪爲豬狗不如麼?”說罷放開了對她的禁言之術。
樊花娘根本就沒認出這位仙霧護體的神仙就是李道玄,嚇得軟身跪倒,連連叩拜,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李道玄揮手讓她出去:“自今日起,不許再來打擾相思姐姐,一應供奉不許少了。”
樊花娘嚥了一口唾沫,卻不安的顫聲道:“哎喲我的神仙啊,那位劉大人可怎麼應付得了,求仙長指條活路,指條活路哇。”
李道玄大怒道:“相思是仙人的姐姐,那什麼劉縣尉什麼膽子,也敢癡心妄想。”
樊花娘委屈的訴苦道:“咱早就跟劉大人說過了,相思的弟弟,道玄那孩子去學道了,日後指不定就是朝廷供奉的修士大人呢,但,但那劉大人說,說修士怎麼就了不起啦,還說他叔父大人就是崑崙山的大修士呢,他還說什麼大唐境內有國法如天,就是修士也不能胡來,他是大唐正榜進士,未來的從五品錄事參軍,還是當朝國師的掛名弟子。他,他不怕這個啊。”
樊花娘一口氣說完,跪地靜聽仙長指示。
平日裡樊花娘待相思姐弟還算不錯,李道玄冷哼一聲,也不再嚇唬她:“這個我自有安排,你下去吧,劉蛤蟆再來話,就說我李道玄回來了。”
樊花娘揉揉眼睛,終於認出了李道玄,激動的站了起來,一拍大腿,還要說幾句舊情,被李道玄鼓起風元靈力,吹出了相思房間,咕嚕嚕的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李道玄長出一口氣,將屋門緊緊閉上,便感到一陣香風撲來,卻是莫相思激動的衝來抱住了他,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到他的胸襟上。
李道玄環住了姐姐的細腰,習慣的嗅了嗅她發上的清香,低聲笑道:“姐姐,我回來了。”
“讓姐姐好好看看你。”莫相思踮起腳尖,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驚喜道:“長高了,道玄你長高了,我的弟弟長大了。”
姐弟倆款訴別後離情,一直說到了夜幕低垂。那樊花娘期間不斷差人送上好酒美味,甚至送來了一小盤新鮮的嶺南荔枝,李道玄最後直接封住了屋門。
莫相思見弟弟平安歸來,而且學成了一身本事,心中欣喜也無心吃飯,只小飲了一杯,便託着腮靜聽李道玄訴說。
李道玄將這些日子的經歷說了一遍,除了被迫煉製蓮生成鬼和拓跋野望所說的十六年前事,就連和蛇姬碧桃的一場綺情也說了。卻直到最後纔將拓跋明珠的那個包裹化了出來,拿出那狐毛袍子,羞赧道:“姐姐,這是明珠她孝敬你的。”
莫相思一口氣聽完弟弟的經歷,聽到驚心動魄處心神顫抖,聽到綺麗纏綿時眉間帶笑,直到這時才拍拍胸口,長出一口氣,歡喜的接過了狐毛袍子,輕輕抱在懷裡,卻忽然皺眉問道:“道玄啊,那位碧桃姑娘,你打算如何?”
李道玄一愣,沒想到姐姐第一個問起來的卻是蛇姬碧桃,一時說不出話來。
莫相思莞爾一笑:“姐姐不是要逼你做什麼,只是聽到碧桃,哦,就是那朱碧眉姑娘的事,隱隱有些心疼。”
李道玄卻不知道,莫相思已經從他的話語間,隱隱猜到了碧桃小時被抄家的慘劇,卻和自己的遭遇起了同命相憐之心,手撫着李道玄的頭髮,繼續說道:“你要答應姐姐一件事,日後不管如何,都得給碧眉姑娘一個名分,可能你覺得她身處魔道之中,但姐姐曾見過那淤泥中長出的白蓮花兒,這叫做出淤泥而不染,說不定她就是那一朵潔蓮呢,你可不要辜負了這樣一個好女子。”
李道玄點頭應承,忽然輕身而起,走到窗邊看了一眼,這才返身回來。
莫相思忙問道:“怎麼了?”
李道玄搖頭道:“沒事!”心中卻有些不安,剛纔他忽然感受道一股輕微的靈力波動,那熟悉的感覺……
他沒有深想下去,卻聽莫相思忽然問道:“道玄,你剛纔說的那位拓跋明珠姑娘,可是西羌拓跋氏的女兒家?”
李道玄心中一動,想起了拓跋野望密室之內告訴自己的十六年前事。但只點了點頭。
莫相思哦了一聲,臉現不豫之色,卻很快展開了眉頭:“只要弟弟你喜歡就好了。”
李道玄想到了拓跋野望所說的,莫相思姐姐最多還有三四年的壽命,忍不住問道:“姐姐,十六年前,你撿到我的時候?”
他話還未說完,莫相思身子一顫,臉色發白望着他:“你,你是不是在拓跋族裡聽到了什麼。”
李道玄沒想到她這麼大反應,便不忍再問,抱住了莫相思,低聲道:“道玄只是想起了姐姐的大恩,心中感念,如今學道有成,一定讓姐姐過上好日子。”
夜色漸深,李道玄將漸漸睏倦的莫相思扶到了軟紅牀上,爲她蓋上了錦被,只坐在紅燭邊,替姐姐守夜。
他心裡卻在盤算着下一步,首要之事便是解決那個劉縣尉,這個倒不需操心,自己已經寫信給李藥師了。
但下一步最緊要的就是將莫相思脫出教坊出身,然後送到西羌大寨裡。
然後呢,他忽然覺得煩躁起來,蓮生現在變成了靈鬼,還不知道在哪裡呢,自己又答應了姐姐,那蛇姬碧桃也不能不管,自己還得罪了崑崙山的瓊華仙子,更重要的是那盤亙在相思姐姐命運上的一個詛咒。
他將所有事情想了一遍,一時理不出一個清晰的思路。便伴着燭淚一夜到了天明。
第二日午間時分,李道玄正在試穿莫相思這幾日縫製的幾件新衣,忽聽到杏花館大廳之中人聲吵雜,不多時那樊花娘急匆匆的趕了過來,口中嚷道:“禍事了,禍事了,劉府的大管事親自來了,青轎都擡來了。”
大唐如意坊上有名冊的官妓在一定意義上是官家皇室的私有財產,普通官員如不得賞賜,是不能隨意迎娶的。
承玄十七年就有如意坊官妓,名霍小玉者攔街上詩,告長安京兆尹李益之弄權私娶官妓之事,當時傳遍長安,承玄帝盛怒之下,罷李益之,抄其家,老少發配嶺南,就連李益之的女兒也被充作了官妓。
而這位樂都的縣尉大人雖然自我感覺良好,卻也不敢觸動這道禁區,但他好慕相思的美色,竟然派來了一頂青轎,這青轎可是民間擡死人用的轎子啊!
李道玄一聽青轎擡來,雙眸閃過一道殺氣,走到樓梯口,就聽到大廳內一個陰陽怪氣的男子聲音說道:“我們大人說了,他已經疏通好了上下,花娘你就報一個‘相思姑娘染病身亡’,咱們用青轎擡着,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送回府內。”
李道玄在樓梯聽得分明,怒極之下,長聲一笑:“今日月煞歸西,正是亡魂過橋的好日子,我看閣下是趕着去投胎了吧!不如讓我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