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細細品味着於別駕話中之意,走出了竹屋。
兩天未出竹屋,此時的西羌大寨中已變了模樣,那些守衛的唐軍依舊把守在要害之地,但整個部族的羌民卻都在忙碌個不停。
李道玄擡頭便看到寨中每間房屋頂上都插滿了杉枝,屋門大開,室內擺好了神臺,臺上掛着手剪的紙花。那臥室前卻是點燃了鬆光、燒起了柏枝。
忙碌的西羌族人分工明確,殺牛殺羊者以拓跋七娃爲首,這位還有些童稚的漢子正用一根粗繩,奮力捆綁一隻雄壯的犛牛。
而拓跋明珠領着寨中未婚少女,正在羊圈裡挑選羊毛最爲潔白的神羊。
一衆女奴隸在七娃的愛人格魯吉的指揮下,蒸着西羌獨特的美味“瓦達”——那是一種祭山會專用的新月狀大蒸餃。
李道玄看着這片喜慶安樂,忙碌奔波的熱鬧場面,心中也變得溫暖起來,西羌族人在他心中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一份沉甸甸的存在。
他走了幾步,那見到他的羌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跟他大聲的打着招呼,他們的語氣已經沒有了敬畏,卻多了幾分親切,就像對自己的親人一般。
薛蠻子不知何時溜了過來,笑嘻嘻說道:“李先生,看來你是真要做這西羌族的乘龍快婿了,你看人家都把你當自己人看了。咱們兒郎在這裡拼死拼命,還沒有這般好待遇呢。”
李道玄見這位黑甲將軍頭上戴着一頂古怪的猴頭帽子,胸前甲冑上掛滿了松木念珠,手裡卻拿着一柄古樹根做成的神杖,雄壯的腰間稀里嘩啦的掛着一排羊皮小鼓。黑黝黝的臉上甚至還塗着白色的油彩。
李道玄忍俊不止,看着他這怪異的打扮大笑了起來。
薛蠻子卻極爲得意的轉了一圈,臉上努力表現出一種莊嚴聖潔的神態:“李先生,你不要笑,等明天祭山會你再看我,蠻子我現在可是西羌的釋比巫師嘍。”
李道玄明白那釋比巫師乃是部族的神聖之人,代表部族的信仰之力,乃是整個祭山會的主持人。
他卻皺起了眉頭:“薛大哥,這可是代表部族的神聖差使,怎麼弄給你了。”
薛蠻子喜氣洋洋說道:“不瞞你,我已經和明珠妹子結拜了,又認了那拓跋老族長做了義父,本來這差使是明珠妹子的,但她非要在祭山會上參加那什麼神山聖女的選拔,就讓給我了。”
李道玄欣喜的看了他一眼,他原本擔心大唐用完西羌族後撒手不管,現在有這個鐵馬營的陪戎副尉做了明珠的乾哥哥,那可大大的妙了。
薛蠻子再低聲說道:“蠻子從小沒爹沒孃,現在一下多了七個弟弟,還有個小妹子,其實挺不習慣的,要不是我家藥師將軍下了軍令,我也不想做這個。”
李道玄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只說道:“藥師將軍的命令你就好好聽着吧,把這差使做好。”便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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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卻大起波瀾:原來藥師二哥也看出了這裡面的門道,他安排薛蠻子這番作爲,卻是殫心竭力的爲西羌部族謀劃了一步棋子。
也只有李道玄現在能明白藥師將軍的一番苦心,他心中對這位二哥充滿了感激之情。
正自想着心事,卻看到不遠處一個黑胖的女奴隸對自己使了個眼色,正是那碧桃蛇姬。
李道玄急忙走到她身邊,碧桃手裡捏着一團草稞面,低聲道:“跟我來。”
李道玄眼見諸人都來忙碌,薛蠻子也去演練那釋比巫師去了。便暗暗跟着碧桃到了一處擺滿山石的隱蔽之處。
碧桃如今再見他,再無往日調笑的媚態,只恭敬道:“公子,碧桃已經去過地下洞穴,那裡並無蓮生道長的蹤跡,就連公主殿下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李道玄點點頭,卻又問道:“那可有我師父的其他消息?”
碧桃淡淡說道:“若奴婢的情報沒錯,蓮生道長應該是去了樂都城了。”
李道玄嚇了一跳,想起那日蓮生說的,她難道是要去找自己的姐姐?是報仇還是打小報告!
但此時只要知道她沒有陷入敵手,平安無恙,他就放心不少。
碧桃生硬的彙報完畢,就要轉身離去,李道玄急忙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碧桃雙眉一揚,抽出手冷聲道:“光天化日之下,請公子自重。”
李道玄微微一笑:“我是想請教下姑娘,關於整個党項八族合併的事情,你有什麼看法?”他那日在豬魔的帳篷裡,目睹碧桃分析阿幼黛雲的心理,那是頭頭是道,所以出此問題。
碧桃低頭想了一下,忽然嘆了一口氣:“公子,若是碧桃看來,大唐這次支持西羌部族可沒安什麼好心。”
她此時彷彿變作了一個人,款款分析道:“您想啊,西部戍邊軍常年防守整個西海戰線,而整個大峽谷就是大唐與邏些的最佳緩衝帶,隴右大都督多年來奉行牽制部族的戰略,根本就不願意看到一個合併後的強大黨項出現。”
她說到這裡抿嘴一笑:“如今被公主殿下逼到了沒法子的地步,只好同意八族合併,那位儒宗的於先生卻眼巴巴的支持起党項八族最爲弱小的西羌族,那是什麼意思?”
李道玄心有所思,他只想到大唐在利用西羌,但並未想到如此深刻的地步。
碧桃仍在替他分析:“若是真心爲党項八族好,無論是野利族,還是米擒族,都是可以支持的對象,大唐卻挑了一個最弱小的党項族。哼,如果我猜的不錯,等到此間事了,大唐必然要惹起野利米擒等党項大族的不滿之心,到時放手党項部族再起內亂,最好是分裂成目前的模樣。這等合併分離之策一向就是大唐的拿手好戲。”
李道玄長長吸了一口氣,心中悲哀的確定了碧桃的分析。
他擺手止住碧桃還要說的話,問道:“明日祭山會,那黛雲公主給了你什麼任務?”
碧桃搖搖頭:“她並未傳命令與我,此事我現在也想不通。”
李道玄心內煩躁起來,再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走開了。
碧桃立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長嘆一口氣,忽然有些悲哀起來,似乎自己,已經同時被兩個主人拋棄了。
李道玄獨自走到寨門口,正想細細思考一下,卻看到拓跋大娃帶着族中壯士,用黃羊運着一塊塊白色方石,不停的運往斜壁山下。
他望着那些白色的石頭,不禁想起了蓮生道府裡的青玄石,從這青玄石又想到了五元道中“土元道術篇”裡的一門道法。
想到那門道法,他心中一動,一個能夠幫助西羌部族強大起來的想法冒了出來。
拓跋大娃已經恭敬的走了過來,這個拓跋家族的長子和其他兄弟不一樣,不但沉穩而且心思細膩。他見李道玄盯着白色石頭,便解釋道:“這是要運往祭山會上,搭建白色神塔用的。”
李道玄腦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大娃,往日你們寨子供應給我師父的青玄石,是從哪裡開採出來的?”
拓跋大娃笑道:“那些青色石頭是在咱們斜壁山後的山洞裡開出來的,最近因爲準備神塔的石料,已經不再開採了,不過那山洞裡還存着不少,您要用的話,我這就派人取來。”
李道玄想了一下,搖頭道:“不用,你帶我過去,就你和我,不要帶別人。”
拓跋大娃立刻跑到那運送隊伍裡,叮囑了一下弟弟們。拉出兩匹黃羊,再次來到李道玄身邊。
李道玄見那黃羊背上掛着一塊草葉纏住的熟牛肉,還有一罈美酒,不禁再次感嘆,這拓跋大娃果然做事精細。
當下拓跋大娃帶着李道玄,騎羊沿着山寨大門後方,爬上了斜壁,繞過那箭樓後,大峽谷背面的山脊便露了出來。
兩人沿着山脊不多時就走到了一處拐彎的幾字形山石處。
拓跋大娃下馬,緩緩推動那塊巨大山石,竟然推開了這高大的山石,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李道玄驅羊走近才發現原來這山石之下有一道凹槽,山石底部被磨出了一道滾軸,這山石就像一座巨門一般。
拓跋大娃抽出一根松木火把,點燃後帶着李道玄騎羊走入了洞中。邊走邊說道:“這處地方卻是我們七兄弟無意中發現的,小時貪玩,捕獵時貪玩,沒有捉到什麼吃的,怕回家被姐姐責罰,我們幾個兄弟就時常藏在這裡。”
李道玄緩緩點頭,沿着這斜伸的洞穴,兩人不多時就來到一處人工鑿出的地穴裡。
看來這尼泊爾大峽谷內到處是洞穴,李道玄下了羊,撫摸着那山壁上青色的一片,再借着火把之光看到地上堆着一塊塊青色的石頭,正是那青玄石。
拓跋大娃將火把固定在山壁上,卻問道:“先生,你是要在這裡練功麼?要不要爲您護衛。”
李道玄搖頭道:“我不是要練功,而是想用這青玄石做點東西。”
拓跋大娃點點頭:“那先生要大娃做什麼?”
李道玄呵呵一笑:“大娃,我是想做一套盔甲出來,只是不知能否成功,而且時間緊迫,所以帶你來,想先給你做一套,試試效果如何。”
拓跋大娃望着那青色的石頭,不禁懷疑起來:“先生你是要用這些石頭做盔甲麼?那不成的,就算做出來人穿着也得把羊壓垮了,再說那石頭也沒法做成甲冑啊。”
李道玄默運了一下流水般的靈力,再將土元道法想了一遍,極有信心說道:“你放心吧,我有七成把握,我用的是師門道法——‘混土凝甲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