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閣外還是一片寧靜,但在李道玄眼中,整個瑤池境已和下方的崑崙宗完全分離開來,遠方仙草上還躺着那一動不動的玄妙子。而瑤池之中的漣漪劍靈依舊盪漾。
李道玄走到瑤池之前,水中漣漪劍靈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層層相連的神識裹着無數細密的劍靈,就像一個打着相思結的繩釦,連綿而又複雜的繩結隱藏了洛青璇神識真正的鈕釦,但李道玄此時卻無意解開繩結,他揮手若刀,自上而下整齊的剪短了這隻有一個活釦的死結。
快刀斬亂麻,微微一笑間,洛青璇苦心佈置的禁制便打開了。
但李道玄並沒有立刻進入瑤池之內探尋那地樓之秘,他的神識已覺察到了下方的亂局,此局畢竟是自己引導而成,雖然根由還是崑崙修士自己的貪慾。
李道玄走到瑤池境之前,微微邁出了一步。
閬苑四天境前空地上,以正中的一顆瓊華玉樹爲原點,分東南西北站着四個派系之人,正中躺着的卻是此次亂鬥誤傷的弟子們。
北方丹鼎派人人怒目而視,南方符篆派卻是按着腰中木劍,左邊太一派就站在洛青璇之後,右邊東方,卻是一僧一尼還有那東方青丘以及蠢蠢欲動的白熊兒。
局勢十分微妙,除了右邊的三人,丹鼎與符篆兩派卻都是不爽的盯着洛青璇和太一派。
似乎他們已對峙了很久,洛青璇一言不發,但只有她四名親傳弟子才能感受到,師父此時的心思早已不在了這裡,單看她的眉毛半耷拉着,眼眸有些失神的模樣,那已是神遊物外,不知想到哪裡去了。
這對峙的局面被一道身影打破,瑤池境緩緩落下的李道玄正微笑着看着四方之人。
人羣聳動,洛青璇單手握拳,恨恨道:“果然是李道玄這小子破了我的結界,但他爲何能破開,在山門之前所見的那個李道玄,可沒有這般本事。”
而東方青丘卻是現出驚詫之色,慢慢的神色冷峻下來,不動神色的將白熊兒拉到了身後。
那一僧一尼都是注目而視,這兩人都是摸到修神之道的大行家,一看李道玄的神識氣質,便都是震驚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但那符篆派的一個大弟子卻是不懂這個,眼見一名荒級的丹鼎小道士竟然偷偷從瑤池境上走下來,當即揮手打出一道北斗劍符,口中大罵道:“兔崽子,你們丹鼎派盡都是這些無恥之輩。”
這道北斗天權劍符勢如奔雷,帶着一道渾厚的靈力,但一到李道玄身邊三尺之地便猛然減速,最後晃晃悠悠的落到了李道玄腳邊。
李道玄俯身撿起化爲黃紙的符咒,輕輕摸了一下,那本來無法可用的符咒竟然變成了一張嶄新的符。李道玄摸着這嶄新的符咒緩緩道:“昔年崑崙宗規第一條便是禁弟子私鬥。你這符咒打在我身上,那可是浪費了。還給你吧。”
他說着輕輕彈了一下,那符咒竟然消失了一下,繼而貼在了那出手的符篆弟子身上。
這弟子可不知道李道玄所說的是真心實意的話,還當他在諷刺,又看到這符咒竟然突破了自己的護體靈力,貼到了自己要害之處,登時兩眼一番,道心破散,被嚇暈了過去。
這一次符篆派的弟子再無人敢出手,那丹鼎派的弟子卻都是精神一振,方纔這場亂鬥,最後結果說起來,還是符篆派佔了上風。要不是玄妙子的醜事被揭穿出來,恐怕今日這亂鬥之後,符篆門真要起來了。
洛青璇此時走上一步望着這有些看不透的李道玄,慵懶道:“吾已問清楚了,方纔這場爭鬥,豈不就是你李道玄引發的。諸位師兄弟可要看清了,這位就是仙流通緝天下的大魔頭,李道玄。”
這個消息更像是一道漣漪,衝擊了整個閬苑四天境,雖然大多弟子沒有走出崑崙,但李道玄的魔頭之名他們可是知道的,那是仙流聖地廣發各宗各派的大消息。
李道玄對於洛青璇的話沒有辯解,卻深深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吾還記得在長安洛府的時候,那時候青璇你專心劍道,雖然是無情意,卻是有情身,如今的洛青璇爲利慾所驅使,已是變了。”他說着大步走來。
李道玄現身時正在南方符篆派一側,他這樣大步走來,所過之處正要經過符篆修士。
那些符篆派修士下意識的圍了起來,但只覺一道溫潤神識傳來,他們身上所攜帶的道符都是無聲飛起,圍着李道玄旋轉不休。
李道玄一路走過,手指卻在這些符篆上輕輕掃過,待到他無聲走到洛青璇三尺之地時,那些飄在半空的道符才緩緩落了下來。
李道玄和洛青璇相對而立,這男子眼眸中忽然現出一道溫柔的靈劍,與洛青璇暗中施展的妙心劍意交錯而過。
洛青璇慵懶的表情一掃而光,凝重的神態卻擋不住真正的寒意,自己心劍大成後,從未有過這等情形,李道玄不但毫無防備的受了自己這一劍,反而送出了一道比自己修習還要精純的妙真心劍來。只是這劍意之中更帶着無數其他東西,洛青璇忍不住以神識分析李道玄送來的這道劍意,這劍意中除了妙心劍典中缺失的一頁口訣外,竟然還有一部分改良過的迴天種魔大法,李道玄在這種魔大法中加入了一點浮游觀的淨心術,卻是可以藉助淨化過的魔種重新修補肉身。
洛青璇雙眸不能置信的望着李道玄,她劍心愈來愈強,但臉上的傷口,左手的斷臂,卻是橫亙在心中的一道血淋淋的傷疤,但她從未與別人說過,如今李道玄竟然如此“體貼”的爲自己重新創造了一門可以彌補這遺憾的法門,不光說這番心意,便是這等修爲,也是讓她悚然而驚。
而此時那後方的符篆修士都是大呼小叫起來。
一個符篆老道士手捧着李道玄修改過的道府,驚喜的大喊道:“九曜星雲符,這是九曜星雲符,失傳三百年了啊,終於看到了。”
其他道士手中的符咒也都是符篆派多年來漸漸失去的一些秘傳之法,這些符篆弟子人人握着符咒,都是緊張的看着左右,那些沒有對李道玄出手的符篆修士在一陣錯愕後,卻是帶着無盡的悔意。
左邊的太一大長老自李道玄出來後就一直觀察着他,此時忽然顫聲問道:“李,道玄,啊不,道玄先生,您可是見過了咱們昆陽師祖了?”
李道玄此時收回了神識,緩緩點頭道:“不錯,昆陽和陰侖兩位師祖我都見過了,不過你也不要激動,兩位師祖不會出來見你們的。”
李道玄隨口說出,卻隱瞞了兩位祖師仙去的事情,這是他下意識的考慮,也是一種超然於局勢的自然反應,與往昔相比,李道玄所言所行,更是充滿了變幻而又玄妙的隨心。
那大長老已是泣不成聲,忽然抹了一把臉,對着李道玄高聲道:“如此說來,兩位師祖是不是對崑崙有了什麼指示?”
李道玄再次一笑:“兩位師祖沒有什麼指示,不過是傳了我一些法門,我李道玄不是你們崑崙宗的,想着要還給你們崑崙宗。”
他說着有意看了諸人一眼,緩緩又道:“比如那‘黃庭大道經’‘太一三論’還有‘天曜地符一百零八貼’。”
李道玄隨口說出的功法名字,都震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神,此時無論是符篆派還是丹鼎派,都是緊張的看着李道玄。
李道玄莞爾一笑,忽然手指前方一顆玉樹:“所有功法,我都刻在了那棵玉樹上,你們待會兒自己去看就是了。”
他話音剛落,只見人影閃爍,崑崙弟子們不顧一切的涌向了那玉樹之旁,首先撲到玉樹旁的是玄空子爲首的丹鼎大弟子,他們站成一圈兒,牢牢收住大樹,卻高呼道:“柳師弟,擋住他們。”
那被稱爲柳師弟的丹鼎修士卻默不作聲的穿過了人羣,繞道了大樹背側,激動的在樹幹上摸了起來。
玄空子見這以前跟着自己混,無所不從的柳師弟竟然也如此不聽自己的,登時大怒,手指一點,黃庭丹氣飛撲而出,五大丹獸瞬間就將柳師弟吞了下去,化爲一道丹氣升上了半空。
他這一出手,就像引動了一場浩劫,頓時丹氣與符篆再次亂戰起來,這次甚至那久不問事的太一玄天氣都開始飛舞,太一派的老古董們也是不甘示弱,他們飛到了玉樹之上,開始檢查葉片。
洛青璇看着這一切,口脣動了一動,就要出手干預,李道玄卻站在了她身前,搖頭道:“你可以救他們的人,卻救不了他們的心。”
李道玄的表情帶着深深的失望和悲傷,他手指還堅定的留在原地的幾名崑崙弟子,對洛青璇說道:“帶他們走吧,崑崙宗門還在,但是崑崙道心已墮,再也救不了了。或許你的南州仙宗,還有一點機會。”
洛青璇看着李道玄,不知爲何竟然一個字也反駁不出,反而覺得這男子說得真心實意。她的劍心洞若觀火,確實看到了李道玄發自內心的失望和猶豫。
洛青璇不再猶豫,伸手將背後的阿離拉出來,推到了李道玄身旁,又子懷中摸出一本書冊,緩緩道:“這,這應該是你孃親留給你的,我佔用了很長世間,現在就還給你吧。阿離她,她並不是世間凡胎。你看看葉傾城前輩留給你的書,就明白了。”
李道玄無言的握住了阿離的小手,接過了這本上寫着《與兒書》的書冊。
他們背後,那玉樹之旁的崑崙修士,已是殺到了一起,東方的一僧一尼同時喟嘆一聲,轉身離去。
只有那東方青丘看得津津有味,卻悄聲對背後的白熊兒說道:“李道玄一句話,就要滅了這崑崙啦,你別說,我還真想收了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