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罈寒山佛釀,靜靜擺在通天浮屠上的通天閣裡。
魚朝恩手指撫着酒罈,疲倦的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意。
此時天剛剛有些發亮,朝陽還未升起,通天閣裡尚有些陰暗。
高力士站在閣樓窗邊,忽然回頭道:“大人,少主已經到了洛大少的府裡了。”
魚朝恩嗯了一聲,鬆了一口氣。
高力士收回望下雲端的視線,轉身道:“大人,崔園的北司禁衛可以撤了麼?”
魚朝恩依舊看着桌上的酒罈,卻笑道:“不用,說好圍三天就圍三天。瓊華仙子那邊如何?”
高力士笑道:“瓊華仙子在崑崙山如何我不知道,但北司禁衛一圍崔園,她可是老老實實的,就連那位剛剛養好傷的陳公子,也都客氣的很呢。”
魚朝恩終於擡起了頭,沉聲道:“瓊華仙子和陳玉君這般老老實實的呆在崔園裡?連鬧都沒鬧?如此大事你爲何不早告訴我!”
高力士臉色一變,低聲道:“屬下以爲此事辦好就可以了,大人這幾日操勞過度,所以力士想……”
魚朝恩全身凝立不動,但下一刻高力士身子一抖,左臉上現出一個紅腫的掌印,他忍着鑽入丹海的古怪靈力,嚥下了一口鮮血,卻一句話不敢再說。
魚朝恩緩緩出了一口氣,冷笑道:“小高啊,你可知道我爲何親自求那位洛大少,將少主送到洛府啊?”
高力士搖搖頭。
魚朝恩再次冷笑:“那是因爲洛府有崑崙的洛青璇坐着,那可能是長安城裡瓊華那婆子唯一懼怕之人!哼!”
他語氣加快,搖頭道:“瓊華仙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那寶貝兒子又是什麼脾氣?知道了少主的消息,還能安安穩穩的坐在崔園?崑崙國師是她師父,當今聖上是她姐夫,你太無知了!”
魚朝恩站了起來,來回走動,良久才揮手道:“你現在就去,我許你調動暮雨閣七名八品級死士,什麼法子都行,務必將瓊華仙子那邊給我看好,查清楚她在做什麼。”
他說着又喘了一口氣:“至於你當差的晉王府那邊,我會關照一聲,花朝節前,你只要把這件事做好就可以了!”
高力士立刻轉身下樓,他眉頭緊皺,但心中很熱,七名八品暮雨閣死士,如今已經握到了他的手裡。
高力士是如此激動,以至於衝出通天浮屠的時候,差點和一輛剛剛停下的馬車撞到一起。
他急忙收慢步伐,低頭就要過去。
卻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這不是我那六侄兒身邊的小高麼?怎麼如此着急呵。”
高力士腳步立刻停下,轉身來時已是滿臉笑容,跪倒伸手,輕輕將那馬車上的玉人扶了下來,口中輕笑道:“殿下喲,您怎麼來這裡了,力士上次見到您的時候是在王府的花池邊吧,那位太白先生說什麼來着,雲想衣裳花想容,果然您當時一站啊,那花都不好意思啦。”
玉真公主扶着他的手走下馬車,撲哧一笑:“小高你這張嘴啊,纔是比那花還漂亮呢。”
高力士殷勤的扶着玉真公主,慢慢送到了通天浮屠邊,口中再笑道:“今日怎麼得閒,玄機姐姐也不在呢,力士剛纔說的啊,可都是真心話,要不是您這花容月貌,又怎牽得咱這張粗脣笨嘴都開花了呢。”
玉真公主再笑了幾聲,摸出一袋金豆,遞給了他:“收着吧,去打一副黃金鎖!”
高力士一愣:“這,咱打黃金鎖做什麼呢。”
玉真公主收了笑聲,鬆開了他的手,邊走邊淡淡道:“黃金鎖好鎖住你這張嘴啊,跟我調笑幾句沒事兒,要是不小心泄露出什麼不該說的事,那可就不好啦。”
高力士臉色不變,衝着玉真公主背影小心回道:“殿下放心,力士心裡明白,力士剛纔什麼都沒看到,殿下您也沒有到過這浮屠明堂裡。”
玉真公主滿意的揮揮手,走入了浮屠之中。
玉真公主來到通天閣時,魚朝恩剛剛打開那壇寒山佛釀。他彷彿沒有聽到玉真公主的腳步聲,忽然低聲咳嗽了一下,口中道:“醉了,醉了!”說完爬在面前桌子上,慢慢打起了呼嚕。
玉真公主慢慢走過去,坐在他對面,搖頭道:“玉真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啦,魚大哥你這招已經不管用了。”
魚朝恩睜開眼睛,翻滾在地上,叩頭道:“老奴魚朝恩,拜見公主殿下。”
玉真公主輕笑一聲:“當年我那皇上哥哥還沒登基時,你就這般客氣,當年盈兒差點病死,還是魚大哥和葉姐姐救了我,又親自求了太上皇,放我進了道觀,說起來,盈兒一直很感激你呢。”
魚朝恩臉上露出苦澀之意,搖頭道:“當年救公主的不是老奴,是葉小姐,勸服太上皇的也是小姐,老奴黃門出身,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啊。”
玉真公主親自捧起了寒山佛釀,爲他倒了一杯酒,點頭道:“是啊,葉姐姐救了我,我今日來這裡,就是想跟您敘敘舊,說說當年的事兒。”
魚朝恩身子一挺,雙手扣起,沉聲道:“承玄五年皇上親頒內旨,任何人不許再提起葉傾城之事,老奴感念殿下懷舊之德,但不能違主子的令!”
玉真公主繼續倒着酒:“盈兒又沒要你說話,你聽我說就是了。”
她倒完酒,忽然笑了:“再說當年知道葉姐姐的人,如今就剩下區區六個人,秦國公那老頭兒見到我就躲起來,我也只好找你說啦。”
她託着腮,繼續道:“那年葉姐姐從連山星宮回來,我正好得了那場大病,葉姐姐跟我在掖庭宮裡住了一個多月,我們聊了很多,我還記得那時葉姐姐很高興跟我說,她肚子裡的孩子有了名字啦!”
魚朝恩咳嗽起來,一聲一聲不停,搖頭道:“殿下,老奴有些氣喘,咱們下次再聊好不好!”
玉真公主卻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道:“葉姐姐還告訴我,那孩子以後就叫做,李道玄!她說是連山星宮的主人親自起的名字,道之一途,玄而又玄呵!”
魚朝恩緩緩坐了起來,抱起了酒罈一飲而盡!
玉真公主冷眉一抖:“魚朝恩,我已經見到了那個叫做李道玄的孩子。”
魚朝恩苦澀道:“一個名字代表不了什麼!”
玉真公主哼了一聲:“名字可以重複,自然代表不了什麼,但他的模樣兒,氣質兒,我又不是瞎子,難道還看不出來。”
她逼迫着魚朝恩:“我李持盈雖然已經做了道士,但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十多年來去了哪裡?那圍住崔園的北司禁衛又是爲了什麼!”
魚朝恩擡頭看着這位玉真公主,當今承玄大帝的妹妹,低聲道:“殿下,你說的沒錯,你想的也沒錯,但這件事您就當做不知道的好,這,這是爲了那孩子好。”
玉真公主站了起來,冷聲道:“我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們騙了我十六年,難道我還會相信你們麼。”
她說着邊走了出去,最後卻轉身盈盈一笑:“魚玄機已經被我賣入了洛府,此時就是我想收手也是來不及啦!”
玉真公主就這樣走了,但魚朝恩卻呆住了!
他站了起來,望向了雲層之下,洛府的位置,喃喃道:“洛碧璣啊洛碧璣,你是在打算做什麼,這裡面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就在玉真公主登入通天浮屠的時候,李道玄也出了黑棺,眼前一條大道鋪陳開來,大道盡頭卻是一座建在半山上的府邸。
洛府在長安之東,如意坊之北。
此刻洛府大門洞開,卻只有一個徐娘半老的黑衣女子冷冰冰的站在門口迎客。
洛碧璣已經走到了門前。李道玄急忙跟了上去。
但見那黑衣美婦冷着臉,開口道:“大少,您回來了。”
說也奇怪,她冰冷的神情下,說出的話卻是軟綿綿的,溫柔之中帶着款款深情,這種巨大的反差讓李道玄十分詫異。
洛碧璣只點點頭,走入了大門。
那黑衣美婦對李道玄點點頭,福身道:“奴婢見過公子,請公子移步,府車已經備好了。”
李道玄只得點點頭,跟着洛碧璣走入了洛家府邸。
一進入大門,便看到了建在這山下的一座前庭,這庭前臺階三百,階上庭門雄偉,這庭名“玉堂庭”。那庭門上刻着八個大字:“玉德君子,堂前不語”。
李道玄見識到了這世家貴族的氣派,跟着洛碧璣向前走去,過了玉堂庭,眼前便是曲折往復四通八達的道路。道路繁雜,如蜘蛛網一般連結山間府邸各地。
最顯眼的卻是一條修建在山中的大理石索道,平滑如鏡面,索道上停着幾輛木製馬車,車輪似被一種鐵索機關牽扯着。
黑衣美婦溫聲道:“請公子登車!”
洛碧璣坐到了前面的木製馬車裡,那牽扯車輪的機關發動,這車子便飛速的自索道上疾馳而去。
李道玄等了一下,才緩緩登上後面的木製馬車,打開車簾坐了進去。
這府車還未啓動,便覺身邊雲香浮動,清心慰神,一個柔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李公子,您終於來了,玄機已經等了您一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