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靜靜望着那松林幽幽中古老的雀離清淨寺,一時陷入了糾結的心境裡。
他對龜茲人並沒有什麼好感,但這幽靜的雀離清淨寺卻有一種隱隱的氣息在呼喚着他,彷彿在和他全身血肉產生一種輕微的溝通,在向他求救。
洛碧璣以天師咒法制住了他的丹海,但也只是控制了靈力而已。他體內的冥力還在運轉,但在這個時候他猶豫了。
要不要拼着和這位洛大少翻臉,去救那些素昧平生的龜茲人?但他只猶豫了一下,便開始驅動體內的冥力。
洛碧璣沒有發覺他的冥力運轉,卻以貓兒發聲道:“蒼茫界曾有佛陀現世,召娑婆衆界人普渡西路,道玄啊,很快的,這裡是城郊雲珠禁制區,爲今夜特地放開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很快他們就會辦完的。”
李道玄體內的冥力已經流轉到肩膀位置,他低聲問道:“洛兄,其實我有一個問題很是好奇。”
冥力滲出體外,形成一團平滑氣層,輕輕隔離了洛碧璣天師咒與李道玄的丹海牽連。
洛碧璣聽到李道玄的問話,略有些分神:“沒什麼,我只是想帶你來看看,爲我壯壯膽!”
李道玄輕笑一聲,丹海恢復控制,腳下一動,像只野狼般突然加速,身子飄動下立刻轉爲鶴行式,只撲那雀離大寺!
自從入了長安,出了金水橋一戰,這還是第一次能如此暢快的使用出靈力,看來洛碧璣說的沒錯,浮屠是鬆開了對此地的禁制了。
長安西郊的雀離大寺始建於大晉時期,是西域商道諸國在長安留下的最大佛寺。大唐帝國崛起後,歷次修建長安都城。都城擴建之下,這座古寺也越來越接近長安城。
李道玄衝到古寺之前,首先看到的是那雀離大寺純鐵打造的寺門,那雕刻着飛天與佛陀鐵門之上此刻已經濺滿了鮮血。
他腳下不停,立刻衝進了雀離寺中。
這座千年古寺除了那厚重的鐵門,其餘建築卻全部是由來自西域諸國奉獻的佛土澆灌而成。
那些佛土是當年西域人一捧一捧自故國帶來,歷經三百年始建成這座古寺。
李道玄進入雀離寺,卻沒有看到滿路屍體,一地鮮血的預想場面,反而看到了安靜的佛寺園子,以及矗立在院中的三座高塔。
原來這三座高塔成品字形拼成了佛寺的外觀模樣。
三座高塔之後便是正對他的一座高大的佛陀金像,佛陀金像前,一排修羅天王與舞裙飛天石雕護衛。雕塑羣背後不遠處就是那雀離清淨寺的正殿千佛明堂!
李道玄猶豫了一下,身子撲向了正中的大殿!
他身無飛羽,一團風靈卻如羽毛般晃動,這是加入了風靈術的御風之道。
幾個起落間他就落到了千佛明堂前,一具黑色人影自殿中飛撲出來,跟着黑色身影的是一道彎月火焰!
那黑衣人剛落到地上,就被彎月狀的火焰纏住,還未掙扎喊叫就化作了飛灰。
李道玄右手化出風刃壁,擋住了那繼續飛舞來的火焰彎月,只覺一股炎熱的靈力瘋狂的吞噬起風元靈力,他心中一動,催動丹海,將風刃壁化作火焰刀。
身前的風刃壁靈光閃動,燃燒起火元靈力,與那彎月火焰交相呼應!
正殿內傳來一聲怪異的大笑,彎月火焰變作了一把黃金彎刀倒轉而回。
龜茲刀客鳩摩羅瘋笑着跳出了正殿,抄起了倒轉的黃金彎刀,大喝一聲:“李道玄,我與你一戰!”
他話聲未落,持着彎刀的左手燃燒起來,下一刻那彎刀已經和手臂融爲一體。
只見一道如鳳凰般炫麗的火刀飛斬而來,李道玄腳下不動,水鏡道術發動,本體御風而起,錯過了這瘋子刀客,試圖突入正殿之中。
那火焰大刀在空中劃過了一道軌跡,刀風粉碎了他的水元鏡像,精準的自背後再次斬來。
李道玄身子繼續前行,雙腳踏在地上留下兩道木纏根陷阱,雙手伸展向後,左右手大拇指自上而下,劃出了兩道風元一字斬!
這招倒拖招數卻是跟那北門觀蒼鶴老人學的。
鳩摩羅大笑一聲,手臂彎刀在瞬間左右各劃了四十七刀,快速的刀火甚至燃燒起了空氣,發出一陣火炎爆聲,與那風元一字斬交錯而過。
九十四聲清脆的靈力交錯之聲後,鳩摩羅撲到了李道玄留下的陷阱中,兩團木纏根瘋狂的盤住了他的兩條腿。
鳩摩羅彎刀迴旋,切斷了木纏根,猛然吸氣不動,全身火炎騰起,整個身子化作了一團火炎精靈組成的軀體!
此時李道玄已經到了正殿門口,正要踏進去,忽然感到了背後的靈力涌動,急忙靜止身子,再化水鏡像,本體側踏一步,回手就是七道木柳矢。
鳩摩羅那火炎爆燃的軀體在瞬間炸裂,飛舞成一天火沙。
每一粒火沙都是致命的火炎精靈,捲起了狂沙漫天,飛舞向李道玄!
這西域龜茲的獨門火沙刀法此刻被這刀客全力施展,那飛舞的火沙放出炎熱的光與熱,不但迷惑了李道玄的雙目,而且就像西域大漠中那無常無測沙塵暴一般,他竟然無法捕捉對方下一刻的攻擊方向。
這已經不是能用境界來分辨的功法,李道玄自出道以來,第一次在對敵中感到了茫然!
他只能運起土元混甲術在身,雙手揮灑出水元道盾,試圖擋一下!
火焰狂沙已經卷來,立刻突破了兩層水元道盾,熱氣升騰一團迷霧,李道玄卻心道不好,因爲自身的土元混甲術已漸漸崩潰!
沒想到自己想來救助龜茲人,反而和這鳩摩羅拼上了!
就在這個危急時刻,一個肥胖的身影落到了他的背後,兩隻粗肥的大拇指交叉而立,洛碧璣眉間帶怒,口中喝出兩字天師咒言:“如律……”
他喝出兩字後,浮游觀的天師普庵咒發動了一半,天咒如風如雨,磅礴而下擋住了那飛舞火沙!
洛碧璣拇指交疊,四指抖動,喝出了天師咒最後一字:“令!”
如律令出,普庵咒發,一團烏雲皺起在火沙之上,天師咒喚出的風雨齊齊擊打在火沙上!
一聲悶哼響起!那火沙冒出一陣白眼,嗚咽的飛向了正殿,灰白的沙子聚合到一起,化作了一個人形跌落到大殿裡,鳩摩羅全身發抖的滾動着,最後以手中彎刀支地,慢慢站了起來。
此時三座高塔裡的涌出了黑衣死士,卻是押着數百僧人並幾十個前來朝拜的龜茲人,緩緩聚集到大殿前。
洛碧璣出了一口氣,也不看那沉默而立的李道玄,咳嗽了幾聲,才自懷裡扯出弓身尖鳴的白貓!
黑衣人們人人身帶血跡,將倖存的僧人和龜茲人趕到了大殿前,靜待洛大少的指示!
那雀離大寺的千佛明堂正殿大開,一個枯瘦的西域老僧人走了出來!
他看了一眼那地上跪着的僧侶同胞,雙眉低垂,苦澀道:“洛公子,其他人呢?”
洛碧璣望了身後一個黑衣人一眼,那黑衣人便發出了一陣響亮的低鳴哨聲!
但見雀離寺高塔周圍的地面石板被輕輕揭開,一個個黑衣人緩緩的爬了出來,人人手裡握着一把佛珠!
就連那正殿前的金身佛像也微微顫動,佛肚大開,跳出了另外一羣黑衣人,也是人人手捏一把佛珠!
幾百根佛珠被拋到了殿堂前,那枯瘦老僧身子一顫,盤腿坐下,緩緩念起了佛言,往生普渡經!
洛碧璣也不說話,兩隻手捏住手指,籠在袖子中,靜靜等待着。
那枯瘦老僧只念了幾句就再也念不下去了,擡頭緩聲道:“大少爲何阻攔老夫往生普渡?”
洛碧璣抖動袖子,那暗藏在袖中一直捏着天師咒印訣的雙手放了下來,再次捏住白貓脖子發聲道:“西方佛道路窄,何必讓他們這些冤魂擠來擠去?”
老和尚站起來,先定睛望了一眼李道玄,露出奇異的眼光,這纔對洛碧璣緩緩道:“大少也知道這些是冤魂?但佛道通天,西方光明真佛以大智慧所鋪之路不像長安的路那麼窄的。”
洛碧璣懷中貓兒緩緩道:“請老和尚告訴我,你口中的西方佛道有多寬?”
那老和尚微笑一下,醞釀機鋒正要準備口燦蓮花之時,那洛碧璣懷中的貓兒發出一聲尖笑,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有多寬?能普渡百萬冤魂一起往生麼!”
雀離大寺的老和尚臉色不變,壓住了一肚子機鋒,緩聲道:“何來百萬冤魂?”
洛碧璣卻轉身望了李道玄一眼,這才說道:“今夜若是寺中走出一個龜茲人,那大唐與龜茲國的戰爭就無法避免,以我大唐之威,龜茲小國號稱金鐵百萬,恐怕也要化作冤魂,我所說的便是這百萬冤魂如何走過那西方大道!”
一直默然無聲的李道玄閉上了眼睛,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什麼感覺。
是啊,洛碧璣說的對,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救這些無辜的龜茲人容易,但後果可能是引發大唐與龜茲的戰爭!不殺這些人,走漏出去風聲,就是龜茲國不願得罪大唐,恐怕也要起些爭端了。
那老和尚聽到洛碧璣的話,沉思半晌,忽然雙手交纏如蓮花,緩緩微笑起來。
“那利佛師,莫要聽他多言!”一個輕紗女子扶着鳩摩羅走出了大殿,低聲哀求道:“佛師,您不能拋棄我們啊。”
那利佛師招手讓女子過來,輕紗女子扶着鳩摩羅走過來,惶然的跪倒在地,撲在這佛陀的懷裡:“我的叔叔啊,您不能拋棄白羅兒,不能!”
佛師輕撫紗衣女子的肩膀,手指輕點一下她的後腦,那紗衣女子便緩緩暈了過去。
這老和尚一手輕輕托起了女子身軀,一手托起了鳩摩羅,口中吐言道:“來去只見光明路,去來不見鬼神哭!”
洛碧璣輕輕揮手,便有兩個黑衣人走過去將兩個刺客提了起來,走到一邊。
那佛師面露笑意,緩緩道:“洛公子,那利耶可以自行了斷,您可不可以帶人先等一下!”
洛碧璣沉吟一下,點了點頭。黑衣死士緩緩退到雕像之前,洛碧璣拉着發愣的李道玄也要退去。卻聽那佛師喊道:“他需要留下,我有話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