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狄在車中睜開了眼睛,望着李道玄笑了一下:“不去宮城!”
李道玄心中吃驚,他剛纔還在想,莫非是玉真公主接到了消息,派這蕭狄接自己去皇宮裡的,沒想到這個假瞎子一眼就看出來了。
蕭狄便不再說話,而他的夫人,已經歪倒在男人的懷裡睡着了。
馬車自朱雀門進了皇城,便進入了長安最爲雄偉的內城,與坊間不同,這裡的街道更爲寬敞,建築更爲雄偉。
整個皇城除了三省中司,六部各級辦事機構外,居住的卻是大部分長安官員。這裡是長安行政中心,每一部一司,都像一個個齒輪,運轉起整個大唐帝國。
馬車自朱雀門進了皇城,立刻走上了全長安也是全天下最爲寬敞的一條大道——承天門大街!
若是站在車外看這條寬近百丈的雄偉大道,無論你是崑崙巨人還是大食勇士,都會立時覺得十分渺小。
李道玄在車中安靜下來,他感受到了一股更爲強大的禁制之力,此刻全身靈力彷彿被凍結了一般,看來那雲珠的禁制越接近帝國中樞,越是強大無比。
馬車沿着南北承天門街走了一半,便左轉入東西向的景鳳大道,走過司農寺,穿過含光門街,過尚舍局,衛尉寺後,終於停到了大理寺前。
蕭狄再次睜開眼睛,竟然抱起還在打盹的愛妻,踏下了馬車。
車簾一動,那馬車繼續前行。李道玄推開車窗,沉聲問道:“蕭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狄揮揮手,已進了大理寺。
李道玄無奈的回到車內,心中暗暗想道,若不是玉真公主來見我,那也一定跟蓮生有關係,他摸着懷裡的桃花釀,露出微笑。
他便乾脆安坐不動,修煉起體內冥力來。等他修煉一圈後,發現馬車還在前行。
當車子終於停下的時候,李道玄已經將體內那蒼狗冥力運轉走遍全身,只覺其蔚爲壯大,雖然還是不如那五元靈力雄渾,但也是不可小視。
他正在感受那冥力運轉的微妙,車簾被輕輕掀開,李道玄跳下車子,那車伕一言不發又坐上了馬車。
直到這時李道玄才注意到這車伕身上穿着鎏金紫邊寬袍,那持着御馬鞭子的手指上,套着七星穿環墨玉戒指,這般看起來不像個馬伕,倒像個富豪。
馬車轉頭,噠噠的遠去了。
李道玄擡頭便看到自己原來已到了長安西城邊,皇城的西南角。
眼前一道青石小徑,小徑旁流水叢叢。流水清清,漫過青石小路。天色已晚,一道暮鐘敲響,輕響耳邊,別有一番出塵之意。
李道玄見這流溪過石青,漫漫夜煙起,便隨着敲寺暮鍾之聲仰頭望去。一座精緻清雅的寺廟矗立在一座土山之上,在這山腳下都能看到寺廟上高掛着一塊寺匾,上寫着:清涼寺!
一個穿着月白僧衣的和尚自青石路上走了下來,見到李道玄合十道:“是李施主麼,請跟我來。”
李道玄抱着靜觀其變的心態,便請那和尚引路,一起走上了這座土山,向着清涼寺而去。
那和尚走着卻說起了話,笑道:“李施主,這座土山乃是當年大明宮挖太液池攢出的泥土聚集而成,咱們清涼寺原在南州地界,後因寺裡香火不盛,所以遷移到京都來。”
李道玄不明白這和尚說這些話什麼意思,只點頭不語。
那和尚邊走邊陪笑道:“可惜遷移到京都長安,那香火還是淺薄,如今每月油水是越來越少啦。”
李道玄愕然望着這月下飄然的和尚:“大師父是想要李某獻點香火錢麼?”
他心中確實吃驚,大唐寺廟林立,除了天荒寺佛宗一脈,確實也有很多寺廟利慾薰心,只爲積攢香火錢,更有一些廟觀成了文士私會情人,供養花女之地。但這清涼寺環境優雅,又是在皇城之邊,卻怎麼也和那些晦染真佛的混亂寺廟沾不上邊。
但那和尚聽到了他的話,竟然沒有一絲慚色,反而笑道:“施主有這份心就夠了,也不用您親自出財,等下見到了那位先生,爲小廟美言幾句就是了。”
李道玄長嘆一口氣,加快了步伐,他已經無話可說了,這和尚實在有夠無恥。
兩人來到清涼寺前,那和尚雙手合十道:“小僧就送到此處了,那位先生正在佛堂中等您。”
李道玄點點頭,笑道:“大師父說的話我都記得了,你就放心吧。”
那和尚這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李道玄此刻隱隱已經猜到在這清涼寺等自己的那人是誰了。
他輕步走入了清涼寺。
剛剛敲過暮鍾,和尚們應該是吃過飯做晚課去的,但現在李道玄看到了清涼寺一羣和尚正圍在佛堂大廳裡,細心的擦拭着一座嶄新的鍍金坐像。
李道玄擡頭打量這看來是剛剛打造的鍍金坐像,只一看之下差點噴笑出來。
只見這安坐在佛堂大廳中的鍍金坐像竟然不是佛祖,甚至不是佛家人物,而是一位頭戴道觀,手持長劍,身材渾圓的胖道士!
和尚廟裡拜道士,這可真是一大奇觀!
李道玄咳嗽一聲,那擦拭金像的和尚們卻無人回顧,卻在雕像背後轉出一個青衣男裝打扮的女子,見到李道玄欣喜道:“李公子來啦。”
那青衣男裝女子便招手道:“李公子,快過來喲,大少等您都等急了,催着小婢出來看了好幾次。”
李道玄仔細看了一眼那青衣男裝女子,忽然啊的一聲,指着她:“你,你是那位雲裳院的姐姐,你,你還活着?”
這位男裝女子正是那夜在雲裳小築大廳裡,爲他殷勤推薦花樓玩法的青冠女子。
那女子一對盈盈眸子閃現出驚喜的模樣,抿嘴笑道:“李公子,您,您竟然還記得小婢,我可高興死了。”
李道玄沉下了心,雖然剛纔已經猜到在這清涼寺裡等自己的可能是那位白鷹公子洛碧璣,但這雲裳小築的女子不是都死了麼,這可真是有些驚駭了!
既來之,則安之,李道玄定下心來,走到那青衣女子身旁,指點着鍍金的坐像笑道:“姐姐,這坐像是按着洛大少的模樣打造的吧。”
青衣女子溫柔的牽住了他的手,喜道:“是啊,公子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咱們大少親自做的模子,按他的模樣打造的。”
李道玄看着那些還在不停擦着金像的和尚們,對這羣貪財的和尚們十分鄙視,忍不住故意笑道:“喂,你們這羣和尚,得多弄點大魚大肉把咱們洛大少喂得胖胖的。”
他用手劃了一個大圈:“諾,要是把洛大少養的這般肥大,你們下一座金雕像怕是能再大一圈兒,能多賺幾千金子啦。”
青衣女子聞言笑的彎腰擡不起頭來。
那羣擦拭金像的和尚一個個擡起腦袋,露出受教的模樣,齊聲道:“這位施主真是大智之言,善哉善哉!”
李道玄搖頭跟着青衣女子走向佛堂後面,嘆息道:“如此貪財的和尚,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
那青衣女子牽手領路,她口齒伶俐,笑道:“公子呀,您不知道,清涼寺的老師父更狠呢,張口就要十萬金,不過也怪不得他們貪錢,這不是,花朝節過後,就是盂蘭盆節會啦,他們是在籌錢過節哪!”
李道玄聽她說話又快又脆,不禁笑道:“姐姐你說話可真快,像只八哥兒!”
青衣女子抿嘴道:“公子你猜的可真準,奴婢小名就叫鶯哥兒。”
李道玄已經知道自己要見的就是洛大少,自然也能得到蓮生的消息,緊繃的心一下就放鬆了,雖然他不是那種輕浮放蕩的男子,但高興之下不禁打趣道:“鶯聲燕語,如此說來,你定然有個妹妹叫做燕語啦。”
青衣女子再次笑了起來:“李公子猜的不錯,我有個同胞妹妹正是叫做燕語的。”
她說着忽然嘆了一口氣,雙眸瞥了一眼李道玄:“公子您真有趣兒,人長得漂亮,本事又大,怪不得靈蓮姐姐當街贈你長劍,她是個有眼光造化的。”
此時兩人已經穿過了佛堂,走入了寺中後舍,這裡環境更爲優雅,潔白的石板,院子四周牆邊青苔幽靜,中有一池,池中水魚嘻戲。
李道玄聽到鶯哥兒說出這番話,心中一沉,不動聲色的鬆開了女子溫暖的小手,心道:“李道玄啊李道玄,你現在是在做什麼,什麼時候學會和女孩兒逗趣啦。”
鶯哥兒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情,便收攏了身子,端正的走在前面,推開後舍一間屋門,說道:“公子,請進來吧。”
李道玄輕輕走了進去,還未看清屋中樣子,便嗅到了一陣陣如花非花之香,伴隨着環玉配飾叮噹之聲,以及那近乎嘈雜的陣陣鶯聲燕語。
只見這後院精舍竟然被左右打通了,這是將清涼寺後舍一排十多間屋子打通成了一間。
寬長的大屋子裡,數不清的女孩們正自忙碌個不停!
那雲裳小築見過的迎客的鵝黃少女們正捧着盆子布巾,擦着精舍周邊。
一箇中年美麗女子指揮着一羣紫衣女子如穿花蝴蝶般,正在放置銅燈,點燃紅燭。
更有一些帶着輕紗遮面的女子安靜的坐在屋子一邊,有的素手纖纖在縱橫棋盤上拈白點黑,決戰紋枰;有的卻是輕撫木案,揮墨行書,點青爲畫。
李道玄在眼花繚亂後,長長出了一口氣:眼前情景只說明瞭一件事,那些在雲裳小築滅樓慘案裡悽慘死去的女子們,原來正好好活在這清涼寺裡。
洛碧璣,你到底在搞什麼?李道玄已經被這詭異的場面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