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相思

54.相思

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

風景和麗的湖邊,一港小灣,繞過殿來,港面上駕着白石大橋,繞岸齊齊的楊柳,臨風飄拂。一位少女,正靜靜地坐在柳樹下面,清風徐來,柳絲拂面,看那水面游魚結隊,來去自如。一羣宮女正在不遠處候着,等待少女的吩咐。

少女身着一身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碧波般的明亮雙眼,高巧秀氣的鼻子,紅脣誘人。一頭秀麗的黑髮隨意披下,整個一渾然天成的仙子,細心雕琢芙蓉出水。

“公主,此處靠近風口,不宜久坐,恐您千金身子骨感了寒氣。”一位年紀稍大的宮女過來福了個禮,勸公主儘早回殿。

少女手中正玩弄着一個很可愛的魔合羅,這魔合羅是一種小朔的玩偶,高約六七寸,那齒、眉、發、衣襦、褶裙活靈活現,製作得精巧可愛。

“恩,曉得了,待我再會兒再回去。”少女應答完,便又繼續玩弄着手中的玩具,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看來對這個小玩意非常寶貝。她甚至環顧四周沒人注意的時候,輕啓朱脣悄悄吻了吻小魔合羅,然後羞紅着臉蛋,自言自語地對着小玩具說道:“魔合羅,你能告訴我凜弟弟什麼時候回來嗎?”

也許是想到了心上人的模樣,她便一臉憧憬地將魔合羅擁入自己的胸前,陶醉而幸福。

“長樂姐姐!長樂姐姐!”高陽手裡也抓着一個東西,慌慌張張地從池水的另一頭跑了過來,誰知越急越慢,她竟被路中的一塊小石頭撂倒,生生地撲到地上。附近的宮女一陣驚叫,紛紛跑過去要扶公主起來。

“小玲兒,你慢點,哎呀,痛不痛啊!”長樂看妹妹匆匆忙忙地跑過來,便叮囑道,看到高陽摔跤了,她便緊張地扶身跑過去。

而高陽沒等他人過來,兀自自己爬了起來。她先是檢查了手中所拿之物是否完好,放心後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也不管手上被颳了血道子,依然突突地跑到了自己姐姐身邊。

“長樂姐姐,我剛聽小太監說了,後日徵突厥大軍便會回到長安城。”高陽興奮地說道,烏黑大眼睛撲閃撲閃。

“此話當真?!”長樂剛握着妹妹的手便緊緊抓住了她,激動地問道。

“恩,父皇已經下令宮中光祿寺,將會舉行一場盛大的慶功宴,要嘉獎此次所有有功將領。”高陽眉開眼笑的,她纔不管什麼慶功會,只是知道自己的凜哥哥要回來了。

長樂呆呆地緩緩地坐了下來,她的臉上也跟着綻放出笑容,喃喃地說道:“凜弟弟要回來了……”

高陽很是開心地貼到了姐姐的身上,雙手甩了甩手中的玩具,眼睛卻是盯着姐姐手中的魔合羅說道:“等凜哥哥回來,我也要讓他再給我做個魔合羅。”

長樂玉指輕柔地戳了戳高陽的額頭,嘲笑她道:“這萬花筒玩膩了?玩膩了便給姐姐拿着?”

高陽急急地將握住萬花筒的小手放在背後,嘴巴嘟囔道:“沒,永遠都不會玩膩。可我還想要一個哥哥做的魔合羅。”

長樂柔柔地握着妹妹的小手坐了下來,笑着說道:“你這個小貪心鬼。”

原來自長孫凜走後不久,長樂爲了借妹妹的名義給情郎寄信,便將心事一一說與高陽聽。剛開始高陽可不幹了呢,她哪裡願意與他人分享凜哥哥,甚至還惱了姐姐一個月。後來高陽也聽說凜哥哥已與他人訂了姻緣,她一個小女孩哪有什麼主意,也只能來找長樂姐姐商量了。雖然是不情不願,但是她也只能認了。

兩姐妹就在相思的日子互相傾吐心事,度過一個個思念的夜晚。而前幾日去探望長孫舅舅,卻發現有位竇納言家的小姐竇旖,剛從靈州軍營回到京城,竟已到長孫府上拜訪,並且圍着竇妗娘姑姑長姑姑短的,叫得甚是親熱。敏感的高陽更是下定了與姐姐一起抗擊情敵,保衛凜哥哥。

晴空一碧如洗,樹葉光耀如火。

傍晚,由於離長安只有一個晝夜的腳程,加之連日日夜兼程的趕路,戰士們也有些勞累,李靖下令全軍就地休息一夜,明日繼續趕路。

蕭氏慵懶不已地半倚在馬車臥榻上,車廂內靜悄悄地,她的耳朵傾聽着外面的動靜,每當聽到那個少年人的聲音,她便輕輕地笑了笑。

這些日子,這個年齡足以做自己兒子的少年人,卻大大顛覆了蕭氏對於男人的概念。少年對重病在牀的她,照顧的極爲細心體貼,平日裡雖然有時候動作較爲親密,他也是坦蕩蕩地,也沒有趁機揩油。不愧是長孫將軍的孫子,有着其爺爺那般的穩重風範。

長孫凜正在和幾位戰友玩耍着蹴鞠,他一看到蹴鞠往自己方向奔來,便大喊了一聲:“大牛,我踢了,你便接住!”他使了個懸腿的勾子,趕上一腳,兀的響一聲,不知是因爲力氣使太大,把那球踢在了青天上。

哇!一羣士兵開始喝起倒彩,長孫凜只能灰溜溜地下場了,輪到其它士兵上場接替。

“你怎麼沒出去曬曬太陽?今日陽光不錯,對你的病有好處。”長孫凜一身熱氣地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汗珠還在往外滲,一臉的陽光。

蕭氏拿起隨身的手帕給他擦了擦,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儘管她早已經看破世俗,對背後的冷嘲熱諷麻木不仁,可是不知爲何,在這少年面前,她總是還想給自己保留一份自尊。

長孫凜彷彿沒有看到蕭氏的搖頭,他妄自攔腰將蕭氏抱起,走到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眼尖的馬富開始起鬨起來,其他熟悉的士兵也跟着怪叫。

蕭氏雖已年逾不惑,但那容顏的嬌嫩,皮膚的細膩,仍然保持着青春少女的模樣。她被長孫凜如此抱住,再加上週圍士兵看熱鬧般的起鬨,即便是歷經世面的她也羞紅了雙面,低聲道:“你要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長孫凜可是臉皮厚實之人,他也沒理睬,甚至還叫來一士兵在草地鋪上一塊布氈,然後將蕭氏小心輕放到布氈上。

“在這裡曬曬太陽,對你身體康復會有好處的。”長孫凜爲她理了理有些鬆動的雲鬢。

“我這些日子身子已經康復,即便是出來曬太陽,也可以自己走來。”蕭氏還是爲她那份虛無的矜持辯解道。

“我昨日做了個夢,很有意思,想不想聽聽?”長孫凜平日裡看蕭氏百無聊聊,總會說一些故事兒給她解悶,他說的故事蕭氏是從沒聽過,只覺得新鮮而有趣,此時蕭氏也連連點頭,用她那雙嫵媚的桃花眼期待地望着對方。

“夢裡是另外一個世界,戰爭的陰雲籠罩着這個世界,每一個渺小的個體都在戰爭帶來的漩渦中掙扎着,承受變幻莫測的命運。在京城裡,有一個以舞蹈爲生的女孩叫做瑪拉,她是一個有着美麗嘴脣的女子,笑容甜美到能讓北極的星子變的溫暖。那是一個濃霧密佈的日子,在霧雨朦朧的滑鐵盧橋上,瑪拉與一個叫做羅伊的武官相遇……”

蕭氏被這一感人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她爲朦朧的月光下羅依和瑪拉依偎的身影感到歡欣;爲羅依的戰死感到難過;爲瑪拉和凱蒂的姐妹情誼而感動;爲天使折斷了翅膀,就此墮落的瑪拉感到惋惜;當說到瑪拉在驛站竟與生還的羅依相遇,蕭氏臉上的表情複雜多變。

“霧雨茫茫的城市裡,瑪拉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看着同爲娼妓的同伴行屍走肉般的走過,她不敢想象自己同樣的將來。她愛着,卻不能去愛。喪失了一切希望的瑪拉,迎向奔騰而來的戰車。等到羅依來到,在他們初遇的地方,只找到了愛情的信物,寄託了最美好希冀的吉祥符。佳人已逝,幾度滄桑之後,同樣浩大的戰爭再次籠罩芸芸衆生。羅依的戰車漸行漸遠,只有哀婉的琴聲還在吟唱戰火中地久天長的友誼……”

當長孫凜說完故事之後,蕭氏已經是泣不成聲,她的玉手緊緊抓住了少年人的手臂,爲這蕩氣迴腸的愛情和悽美的結局痛哭不已。

“你知道嗎?許多聽完這個故事的女子,她們都覺得自己永遠沒有瑪拉來的美麗和純潔。”長孫凜眼睛裡發着亮光。

蕭氏搖了搖頭,咬着牙示意長孫凜不要再說下去。很明顯,她已經聯想到自己的命運。

“在戰亂中,柔弱的女子生命如浮萍,她們不是煙花,亦沒有脆弱。只是命運打敗了她們,一種無人能知的力量,一種強悍如男子都無法理解的力量,讓花朵頹然凋謝。瑪拉就是這樣的女子,她沒有被戰亂、被命運所擊潰,卻是被自己的愛情所擊敗,死亡帶給她是一種解脫,卻留給了羅伊一生的遺憾。”

蕭氏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人,他的言語一針見血地戳破了她內心深處的自卑。她是一個對人生很悲觀失望的人,她總是一味接受命運賦予她的一切,從來不敢主動去追求些什麼。每一次輾轉於這些王者,她表現得優雅嫵媚,裝飾着自己小小的自尊,實則是在掩飾內心深處一種自我猶憐的悲哀。

“報!李將軍請您到虎帳營去一趟!”長孫凜正想安慰蕭氏一番,卻有一位士兵匆匆跑了過來。

這時候有找,不會是安排什麼事情吧。長孫凜便託其他士兵照顧蕭氏,自行走到了將軍營帳,當他走入營帳,卻是呆了數秒鐘之後,興奮地叫了一聲:“爹!娘!”

原來竇鳳在家裡掛心兒子,這個小兒子可是從出孃胎就沒有離開過她如此久遠。在從無忌那得知長孫凜已在歸程上,且不日將會到家,竇鳳在家裡也是等不及了,她便和長孫無忌二人坐上馬車,就着長安通往邊塞的官道上沿路向前走,爲的只是早日能碰見兒子。

竇鳳則是不顧儀表地衝了過去,用力將兒子擁入懷中,尚未言語眼淚已經潸潸落下:“我乖寶寶,孃親可想死你這幺兒了!”

長孫無忌腆着大大的肚子站在一旁看着這母子二人,李靖和蘇定方都在一旁作陪,他也不好有失儀態,雙手卻也是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

“來,讓娘看看,我家凜兒離家一年了有沒有瘦下來。”竇鳳在又抱又搓又捻確認兒子身體無事,便放過長孫凜,仔細端詳這個許久未見的兒子。恩,不愧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在那邊塞旮旯艱苦之地,不僅沒瘦下來,反而長得更高更結實了,只是人也黑了不少,可見吃了不少苦。

“這小子在我靈州軍營,每日大魚大肉伺候着,哪敢怠慢他半分。”李靖爲了證明自己做足款待,從中插話嘀咕道。

在場的一家三口狠狠瞪了這個破壞溫馨重逢場面的李大將軍一眼,長孫無忌想上前有話要說,竇鳳卻還不肯放過兒子,拉着長孫凜到一旁說家常話,長孫無忌也只能苦笑着搖搖頭。

李靖拍了拍長孫無忌,說道:“咱們倆也許久沒喝上幾盅了,今日你來這,可就得和哥哥我喝上幾杯。”長孫無忌忙點頭答應。

“你凝姐姐去年年底就已歸家,家中過年一家大小都在,就差你這麼個寶貝了,娘一想到你在那邊塞吃苦,這年也過得無味,好在長孫家祖輩保佑,保我家凜兒平安歸來。”竇鳳輕撫着兒子因爲風吹雨打而變得粗糙的皮膚,心疼不已。

“娘,別想那麼多了,凜兒這不是回來了嗎?待兒子回到家,好好陪娘在家裡,孝順爹孃。”長孫凜攬住了母親稍顯削弱的肩膀,安慰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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