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的御書房位於紫辰殿東首,原本是放置圖書典籍之成三間同樣大小的屋子,最裡面靠窗一間便是他的書房,工匠忙碌了幾日,昨天才剛剛使用。
此刻,這位年輕帝王正站在窗前凝視着窗外,或許是在西域呆過,李豫對大片的綠色*情有獨衷,紫辰殿位置較高,他便命人在書房的窗外植了一片樹林,從書房看去,高大的樹冠鬱鬱蔥蔥,一陣風吹過,林木晃動,儼如綠浪起伏,令人份外地心曠神怡。
但李豫此刻心情卻頗爲沉重,初登大寶的激動與興奮已去,沉澱下來的是一件件讓他心煩意亂的危機和權力的制肘。
安祿山叛亂、饑荒蔓延、兵力匱乏、財政拮据、東方大片國土聯繫不暢,還有吐蕃如劍懸頭,一樁樁一件件都令他無比煩惱,當然,最讓他無法容忍之事便是李清不肯棄權而去,彷彿是他面前的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遮住了他飽覽天下江山的視線,也使他胸中的無數抱負不能付諸實施。
“李清,你難道會是董卓第二嗎?”李豫的拳頭不由悄然捏緊。
李泌卻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望着着這個年輕的君主,他血氣方剛,使大唐沉暮的朝綱煥然一新,讓大唐上下的臣民都看到了希望,但這也是他最大的弱點,他不能忍,在大權旁落之時,忍耐和等待無疑是最佳的策略。可今天早朝他一個小小地動作,便暴露了他不甘人下的心態,使他與李清之間的關係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痕,雖然這道裂痕看似不起眼,但在他們之間那層薄如窗紙的利益關係上,它無疑是觸目驚心的。
李泌一散朝便來找皇上,他是李豫之師,擁有隨意進出御書房的特權,但他並沒有打擾李豫的沉思,而是遠遠站在書房門口。給他以自省的機會,不料竟發現他的拳頭捏緊了。
李泌地心抽了一下,他敏銳地意識到,李豫不但沒有回頭,反而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更遠,這是一個危險的徵兆。
“陛下,欲勝人者,必先自勝,你若不能忍一時之憤,將來何以翱視天下。”
李泌的聲音不大。卻恰好敲在節骨眼上,李豫霍然一驚,拳頭不覺便放鬆了,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師傅,那你要我忍到什麼時候呢?”
“到不必忍的時候自然可以不忍。”李泌慢慢走到李豫的身後,笑了一笑,低聲道:“你可知道李清爲何不效仿安祿山?”
李豫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一絲驚愕,他搖了搖頭道:“我不知。請師傅教我!”
二人坐了下來。李泌輕輕捋須笑道:“李清不效仿安祿山,這其實就是我最欣賞他的地方,頭腦清晰、眼光長遠,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大唐立國百年。先是貞觀之治。後是開元盛世。國強民富,無一朝所能比擬。雖天寶後國力逐漸衰弱,但也不至於到漢末天下大亂的程度,尤其士人之心向唐,這就保證大唐的根基不壞,李清正是看到了這一點,纔不效仿安祿山那蠢人,行謀逆之舉,而是甘心爲相,陛下,此時李清在民間的威望可是遠遠高於你啊!”
“可是他如此深謀遠慮,師傅不覺得他更爲可怕嗎?”李豫依然眉頭不展,雖然他雄心勃勃,想做一番大事,但作爲君王,他首先考慮地便是自己的帝位,只有在帝位穩固的前提,他纔可能大展宏圖。
“陛下不必擔心,”李泌輕輕擺了擺手,他略略欠身,低聲道:“關鍵是大勢,只要陛下掌握了大勢,就算他再深謀遠慮,他也無法行位之舉。”
“大勢?”李豫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他急起身向李泌深施一禮,誠懇地道:“何謂大勢,請師傅教我!”
李泌輕笑一聲,“所謂大勢,就是支持大唐皇帝的勢力集團,難道陛下沒有發現,李清的所作所爲,離這個集團不正是越來越遠嗎?”
李豫眼中露出恍然之色,他長長出了一口氣,自己有這個師傅,真是三生有幸啊!
“師傅,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李豫又彷彿回到了他的學生時代,恭敬地望着李泌。
李泌微微一笑,“現在什麼也別做,放手讓李清施爲!”
“可是容佈局了嗎?
“陛下!”李泌毫不遲疑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必須要忍!不管是一年還是五年,現在安祿山佔據洛陽,困獸猶鬥,若現在朝廷發生內亂,給安祿山喘息之機,大唐真的就多難了!這也是李清支持你而不支持永王的真正用意,李清都有此心胸和眼光,陛下怎麼能輸於他呢?”
李泌見他低頭不語,知道自己地
說重了,便放緩語氣,低聲安慰他道:“其實陛下也久,等安祿山之亂平定,郭子儀、李光弼大軍進京,陛下地機會也就來了。”
“陛下,李相國和韋尚書來了,現在殿外候見。”一名宦官在門口輕聲稟報。
李豫此時身心愉快,臉上掛着輕鬆的笑容,他點了點頭道:“宣他們晉見!”
“陛下!那臣先告辭了。”李泌剛起身,李豫卻一把抓住了他,微微笑道:“師傅請一起參議國事。”
且說李清與韋見素從含元殿步行而來,行至紫辰殿前,有侍衛急忙進去稟報,由於羽林軍都散失殆盡,李清特地從安西軍中抽了二千人充作羽林軍,又命荔非元禮爲羽林軍右中郎將,命他從河西得來的大將辛雲京爲羽林軍左中郎將,他自領羽林軍大將軍,這樣他就控制了整個皇城和宮城。
略略等了片刻,只見幾名小太監擁着一名大太監悠悠走來,李清見此人身子肥胖、面色蒼白,行路之時舉止輕浮,神態頗爲傲慢,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難道這就是最近宮中傳言的高力士第二嗎?’
李隆基晚年曾啓用了一批大宦官,如高力士、魚朝恩、邊令誠、程振元、李靜忠;到了今天,這批人死的死、隱的隱,最後還剩個邊令誠,也被李隆基派到河東監軍去了。
李豫登基後,也任命了一名內宮總管,名字叫馬英俊,他原來也是宮中頗有權勢地宦官,被魚朝恩排擠,貶去服侍李豫,不料時來運轉,主子登基,他便成了宦官之首。
此人做事幹淨利索,極擅察顏觀色,顧深得李豫信任,宮中之人也私下稱他爲高力士第二,他並不忌諱,反而洋洋自得。
不過他地傲慢只限於紫辰殿地石階之上,一步邁下石階,他臉上的傲慢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繼而換出一副諂媚地笑臉,臺階下站的可是李清,是隨時可取他腦袋之人。
“相國,陛下有請!”他擅自將‘召見’改成了‘請’,身子躬得只齊李清的腰間,雖然李清有心和他攀談幾句,但韋見素在場,他倒不好多言,便微微點了點頭,淡淡道:“你前面帶路吧!”
馬英俊急忙轉身帶路,他依然彎着腰,象條受驚的大肉蟲似的,向前碎步行走,看得韋見素牙齒癢癢,恨不得從後面狠狠踢他一腳。
他再也忍不住,便低聲對李清道:“相國,前朝之鑑,我們當勸陛下遠離內侍纔對!”
李清笑而不答,他見馬英俊的耳朵動了兩下,繼而豎得筆直,便微微一笑道:“這是陛下的家事,我等就不必過問了,不過邊令誠若回來,倒不好安排了。”
韋見素錯愕,他剛想反駁,前面的馬英俊已經停了下來,眼睛笑眯成一條縫對李清道:“相國請進!”
李清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走進了御書房,韋見素卻衝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跟着李清進去,只待兩人背影消失,馬英俊才若有思地回味着李清的話和眼神,眼中漸漸地閃過一絲明悟。
李清這是第一次進李豫的書房,和李隆基的書房相比,只能用兩個字形容,‘簡陋’,四牆刷得雪白,擺着幾排書架,窗上掛着一副普通的繡簾,沒有銅爐異香,時值盛夏,也沒有用夾層放冰去暑,房間裡十分炎熱,當然,這也是李豫要擺出的一個姿態:勤政、簡樸。
但李清卻注意到了他頭上掛的一幅字:‘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這是李亨在隴右告別時親筆手書的太宗名句,當時是告戒自己的兒子要信任李清,可此時掛在這裡,意義似乎有點變了。
見李清進來,李泌急忙站起來向他微微拱了拱手,李清也含笑點了點頭,隨即向李豫躬身施一禮道:“臣李清參見陛下!”
韋見素也跟在李清身後躬身施禮,“臣韋見素參見陛下!”
“相國免禮,請坐!”李豫又對韋見素和李泌笑道:“大家都是重臣,到朕這裡,請放鬆一點。”
三人笑着各自找位子坐了,李豫這纔對李清道:“相國,早朝還有募兵一事未議,朕不想拖到明日,便請相國和韋尚書來商議此事,耽誤了相國的午休,請勿怪!”
李清的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李泌,微微一笑道:“陛下是勤政之君,李清怎敢偷懶,只是募兵一事與戶部有關,請陛下將第五尚書也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