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得不錯,辛苦了。”
李清將手中的筆輕輕擱下,微笑着看了看剛剛從平康坊趕回的武行素,“你確實看清是楊國忠之子和趙嶽二人嗎?”
李清的誇獎使武行素腰板一挺,他肯定地答道:“我一向看人甚準,這二人我都見過,絕對錯不了。”
李清起身走到窗前,平靜似海的眸子凝視着深藍色的夜空,明亮的星星清晰地佈滿了天穹,他微微嘆了口氣,嘴角掛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暗道:“趙嶽是幾時和楊國忠搭在一起,自己卻不知道,看來自己獲得情報的能力還是太弱了。”
事情很明顯了,當時建議李驚雁和親是慶王,隨後楊國忠上書支持,隨後鬧出二李相親事件,李清一直不明白他們爲何會將目標放在李驚雁身上,現在他終於知道答案了,趙嶽,就是這個曾追求李驚雁不得的趙嶽搞的鬼,只有他才知道李驚雁對於自己的重要。
“屬下聽說今年楊暄本人也要參加科舉,屬下以爲這件考題事件的背後,必然藏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武行素的分析使李清忽然笑了,“你的消息倒是挺快!”他打量了一下這個從東便一直跟隨自己的忠實部下,彷彿今天才是初次相識。
“屬下便是長安人,從前在羽林軍有不少朋友,所以一般市面上的消息基本都能知曉。”
“行素,你跟我也有好幾年了,是我絕對信賴之人。”李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地笑道:“現在我身邊有荔非兄弟可用,有時對你倒冷落了,我一直便想成立一個耳目機構,現在更是痛感它的迫切,時機已經成熟,這個耳目機構就交給你去組建,你可願意?”
武行素猶豫一下,道:“那西市的骷髏.
“骷髏他們只是小打小鬧,也不正規,散散謠言之類還行,但做不得大事。”李清微微一笑,“我要的是軍隊式的治理,既要有十步殺人的冷血高手,又要有分身百變美姬,更要絕對忠實於我,這就需要你這樣的軍人去做,你可從我三百侍從中先挑五十名精銳,所需資本儘管去帳房支領,錢不是問題,關鍵是人才和忠心,我相信你,千萬莫要讓我失望。”
“遵令!”
武行素半跪行了個軍禮,面色肅然道,“屬下絕不會讓主公失望!”
“去吧!今晚好好考慮一下,明日便可開始。”
武行素走後,李清又重新坐回到椅子裡,或許是受李林甫的影響,他也用了一把藤椅,可很舒適地窩在其中,思路也更加清晰。
今天武行素帶來的消息目前對他並無多大作用,但這是一個把柄,是對付楊國忠的把柄,自左藏從太府寺剝離出來劃給了他後,李清便清醒地認識到,機報復自己,現在其子竟敢私賣試題,李清冷笑一聲,有這個把柄抓在手上,就不怕他楊國忠翻上天去。
書房門輕輕地推開了,初爲人婦的李驚雁託着一杯茶翩翩走進,她步姿優美,一襲白色如流雲般的曳地長裙,顯得她的身材更加俏麗修長,她來到李清身邊,輕輕將茶杯放下,纖細的玉指點了點着案頭上的一疊文稿,抿嘴笑道:“李郎,這些文稿都替你重新潤色過了,你看了嗎?”
李驚雁和出身社會底層的簾兒不同,她有着極高的文學修養,也能寫詩作賦,她進府後,不知不覺便成了他的文案秘書,替他整理文書等雜事,當然,她並不是幕僚,僅僅只是一個文員罷了。
李清笑而不答,卻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坐在自己腿上,輕輕在她玉珠般的耳垂上親了一下,李驚雁又嬌又羞地白了他一眼,想將他推開,手卻又被他捉住,她一陣心跳,憂心地向尚未關好的門望去,急道:“李郎,這要被別人看見的。”
話剛說出口,屋外就傳來腳步聲,嚇李驚雁‘騰!’地從李清腿上跳起,只聽李清的一名親隨在門口道:“都督,大門外有一人在等你,說是李相國府上之人。”
“李林甫?”李清微微一愣,李林甫這麼晚派人來找他做什麼。
他見李驚雁要走,一把拉住她的皓腕,湊在她耳邊低聲笑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咱們晚上見!”
“李郎!你.愛郎送去一個盈盈秋波,低聲道:“那我等你!”說完她一轉身,便如驚鴻一閃,慌慌張張逃走了。
李清半天才從她儼如送電一般的眼波中清醒,他長長地吐了口氣,自己得此嬌娃,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份,罷了!罷了!過兩年便退休,買一個大農莊享受生活去,他一邊胡思亂想,腳步卻加快,很快便來到府門前,見一白袍男子正負手而立,瞅着自己微笑不語,卻是李林甫之子李銀。
“你們爲何不說清楚,讓貴客在外久等!”李清眉頭一皺,似在責備下人道。
“侍郎不要責備他們,是我說的含糊,他們並不知道。”
李銀從懷中取出一張精美的燙金貼子,恭敬地遞給了李清道:“家父明日設一家宴請侍郎小酌,特命我來送貼。”
“相國派一下人來說一聲便是,竟爲此
還要出動李銀兄的大駕,這不是要折李清的壽嗎?”
李清接過貼,嘴上說笑,心中卻暗暗吃驚,李林甫請自己吃飯竟派兒子來送貼,這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他迅速瞥了一眼貼子上的內容,時間是定在明日,他急拱拱手笑道:“既然相國如此看得起李清,明日準時到!”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辭了。”了他。
“李銀兄,聽說你外放了?”
李銀目光頓時黯然,神情落寞地搖了搖頭,原想趁機納妾,可娘子的鐵幕統治使他美夢破滅了。“是的,去朔方軍中任文職,再過幾日便上任了,這一去,也不知纔回?”
他翻身上了馬,又長嘆一聲道:“那就恭祝李侍郎前途遠大、妻妾滿堂了。”說罷揚手一鞭,馬漸漸遠去了.
次日,天麻麻亮,長安城便沸騰起來,數萬士子以同州爲單位,家境好的騎着馬、坐着車、有書童伺候;條件差一點的,則縮着頭、籠着袖,步履匆匆,心中揣着娘子的囑託和老父的期盼,在類似今天駐京辦公室主任之流官員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向皇城而去,考場設國子監和大明宮宣政殿兩處地方,分進士科和明經科,原本還有秀才、開元禮、三傳、史科、童子科和算學、書學等等,但天寶以後,便漸漸只剩下進士和明經兩科。
考試一共有三場,帖經,詩文和賦,最後是五道策論,兩科的內容差不多,但側重點不同,進士科重詩賦而明經科重策論,而帖經(也就是默寫經文)是基礎科,甲第和乙第便是看默寫經文的完整程度來定。
“當!當!”長安長空響起了空曠而悠遠的聲音,鬧哄哄的皇城裡終於安靜下來,雄心勃勃的士子們凝神靜心、開始了他們人生的第一次衝刺.
西市,大唐的第一個官辦櫃坊便設在入口處,佔地規模約有百畝,外形氣勢宏偉,內部結構複雜,裡面有大小屋子數百間,地下還有用厚重青石砌成的地下錢庫,其實這並非新建,而是原來王寶記櫃坊的總部,自它遷去揚州後,這裡便被官府徵用,直接換了個牌子便可。
西市的商稅和租賦原本是由市署徵收,但官坊成立後,帳錢兩分,市署便核帳而官坊收錢,商人們被覈定稅額後,憑核稅單直接到櫃坊交錢,領取稅訖的貨引便可上路了。
當然,官辦櫃坊也兼有民間櫃坊的功能,替商人和長安市民儲存和運送銅錢,憑官坊簽發的櫃票取錢,只是現在尚在試點,業務不能覆蓋全國。
中午時分,數十輛馬車浩浩蕩蕩開到了櫃房的大門前,馬車上都載滿了沉甸甸的楠木大箱子,箱子裡大都是成的銅錢,它自然就是慶王的手筆,錢是從長安外面的莊園里拉來,是慶王爲扳倒李清而下的老本。
今天負責出面辦妥此事的,是慶王的大管事賈海,也就是當年海家唯一逃脫的海中恆,他今天穿着緊束袖口的胡服,臉色傲慢、精神倍加抖擻
“就在這裡停車,把箱子都卸下來!”
賈海的馬飛馳到最前面,他翻身下了馬,帶着十幾個隨從跑上臺階,櫃坊雖然是官辦,但西市和東市的櫃坊裡只有少數負責簽發貨引的官吏,其他大多數辦理業務的夥計和執事都是從原來王寶記中挖來,和普通的民間櫃坊並無兩樣,幾十輛馬車的到來,早驚動了櫃坊裡的幾個執事,他們快步出來查看情況。
“在下是成都來的商人,姓賈,有一筆錢要存到貴坊。”賈海向一個年紀最大的執事拱手行禮,他說的是蜀中口音,那便是他的鄉音,無須假裝,很自然地便流露出來。
賈海指了指身後的箱子,“就是這些錢!”
幾個執事望着馬車上堆放得整整齊齊的數百口大箱子,不禁面面相視,眼中皆流露出震驚之色,這些箱子若都裝實了,少說也有五、六萬貫,櫃坊開業至今,大多是百貫居多,上千貫的很少見,最大的一筆便是巴蜀商行所存的一萬貫。
但櫃坊的規矩是不許打聽客人的來歷,只認錢認單對錶記,這時,一個姓馮的大掌櫃走了出來,向賈海拱手施禮,很客氣問道:“客官想存多少錢?要存多久?要不要在異地提錢?”
“這裡大部分是開元通寶,還有一些官制的黃金白銀,按官家折換,總共十萬貫,我打算存三個月,就在長安取。”
“知道了,賈東主信得過我們,這是我們的榮幸。”馮大掌櫃手一擺,做出一個請的姿勢,“來!咱們去裡面談談細節。”.
由於今天是科舉第一天,爲了不影響考生髮揮,除了吏部和禮部的官員,其他百官都放假三日,當然,各省臺都有留守值班的官員,並不會因此而使朝政癱瘓。
李清今天也在戶部,一般的言,戶部只是負責制定政策,批轉文書、稽覈帳表、下達指令之類,而具體事務的執行機關則是下面的太府寺、司農寺、鹽鐵監等等卿監部門。
李清是戶部侍郎,相應的工作更加清閒,只對各司報上來的重大事情進行審批,然後再報尚書省左右丞鉤稽,再報到左右
,最後纔到皇帝處,所以一件大事要經層層審批、把這便是大唐嚴密的審批、勾判體系,在這種體系下,大多不會出現象用屁股來決策等瀆職性的決策失誤事件,當然,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決策一件事的耗時太長、行政效率低下。
李清的辦公之處是一個三進套房,他在最裡間,有一個打雜的司筆左右伺候,中間屋子則一隔爲二,各有一名掌管文書的幕僚,外間則是會客室,有時也在此開會。
自從高適出任左藏丞後,李清的幕僚便只剩一人,此人姓陳,約五十歲,開元進士出身,說來也好笑,這人便是太子當初派去沙州監視李清的那個秘書,他早已脫離了太子,因做事兢兢業業、一絲不芶,倒贏得了李清的信任,一直便將他帶在身邊。
在唐朝,中了進士後,只是獲得了做官的資格,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爲官,很多人等不到授官,便去投奔一些有勢力的權貴,做他們的幕僚,等機會被舉薦入仕,不僅是進士,還有許多有學問、有本事的人,也走的是這條路,比如杜甫投奔劍南節度使嚴武,李白後來投奔永王,而高適則投奔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等等。
此刻,李清正仰躺在椅子上,眉頭緊皺,在他的前面的桌案上放着一份高力士批轉來的內侍省夏季開支預算表,內侍省就是管理宮中事務的機關,而這份開支預算表,說白了,就是來要錢的,宮中要添置夏季用品,但已無錢開支。
李清苦惱地按着太陽穴,他上個月才撥轉了三十萬貫給宗正寺、殿中省、內侍省,養活這幫皇族宗室及李隆基的開支,現在又向他伸手了,可金庫裡哪裡還有錢給他們。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若是那幫皇親貴族還可以往後拖,但宮中的開支卻不能斷,唯今之計只能從金庫裡先預支一部分錢,待下月鹽稅押解入京後再還回金庫。
這時,陳秘書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走進來,“大人,這是西市櫃坊剛剛發來的急件,有人一次性存了十萬貫錢。”
自從成立櫃坊後,李清便下了一道密令,凡一次性存錢五千貫以上的,都要上報於他,而萬貫以上,更是要以緊急文書的形式立即報來,他知道自己樹敵極多,楊國忠、慶王甚至李林甫,還有許多眼紅他之人躲在暗處,所以要嚴加防範,不敢有絲毫大意。
“十萬貫!”
這可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李清立即坐直了身子,接過急件翻看起來,從成都來的商人,姓賈,存錢三個月,他的心中立刻劃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他也是從成都來的商人,卻從未聽說過有姓賈的巨戶,再者,做生意最講究資金流動,這一存就是三個月,他真是商人嗎?難道他是姓‘假’不成?
“不行,得看看去!”
他隨手在剛纔的開支預算表上籤了字,遞給陳秘書道:“我現在去一趟西市,今天恐怕就不回來了,你將這份文書轉給韋見素,讓他按特殊之事處理,儘量快一點!”
李清一邊說,一邊大步朝外走,他翻身上了馬,在衆親隨的簇擁下,飛速向西市方向奔馳而去。
可惜李清還是來晚一步,當他趕到西市櫃坊時,賈海已經辦妥了存錢手續,走了,錢都一一清點過,並無差錯,百名士兵正小心地將錢搬運到地下庫房中去。
李清來晚一步,他臉色不善,有點埋怨櫃坊中人未能將那姓賈的成都大商人留住,“那個姓賈之人你們可替他畫了像?”給大額存錢人秘密畫像,這也是李清的一個手段,爲的是留下直接的線索。
馮大掌櫃向李清躬身施一禮,“啓稟大人,我們已經畫像,只是他當時急着要走,我們留他不住。”
一幅用墨線簡單勾勒的人物肖像放在李清的面前,畫得微妙微肖,李清立即呆住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簡直不感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畫像,這不就是海瀾之子,那個逃掉的海中恆嗎?他今天終於露面了。
“大人,你認識此人?”
“老朋友了,我當然認識他!”李清冷冷一笑,他已經敢肯定這筆錢來者不善。
他當即回頭對馮掌櫃道:“你們可有辦法查到這筆錢是來自何處?”
“這確實很難!讓我想一想。”
馮掌櫃低着頭走了幾步,忽然他一拍自己腦門,高聲道:“倒有一個辦法。”
李清大喜,“說說看,是什麼辦法?”
“大人請跟我來!”
馮掌櫃帶着李清來到錢庫,錢庫建在地下,通風極好,空氣十分乾燥,可以保證錢長期存放而不黴鏽,每三步牆上就有一盞燈,光線十分充足,他們直接走到剛剛搬進的那些楠木箱子前,馮掌櫃命人打開最邊上的兩個箱子,裡面全是白花花的官銀,二十兩一。
馮掌櫃按順序取出兩,翻轉過來道:“大人請看,這官銀上的編號都是連着的,也就是說,這些銀子是專門兌換的,只要到少府監去查查檔案,是誰兌走了這批號碼的官銀,那這筆錢來自何處,不就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