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再別帝京

李清見他氣勢傲慢,眼鼻朝天,心中自然明白,他無奈地搖搖頭,從懷中摸了顆明珠塞去,微微笑道:“可是皇上找我。”

這太監正是魚朝恩,前幾日他不收李林甫之禮倒並不意味他不愛財,只是權衡利弊,拒絕比收禮所獲的利益更大罷了,事實也是如此,當他‘如實’向皇上彙報自己拒收相國的賄禮,皇上雖沒說什麼,但明顯外派自己的次數多了。

而對李清他就沒有什麼忌諱,只管擺臉色要錢,一顆明珠塞來,魚朝恩的心中頓時樂開了花,立刻眉開眼笑道:“李都督猜得不錯,皇上命你火速進宮見駕!”

頓一頓他又在李清耳邊低聲補充道:“皇上今天心情不太好,李都督說話可要注意了,尤其不要隱瞞任何事情。”

‘此話是何意?’李清想追問,但魚朝恩卻不肯再多說一個字,只催李清速速進宮,李清無奈,只得向他拱拱手問道:“多謝公公了,不知該怎麼稱呼公公?容李清以後再謝。”

“李都督客氣了,咱家姓魚,宮中一問便知。”

“魚?”

李清微微一愣,暗暗忖道:“難道他就是魚朝恩不成?”

此人八面玲瓏,深得太子李亨信賴,在吐蕃攻進長安後,又因護駕有功,在代宗一朝又繼續得寵,後來唐朝太監掌軍之先河,便是由他所開。

李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將他的相貌牢牢記在了心中。

李隆基確實十分煩惱,一早有御史彈劾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向契丹契丹及奚用兵,教訓一下契丹和奚李隆基並不反對,對異族不僅要動恩,必要時也要用威嚴來壓,那契丹李懷節就頗爲張狂,年初來朝時就先是要求自己將平陽郡主嫁給他,後來親事不成,便天天辱罵和親公主,是需要教訓教訓,更重要是安祿山雖爲節度使,有臨機處置之權,但依然事事向自己請示,雖是異族,其忠心比一般漢人將領更爲可嘉,是一根沒有腦子的直腸子,倒也能讓他放心。

李隆基惱火的不是這個,而是今天上午收到的另一份密報,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私募之軍已經超過三萬人,三萬人,幾乎就相當於一個小的節度府了。

事實上他也知道,北庭、朔方、安西、安南甚至安祿山的范陽,哪個都護府、節度府沒有私募軍隊,各軍府府兵不過十之三四,就連兵力最集中的京兆地區,府兵滿員也不過六成,若不募兵,打仗根本無兵可用,難啊!他年年下令調查戶籍、追查逃兵,但兵源還是年年減少,根本原因是土地均衡被破壞,大量土地向朝中權貴集中,用來穩定兵源的土地沒有了,沒有永業田和口分田牽制,哪個農民還願意自掏腰包去當兵?

沒有自願兵,只能掏錢募兵,可錢在哪裡?本來就不是用錢來交稅,再加上這幾年朝廷的財政收入又是逐年銳減,去年滇東戰事,朝廷掏錢養了一部分軍,自從這個口子一開,各地紛紛要求同等待遇,開國以來就從不需朝廷負擔的軍費,一下子又怎麼可能拿得出來。

“難道只能睜隻眼閉隻眼嗎?”

李隆基嘆了口氣,邊境大將能夠自力耕生,不耗費朝廷糧餉當然好,但擁兵坐大又成事實,這確實是一件兩難之事,彷彿是一劑副作用極大的藥,明知道它會傷及肺腑,但爲治病,又不得不喝下。

可是今天這份密告卻讓李隆基份外警惕,皇甫惟明曾是太子少保,是太子的死硬支持者,若他生了異心,率私募兵入朝,誰能保證自己當年發動的宮廷政變不會再一次發生?

‘皇甫惟明’,李隆基口中輕輕唸了念這個名字,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嘴角浮現出一絲殘酷,‘朕走的棋,恐怕你做夢也想不到。’

“皇上,李清來了。”

高力士在門口低聲報告,又將李隆基的心思扯回到眼前,目光落在御案上,那裡有一份最新的報告,太子約李清在太白酒樓碰面,但內容不詳,李隆基心中一陣冷笑,他將李清送回太子黨去,希望他幫助太子對付李林甫不假,但又不能容忍李清真的成爲太子之人,說倒底,李清不過是他的特派專員罷了,應該是向他李隆基效忠,所以接報他二人密會,李隆基的臉當即便沉了下來。

“讓他進來!”

李清大步走進向李隆基行了一禮,“臣李清叩見皇帝陛下!”

“快快坐下,這兩天可忙壞了吧?”李隆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但眼睛裡卻是冰冷無喜。

“感覺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臣反而沒有了頭緒,所以昨天下午睡了一覺,今天一早又去見了太子。”

魚朝恩的話一直縈繞在李清腦海中,讓他說實話,這決不是尋常的客氣話,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李清不敢肯定是什麼事,但他決定還是賭一把,自己那顆明珠豈能白送?

“哦!你去見太子了?都說了什麼?”

李清的坦白讓李隆基着實有些意外,冰冷的目光中開始出現一絲暖意,或許是自己誤會了他。

李隆基眼神的細微變化卻被李清捕捉到了,魚朝恩讓他說的實話極可能就是指自己與太子密會之事,李清的心中震驚不已,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太可怕了,現在離與太子的密晤結束還不到一個時辰,也就是說,自己剛剛進太白酒樓,就立刻有人報告了李隆基,他掐準時間,一旦會晤結束,就馬上派魚朝恩來宣自己入宮,可是,自己是他親手推進太子黨,難道他並不允許自己和太子會晤嗎?

李清的後背滲出了一大片冷汗,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李隆基的心思,他其實並不是真的讓自己成爲太子黨啊!

想想也是,若自己真的成爲太子黨,他怎麼可能讓自己出去領兵,一個王忠嗣、一個皇甫惟明、一個高仙芝都是太子的支持者,難道還想錦上添花不成?

李清既想通這一節,又用眼角餘光掃見高力士不在,便毫不遲疑地低聲道:“太子昨晚命人來找臣,臣來不及向皇上彙報,一早便去了太白樓,只說了幾句話,太子想委派一人爲臣整理文書,臣答應了,別得就沒有說什麼了。”

李隆基‘哦!’了一聲,目光散淡,隨意翻了翻桌上的奏章,漫不經心道:“鮮于仲通之事你們沒說嗎?”

他說得漫不經心,但在李清聽來卻如閃電雷鳴,他的頭‘嗡!’地一聲,腦海裡一片空白,原來所有的事情李隆基都是知道的,鮮于復禮、王珙、崔光遠、杖斃。

他忽然有一種當年在義賓爲主簿的感覺,那時他是章仇兼瓊的一粒棋子,而此時他是李隆基的一粒棋子,什麼南詔功勞,統統都是假的,封自己去沙州也必定有他的深意,自己一無所知還沾沾自喜,從三品,哪有這麼容易啊!

汗珠從李清的額頭上滾落下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明白就好,去沙州後,每三天給朕寫一份奏摺,不在字數多少,但一次也不能斷,到時自然會有人來和你聯繫,你去吧!”

李清彷彿行屍走肉一般,糊里糊塗回到了家,剛進府門小雨便迎了上來,“公子,客堂有個當官的在等你,抱了好大一堆文書。”

“知道了!”

李清攝住心神,這必是太子派人替自己辦妥了各部門的交割手續,需要自己簽字畫押。

“小雨!”

李清剛要走卻又想起一事,叫住她道:“告訴簾兒,把上次太子賞我那套宅子的鑰匙給留張奕溟,讓夥計們都搬過去。”

小雨卻回頭笑道:“我的爺,這些小事不要你操心,簾兒姐早就安排好了,你去忙公事吧!”

“那真是我多事了。”

李清笑了笑,擡腳進了客堂,只見裡面坐着一人,正低頭飲茶,他身旁小几上,堆了厚厚一疊文書,見李清進來,他連忙起身,向李清躬身長施一禮道:“在下奉太子詹事之命而來,見過李刺史,一些文書須李刺史簽字。”

李清打量一下他,見他約三十餘歲,面色白淨,目光清澈,留有三縷黑鬚,似乎見過,也是東宮官員,卻沒說過話,便笑了笑回禮道:“我好象曾見過你,你可是來太子派來替我辦理交割之人?”

“是!不過吏部已將我批轉爲敦煌縣縣令,以後還請李刺史多多關照。”

李清眼睛一挑,兩道目光直刺此人,除了替自己整理文書之人,太子竟連敦煌縣縣令也安插了人嗎?

“請問先生尊名?”

“哦!”那人歉然地笑了笑,“我倒忘記通報姓名了,在下姓張名巡,蒲州河東人,現任太子通事舍人。”

“什麼!”

李清忽然失聲叫起來,手指着他竟說不出話來,他早起本來就着了些風寒,而與李隆基一席談話後,更已心力憔悴,而此時他再心神激盪,一個時辰內從極寒變成極熱,李清感覺到頭開始發暈,頹然坐到椅子上。

張巡,開元末進士探花,天寶初年任太子通事舍人,後爲李林甫不喜,調爲真源縣縣令,安史之亂中他率幾千疲弱之民,抵抗安祿山十幾萬大軍,歷時半年,殺敵數萬,最後全城軍民大半餓死,城陷不屈而亡,忠義千古,流芳百世。

此時他正任太子通事舍人,因李清爲沙州刺史,他被李亨選中,也由此升了半級,轉任敦煌縣縣令。

“大人,身體可有不適?”

李清擺了擺手,“沒事!多謝張縣令,”

他慢慢站起來,鄭重地向他施一禮,肅然道:“我李清真心地歡迎張大人到沙州爲官。”

次日天剛矇矇亮,李琳的府前便已人聲嘈雜,近百輛馬車裝滿了的物品,還有隨車的家屬,

女人和孩子都坐在馬車上,男人們騎馬在兩旁跟隨

三百名李清的舊部天不亮便從長安各地趕來,一人不少,衣甲鮮亮,個個精神抖擻,武行素一馬當先,護衛着車隊,要去西域了,每個人的心中都激動而嚮往。

“賢侄,這一去,幾時歸來?”

臺階上,李琳與李清依依惜別,李清已經向府內看了掃了三次,依然不見李驚雁的人影,他心中失落到了極點,心象刀割一般難受,“她竟不來送送自己麼?”

可長輩的問話,他不能不答,只得拱拱手勉強笑道:“明年年初要回來述職,屆時便可見到。”

“保重!”李虎槍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各位保重!”

李清向大夥兒團團一抱拳,一咬牙,翻身上了馬。

“出發!”

沉重的車軸聲隆隆轉動,沿着朱雀大街嚮明德門駛去,李琳望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蒼老的眼中竟流出一顆渾濁的淚珠。

“孩子!祝你們一路平安。”

開城門的鐘聲早已敲過,城門處,士兵們正忙碌地盤查着往來的商旅,李清的車隊開始緩緩出出城。

“李郎,你不高興嗎?”

簾兒的笑顏從車窗裡露出來,昨日的交割文書中,並沒有讓她留在長安的命令,這讓她心花怒放,最擔心的事情終於沒有發生,她的心已經飛向遙遠的地方,那裡,將是她的新家,也將是她孩子誕生的地方。

“沒什麼,眼看要離開長安了,心裡有些失落。”李清忍不住又回頭看去,寬闊的朱雀大街空空蕩蕩,行人寥寥。

他心中嘆了口氣,慢慢回過頭來,忽然,在城門邊上,他看見了一輛熟悉的馬車,而在馬車旁,他看見了一襲雪白的衣裙,李清驚呆了。

在風中,裙琚飄舞,宛如仙子臨風,她的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目光裡充滿了堅毅和決斷,彷彿爲她的理想、爲了她所愛的人,她甘願捨去一切,所有的地位、所有的名份,她統統不在乎。

“驚雁想和我們一起去西域,她想看看塞外風光,我答應伯父會好好照顧她!”

李清猛然回頭,望着簾兒溫柔而寬容的微笑,望着小雨醋意的目光,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股豪氣從他心底升騰而起,彷彿天地之間再沒有任何讓他害怕的東西,任它朔風勁吹,任它沙丘漫漫,萬道金光灑在城牆之上,也撒在遼闊無垠的大唐疆土之上。

一行車馬漸漸遠去,只留下笑語在長安巍峨的城牆下回響。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他去了,一隻來到大唐的異蝶終於化作了雄鷹,開始振動他有力的翅膀,向遼闊壯麗的大唐西域飛去。

這一年是大唐天寶四年,吐蕃至雞年,公元74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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