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 天長水淨,一場秋雨下來,長安城碧空如洗, 風裡也漸漸有了涼意。
一大早兒, 鳳兒就來報告好消息, 說是府裡運來了好些的白菊花, 就像雪團一樣的潔白, 大的和綵球一般,小的也有水晶球那麼大,一準是送來如萱閣給王妃的。蕭可自認從沒有要過什麼白菊花, 更沒有這樣閒情逸致的想法,結果果然不出她的意料, 那些個白菊全送到紫珠閣去了, 那裡的牡丹謝了, 賞賞菊花也不錯。
“這算什麼!上次裁衣服就先去的紫珠閣,這次又是, 當王妃不存在一般嗎?”鳳兒立時不樂意,說話、行事頗爲當年小蠻的作風。
“我這個王妃本來就是不存在的。”蕭可坐在那裡自嘲,看了看時辰,仁兒該過來了,說好一起用早膳的。
不大一會兒, 鸞兒進來回稟, 說是世子不過來了, 仍留在紫珠閣用膳。
一個人對着一大桌的美味佳餚, 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的, 蕭可只吃了一小碗粥,便讓鳳兒、鸞兒兩個擡下去與外頭的侍女們一起分食了。說起元如嫺, 不知是該感激她,還是該憎惡她,感激她把仁兒帶大,又視如已出;憎惡她把丈夫、兒子全搶去了,也許她有她的過人之處,不然他也不會說出不會負她的話來。
早就聽說她身體不適,就是不曾去過紫珠閣探望,現在去看看吧!看看她的過人之處,也好取長補短。
王妃頭一次光臨紫珠閣,着實讓她們慌了手腳,翠竹、翠蘭忙迎了出來,元如嫺也掙扎着起身,仁兒一頭紮在了母親的懷裡。
“你是來找我的嗎?阿孃……不,元姨娘不大舒服,我就留在這裡陪她。”仁兒忙改了稱呼,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才是生母。
“一來看看你,二來看看你元姨娘。”蕭可領着兒子進了寢室,元如嫺剛剛站起來,翠竹、翠蘭兩個忙扶住了她,看她的樣子站都站不穩,別說是行禮了,擺擺手道:“你坐着吧!我都說了不用客氣。”用餘光掃過,那些個白菊花就在她的寢室裡擱着,一盆盆,一簇簇,就像鳳兒形容的那樣,一囊囊似水晶珠一般。
元如嫺欠了欠身,復又坐了下來,她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形容十分憔悴,忙令翠竹她們上茶,“不知王妃來此,妾身實在有所怠慢。”
“什麼怠慢不怠慢的,我就是來看看你,畢竟仁兒是你帶大的,我還不曾對你說個謝字。”蕭可撫着兒子的小腦袋,言笑自若,他可以無視韋琳琅,可以無視袁箴兒,但對元如嫺,卻是不一樣的,是動了心吧!
“妾身照顧世子是應該的。”元如嫺沒來由的侷促不安,自從王妃回來,她就一直擔心到現在,以爲王妃會暗暗使絆子來難爲她,可王妃並沒有,一向是落落大方,行事磊落,以至摸不透她的脾氣、稟性,爲此更不安心。試探般的尋問道:“王妃,您還記得嗎?去年,妾身到淨土寺探望過您。”
“是嗎?我不記得了。”畢竟自己不是蕭澤宣,更懶得與她虛與委蛇,“彥英呢?抱出來讓我看看,我還沒有見過他呢!”
王妃要看瑋兒,元如嫺只能應允,連忙吩咐翠竹去傳乳母抱李瑋過來。
蕭可着實把瑋兒好好打量了一番,生得比仁兒、曦彥還要整齊,粉嫩的如美玉一般,這個孩子只比曦彥大了一個月,曦彥出生的時候,府里正大開盛宴,他也逃不開身。
過往,實在不願想了,當下蕭可告辭離開,臨走時囑咐元如嫺要多注意身子,不行就找趙女醫過來瞧瞧。她剛走出紫珠閣,迎面就遇上了李恪,轉身便朝迴廊裡走,結果讓人家攔個正着,自那日在大興善寺裡鬧得不快,有好些日子沒說上一句話了。
“怎麼見了我就走?”李恪行色匆匆,像是有什麼大事發生,“遇見你正好兒,跟我去宮裡一趟,自打入秋,阿孃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這次更厲害了,一直咳個不停,用了甄立言的藥也不見好。”
“不去。”蕭可冷冷回絕,她最不想聽的,就是淑景殿與淑妃,當年不僅對她用刑,害得她連腹中的孩子也失去了。
“我知道你的心思,算是我在難爲你不成嗎?終究你現在是王妃,琅環與遺愛都去探望過了,六郎現在又不在長安,你做爲兒媳不露面,說得過去嗎?”說了半天,人家仍是無動於衷,只好拉下臉來求,“算我求你成嗎?又不要你拿出誠心,只是陪着我走一遭。”
蕭可最終點了點頭,“走一遭是嗎?這可是你說的。”
一家三口兒在興仁門外下了輅車,一路向南海池的方向徐行,對蕭可來說,對初來太極宮時的驚歎,早已轉爲了窒息般的沉悶,四年如一日的無所新意。過了廊橋就是淑景殿,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映着錯落有致的殿宇,苑內異香撲鼻,牽藤引蔓,穿石繞檐。大殿內有繡滿各色花枝的波斯毯,氤氳的煙氣從鎏金的香爐內緩緩升起,紫綃帳後的仕女屏風若隱若。
來到寢殿,蕭可立於帷帳處,再也駐足不前,遙遙看着病榻上的人,只能用恨字來形容。她的身邊只有馮雨在侍奉,她的泥金百穿花簇蝶裙也不像往日那麼耀眼,她病容滿面,再不是雙瞳剪水,面若芙蓉。
淑妃略微側目就看到了蕭可,穿着一襲紫裙,一如的貌美,肌膚勝雪,淡淡一笑道:“你不用記恨本宮,換了你也會這樣做的。”
“是啊!”蕭可那一字一句,落在空蕩蕩的寢殿裡清清脆脆,“也許吧!說不定我也會用得着人靠前,用不着就像打殺了的死狗一樣解決了。”
“宣兒。”她越說越不像話,還當着兒子的面,李恪忙出言制止。
“好了,你盡你的孝,恕我不奉陪。”說完,轉身出了寢殿,一直走出淑景殿的宮門,看着那煙波浩渺的海池纔好受了一些,驀然被一隻小手牽住了衣袖,是仁兒。
“阿孃爲什麼不喜歡祖母?”仁兒不解得眨着眼睛,“祖母對仁兒可好了。”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爲什麼!”蕭可蹲下來,爲他挽着頭上的蒲桃小髻,很明顯已經鬆了一個。
才站起來,就看見廊橋是立着一個女子,二十來歲的年紀,雪白的襦裙,鵝黃半臂,烏油油的青絲挽成拋家髻,斜插着一支金笄,華麗又不單調,她豔若玫瑰,顧盼生情,正是未來的女皇武媚娘。
“武才人。”這確實是今天的意外收穫。
“王妃剛從淑景殿出來?這是世子吧?”武媚娘彎腰瞅着仁兒,笑道:“你今年幾歲了?我帶你去騎馬好嗎?”
“好啊!”仁兒拍了拍小手,還弄不清對方是誰,擡頭看着母親道:“阿孃,咱們一起去騎馬。”
“你纔多大,小腳連馬鞍子也踩不到。”蕭可趕緊拉住兒子,人家不過一句玩笑話,這孩子聽風就是雨,小說裡寫着,她將來會殺盡李唐的子孫,甚至親生骨肉、親孫子、親孫女也不放過,因爲李氏的血統正是她女皇之路的絆腳石,再想想兩個年幼的孩子,將來會不會無辜受害呢?
“聽說凝陰閣的凌霄、芙蓉開得正好,王妃隨媚娘去瞅瞅。”武媚娘嫣然一笑,也不等蕭可回答,轉而在前方引路,隨口問道:“王妃是從淑景殿出來的?”
“是啊!那裡太悶。”蕭可搜腸刮肚搜索着自己那點兒可憐的歷史知識,才知書到用時方恨少。
“王妃現在才覺得悶。”武媚娘一如的笑顏如花,看來是在宮裡悶得久了,好不容易纔遇見個不算熟的熟人,好打發這一天的時光。
三人剛行至千步廊,就看到有兩人遠遠而來,一個穿紫袍,一個穿綠裙,配在一起,卻也相得益彰,正是東宮太子與蕭良娣。適才跟着武娘媚走,蕭可別提有多緊張,現在遇見雉奴,終於鬆了一口氣。
“太子殿下。”武媚娘欠了欠身,首先打起了招呼,又向蕭雲襄報以一笑。
蕭雲襄眼界甚高,纔不會把一個小小才人放在眼裡,更兼着那姐姐也是假冒的,迫於無奈纔開了金口。“遇見姐姐可真巧。”
仁兒不懂大人的心思,見到姨娘便跑了過去,可姨娘還是不理他,又轉向了另外一位,甜甜一笑道:“九叔。”
“真乖。”雉奴把仁兒抱起來,掂了掂分量,又重了不少,笑道:“嫂子這是去哪兒?”自從她離了梅園村,也有小半年不見了,親自找上門兒,還被人奚落了一頓。
“跟着媚娘去凝蔭閣賞花兒。”今日的巧合又是驚人的,大唐未來的天皇、天后都在這裡站着呢!
“其實我們也是來……。”雉奴剛說到這兒,便被蕭雲襄扯衣袖、使眼色,趕緊換了說法,“我們去探望耶耶。”說罷,就把仁兒放了下來,之後就被蕭良娣拉扯着走了。
武媚娘看看蕭可,又瞧瞧遠去的蕭良娣,甚爲不解,一對兒親姐妹怎麼跟生人似的,故作什麼都看不懂,仍在前方引路,賞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