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興慶宮
“爲將者,需磨礪統帥之才,安邊定民。七郎現在毫無資歷、政績,即便從軍,爲父也無法安排你掌管一軍。”
李適之聽到李瑄話,面色一怔後,語重心長地說道。
在李適之看來,李瑄從軍,最起碼從領一軍開始,和他一樣,作爲指揮者。
而不是當低級校尉,帶領幾百人浴血。
雖然大唐武風盛行,但從軍遠征,立功邊塞,以求封侯拜將,是普通世家子弟、平民百姓的途徑,而非他們這種真正“貴族”的道路。
“我若從軍,從底層起始,哪怕率領百人,統帥一聲令下,我當衝鋒陷陣,視死如歸!”
李瑄表明自己的志向。
李適之不僅是宰相,還是兵部尚書,他只需要李適之的推薦信。
李瑄有自知之明,當什麼軍使、守捉使不現實,那得節度使推薦,皇帝任命。
以李適之的推薦,再加上他的出身,當一個衙將,綽綽有餘。
當然也可以推薦李瑄在節度使幕府鍍金,但那不是李瑄的追求。
李瑄要運用好資源,以最快的速度,得晉升之機。
“七郎,戰場豈是兒戲,不可任性。”
“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暗箭難防。如真要從軍,若父親大人所說,歷練至一軍之使,再建立邊功。”
李霅和李季卿聽到李瑄話後,立刻出言阻止。
李瑄還未成年,怎能上戰場呢?
那些門蔭入仕的士族子弟,也都是從禁軍或者郎衛開始。
“昔日的蘇定方、薛仁貴,皆以勇猛聞名於世,得統帥大軍。連太宗皇帝,都衝鋒陷陣,無所畏懼。我又怎麼能懼怕呢?”
李瑄覺得這是他出將入相,最快的辦法。
他有信心去拼搏一次。因爲天寶年間,是李隆基最渴望“武功”的時候。
“胡鬧,你既然知道薛仁貴與蘇定方。難道不知道有多少如薛仁貴、蘇定方一樣的猛士,血染沙場,倒在拜爲將軍的路上?”
李適之突然面色一變,向李瑄訓斥。
他絕對不贊成李瑄現在從軍邊塞,一旦衝鋒陷陣,那將是九死一生。
他有兩個兒子早夭,害怕再失去李瑄。
“我當然知道,我一定會如他們一樣,脫穎而出。”李瑄不懼李適之的斥責,眼神堅定地看着李適之。
他心如鐵,不會動搖。
“七郎,你若能在今年的武舉中及第,我便會推薦伱到邊塞郡爲別駕。”
若是平常,李適之肯定生氣,但李瑄剛幫他識破李林甫的陰謀,讓他看到李瑄的才能。所以靜下心,想起一個折中的辦法。
他並不認爲李瑄能在武舉中及第。
若能及第,他更高興,因爲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向皇帝推薦自己的兒子。
“我聽父親的!”
李瑄知道李適之和他的兄弟不會讓他從軍邊塞,只能表面同意。
等下個月,他會獨自離開。
武舉要到九月份才舉行。
還有就是今年的武舉爲智謀將帥科,並非靠武力、騎射就可以及第,還得寫下“武略”。
當朝宰相之子,宗室子弟的身份可比武舉及第好用,沒必要在上面浪費時間。
李適之很滿意李瑄的妥協,隨後一家人一起在正房用餐。
高興的李適之還令人上酒,痛飲幾杯。
幾年後《飲中八仙歌》中李適之的浪漫,實際上多於無奈。“飲如長鯨吸百川”倒是真的,但李適之也是人,不能做到“千杯不醉”,一番飲酒後,李適之就有點縱情。
李霅勸說明日還得早朝,李適之才放下酒杯。
回自己的院落時,已經黃昏。
“奴婢多謝郎君相救。”
李瑄剛進入花園,一名少女就向他拜謝,她已經翹首以盼許久。
少女看起來也就十四五歲,雖然穿着極爲普通的素色窄袖襦裙,卻難掩其明眸皓齒。
她就是被李屹擄走的霜兒。
和羅興一樣,是李瑄的專屬奴婢。
唐代奴婢分爲官屬奴婢和私奴婢,他們沒有任何自由與權利,被主人當作是勞資、打手,或者是供人玩狎的玩物。
霜兒是官屬奴婢,唐代官吏的秩祿到一定等級,朝廷就會賞賜一些奴婢。
在李適之任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幽州節度使的時候,霜兒被朝廷賜予。
“嗯,我已教訓李屹,爲你出一口惡氣。”
李瑄向霜兒安慰一聲。
在他眼裡,人可以有尊卑,但不能分貴賤。
奴婢制度,太不公平。
霜兒、羅興等等奴婢,可能就是因爲父親長輩犯錯,被貶爲奴婢,終身不得自由。
因爲奴婢連婚配都要由主人做主,良家與奴婢通婚,要服刑兩年。奴婢犯罪,更是罪加一等。
這兩個月以來,左相府的僕人眼中,李瑄是平易近人的。
“奴婢不敢多求,只是郎君買的宣紙沒有帶回來。”
霜兒有些難過的說道。
她早就遵從已經的命運,在她眼裡,李瑄就是她的一切。
之前的李瑄雖然莽撞、好鬥,但對奴婢們還不錯,從不打罵責罰奴婢。
自從兩個月前開始,李瑄就變得異常隨和,成熟穩重,不再隨便外出,一心學習。
左相府的人都覺得七郎長大了。
不僅是霜兒,其他奴婢也願意與七郎親近。
“無妨,我明日親自去東市取。”
李瑄擺了擺手,讓霜兒回去休息。
霜兒知道現在的李瑄不喜歡多事,只能聽從李瑄的吩咐。
她住在第九進院落中,那是左相府奴婢所居之地。
明天一早,她和羅興就會到來服侍李瑄。
李瑄繼續挑燈夜讀,練習書法,觀看史籍、律法,充實自我。
直到子時,才肯入眠。
…… 翌日。
興慶宮。
興慶宮在長安城的東面,緊靠東外郭城牆,北面爲永嘉坊,西面爲勝業坊,南面爲道政坊。
它是李隆基在藩王時的府邸,李隆基榮登大寶後,一再擴建所在的坊,使其到達如今興慶宮的規模。
大唐的中樞,也已經從皇城的太極宮,轉移到號稱“南內”的興慶宮。
平時朝會、聽政,宴樂羣臣,一般都在興慶宮中進行。只有大型的朝會、集會、典禮,纔可能會入皇城的太極宮,或者去長安東北的大明宮。
天還未亮,羣臣在監察御史的帶領下,在內門外等待。
平明,監門校尉唱籍完畢,百官稱在後,在鼓樂齊鳴中,進行長達半個時辰的早朝儀禮。
儀禮畢,百官魚貫而入。
興慶殿深處,皇帝的黼扆已經設好,百官的坐席也已鋪開。
香案擺放在陛下。
薰爐之煙嫋嫋……
李適之和李林甫入興慶殿後,率領所屬的省臺官對班於香案前。
其他百官跪坐於殿庭左右。
“陛下至……”
隨着監禮官的呼喊,百官起身先拜。
一襲金黃色龍袍,頭戴冕旒的李隆基,在宮女的擁簇下,步入第一重門。
索扇。
扇合。
當李隆基坐上帝座後。
扇開。
歸於左右。
左右羽林軍,手持儀仗,從東西閣而入。
“拜見陛下!”
在通事舍人的禮讀下,兩位宰相帶領文武百官向李隆基再次一拜。
“衆卿平身!”
“謝陛下!”
李隆基一擡手後,衆臣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已經年近六旬,卻如同中年人一樣,鬢角的頭髮還是黑色。
除了貴氣與威嚴,李隆基身上還有一種風雅的氣質。
朝會上,最先處理的是上報“政事堂”的奏事。
接下來是一些日常事務,和地方要事。
由李林甫向李隆基稟告,並且給出妥善的方案。
李林甫已經到花甲之年,雖然年老,但能從面容輪廓上,看出他當年的風采,他在朝堂上侃侃而談,繪聲繪色,有理有據。
總是能讓一衆大臣拍笏叫好,使李隆基滿意點頭。
當然,也有看不慣李林甫的,但自從監察御史周子諒上書牛仙客非宰相之才,被李隆基怒而杖殺以後,諫官和大臣們,已不敢多說話。
只能把不滿藏在心底。
李隆基看到李林甫將政務處理的井井有條,非常滿意。
又是美好的一天!
就在李隆基準備退朝,看望他的“玉環娘子”時,李適之持笏起身來到大殿的中央:“啓稟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卿請言。”
李隆基按耐住心思,示意李適之直說。
在右座首的李林甫見李適之這時候起身,嘴角微揚。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日前右相告知臣,華山有金礦,讓臣稟告陛下,進行開採。但臣細細一思索,立刻想到華山是陛下王氣所在,不宜開採。右相的想法,有些欠缺考慮。”
歷史在這一刻,發生變化。李適之不再上書李隆基採華山金礦,而是以華山金礦之事,反將李林甫一軍。
李適之此言一出,羣臣譁然,立刻左右相交,竊竊私語。
有許多大臣不明白“王氣”的含義,聰明的人,一點就通。
更重要的是,當朝左相,直接向右相發難。
李適之和李林甫一起爲相數月,還是第一次公然與李林甫翻臉。
李林甫更是面容一變,這不按常理出牌啊!
他以爲性格疏散的李適之,會用華山金礦向皇帝邀功,屆時他再出來駁斥李適之,必讓李適之在皇帝面前顏面掃地。
現在玩這麼一出,一時間讓李林甫手足無措。
“右相,可有此事?”
李隆基皺着眉頭,向李林甫質問。
他追慕長生之道,對“王氣”,“龍氣”,深信不疑。
開採華山,這不是跟他過不去嗎?
“啓稟陛下,絕無此事。臣是對左相說過華山有金礦,但臣亦說過金礦是聖人本命,開採不得。臣也信奉道教,小女騰空,已入道門,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臣怎能不盡心陛下之事?左相這是在污衊臣,請陛下明察!”
李林甫立刻出班,面對李隆基一拜,而後扭頭對李適之怒目而視,像是在痛恨李適之爲何污衊他。
他城府極深,很快就反應過來,舉例自己也信奉道家,一口咬定李適之在藉口政治攻擊他。
這種大事,只要承受,哪怕再受寵幸,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況且當時就他和李適之兩人,死無對證。
“你們同爲宗室,當盡心輔佐社稷。不要跟蕭嵩、韓休那樣,做出讓朕煩惱的事情。”
李隆基狐疑地看了兩名宰相幾眼,這一刻,他認爲是“宰相鬥爭”又開始了,執政三十多年,他見過太多類似的事情。
之前的鬥爭,他作爲君主樂見其成。
現在他締造大唐盛世,也該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連田舍翁都有頤養天年的時候,堂堂天子,就不能休息一下嗎?
所以李隆基不想再看到這樣令他心煩意亂的爭鬥。
蕭嵩、韓休明爭暗鬥的結果,是被李隆基一同罷相。
用蕭嵩、韓休舉例,是警告李適之和李林甫。
更多的是警告李適之,畢竟李林甫和牛仙客搭檔的時候,朝堂穩定,歌舞昇平,讓李隆基這幾年十分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