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業令以爲自己是貴妃的親戚,就能肆意非爲嗎?”
“安業縣(今柞水縣)雖在山南,然距離長安不過二百多裡遠。如此無視朝廷法度,罔顧聖人和貴妃的恩情,罪不可恕!”
李瑄聲厲俱色地說道。
如果不牽扯到楊氏,李瑄會派遣杜甫或王昌齡去調查,一經查實,將安業縣的朝廷命官全部處死,以儆效尤。
然安業令楊銳是楊氏。
楊氏以“五楊”爲首,楊國忠次之。
世人認爲,凡是楊令本的後代,都可以歸結爲楊氏。
姐妹兄弟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因爲楊玉環的曾祖父楊令本的後代,才得享榮華富貴。
血緣與楊玉環近的親姐妹,堂兄弟姐妹,都最頂尖的一批,因此稱爲“五楊”。
其餘的遠方親戚,大多被五楊安排爲郡司馬,縣令這樣的官職。
當然,楊國忠除外。因爲楊國忠和虢國夫人有不可描述的關係,其間無比親密。另外楊國忠也有一些特長能力,逐漸被李隆基所寵信、倚重。
但安業令楊銳觸及到李瑄底線,李瑄必要他付出代價。
而且這也是李瑄所希望的,通過打擊楊氏,會爲李瑄帶來聲望。
不過最重要的一條,應是勸說楊玉環。
“多謝相公能明察秋毫,爲安業縣的七家軍戶討回公道。”
張小敬起身向李瑄一拜。
身爲軍人,他對安業縣老鄉的遭遇感同身受。
包括隴右、河西的士族,誰都不想這種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
河隴軍士出於對李瑄的崇拜,他們認爲李瑄無所不能。
一定可以爲戰友討回公道。
“張押官,這段時間,你先在天水王府住着。不久後還要你作爲證人。”
李瑄向張小敬說道。
他在考慮是先派人將安業令楊銳捉拿回長安,還是先向李隆基稟告。
李瑄認爲李隆基會包庇五楊,包庇楊氏遠親的可能性不大。
但有一點,如果楊玉環或五楊向李隆基求情,李隆基很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遵命!”
張小敬領命道。
隨後,李瑄與張小敬談論一些隴右的事情後,吩咐張小敬下去歇息。
他再次來到姜月瑤的住所,看姜月瑤的狀況,和自己第二個孩子。
李適之和李玉瑩也已經到來。
在子嗣之中,李瑄光耀門楣,李適之不免對李瑄的兒子有偏愛,在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從平康坊趕來。
李適之自是希望孫兒繞膝,七郎也要多子多福。
姜月瑤是李玉瑩的好友,現委身於兄長妾室,她衷心祝福姜月瑤今後能完美。
第二日,清晨,李瑄來到姜月瑤房間,見姜月瑤在婢女的看護下,哺乳嬰兒。
一夜過後,姜月瑤精氣神恢復許多。
初次育兒,姜月瑤臉上洋溢着幸福和母性的光輝。
“相公……別過來……”
姜月瑤害羞,要哺乳完畢後,再讓李瑄靠前。
李瑄微微一笑,等待一會兒。
嬰兒停止喝奶以後,姜月瑤整理好衣服,李瑄纔來到姜月瑤身邊。
“相公,請爲二郎取一個名字。”
看李瑄坐在榻前輕輕撫摸孩兒的臉頰,姜月瑤爲李瑄說此重要事情。
“我早就想好了,取名爲‘淞’,水字旁的淞,與松樹同音,希望淞兒將來的健康、長青。”
李瑄將早已想好的名字告訴姜月瑤。
他沒有按照固定的偏旁取名。
李淞,是他的第二子。
“淞兒,你父親爲你取名了。”
姜月瑤也認爲這是很好的名字,輕輕地握住李淞的小手。
“淞兒很像我啊,你看這鼻子。”
李瑄也點了一下李淞的鼻子。使李淞嘻嘻笑了一笑。
“淞兒將來一定要向父親學習。”
姜月瑤其實沒怎麼看出來,她不求李淞能達成李瑄的成就,因爲他的相公是千古一人,古往今來無人能比。
只要能在父親的萌蔭下出人頭地足矣。
不一會兒,裴靈溪帶來雞湯,李瑄親自用湯匙餵給姜月瑤,以感激她千辛萬苦爲他產下第二子。
這也是姜月瑤自覺最幸福的時候。
現在是關鍵時刻,李瑄無法長久陪伴,他要去一次興慶宮。
昨日下午宮中傳話,李隆基不早朝。
這是文武百官心照不宣的事情。
李隆基也很懂,放了百官幾次鴿子後,他感覺自己不想上朝的時候,會提前通知。
李瑄前往興慶宮的路上,觀看吏部書令使送來的文書。
這是關於安業令楊銳的信息。
和李瑄猜測的一樣,果然是楊友諒的孫子,楊國忠的堂弟。
於天寶五載的時候,任安業令。
由於關係較遠,能力平平,楊銳想升職不容易。
畢竟他不是楊國忠。
李瑄放下文書,閉目思考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相公,已至通陽門……”
馬車停下,駕車的羅興向車內的李瑄提醒一聲。
道政坊距離興慶宮一街之隔。
出了天水王府,片刻就能到。
“好!”
李瑄下車,讓羽林郎向李隆基通稟。
“聞七郎有弄璋之喜,不在家中,何事前來啊?”
龍池旁的涼亭中,李隆基向李瑄詢問道。
他本計劃看一場馬毬賽,沒料到李瑄回來。
“託聖人之福,臣又喜得一子。今臣前來,是爲告狀的!”
李瑄再次一拱手後,向李隆基說道。
“我將許多事情託付七郎,你是宰相,還有什麼要告的?”
李隆基納悶道。
“臣要狀告貴妃的親戚,楊氏。虢國夫人、秦國夫人、韓國夫人、光祿卿楊銛、侍御史楊錡,他們仗着自己是貴妃的親戚,在長安城外多吞併農莊,果園,朝野滿是怨言。”
李瑄向李隆基稟告道,言辭凜凜。
“我聽說過這種言語,以爲是風言風語。不過她們犯下的錯誤,應該是貪財小過,對國家來說微不足道。”
李隆基的話很明顯,他知道,但想讓他擒殺五楊是不可能的。
“虢國夫人等多次爲地方官吏求官,被我拒絕;也多次想讓我赦免犯法的官吏,這已經是插手國家的政務了。臣拜相以來,一直壓制虢國夫人等,不讓他們胡來。但他們卻還在鑽空子,兼併官員農莊不說,他們的奴僕多有傷人,他們還勒索王公大臣,皇子皇孫,給予他們錢財。如果不加以制止,五楊必生禍亂。”
李瑄當然知道李隆基的心思,他需要一點一點誘導李隆基。
歷史上天寶十載正月望夜,楊國忠和楊氏姐妹五家夜遊。
正好與李隆基最寵愛的廣寧公主相遇。
於是,雙方騎從爭過西市門。楊氏的奴僕揮鞭打到廣寧公主的衣服,廣寧公主因此墮馬。
駙馬程昌裔前去攙扶廣寧公主,因而被楊氏奴僕打了數鞭。
事後,廣寧公主向父親李隆基哭訴,李隆基下令殺楊家奴僕,而駙馬程昌裔亦被停官。
但五楊卻什麼事情都沒有。
這代表着李隆基可以縱容五楊任何事情。
也使得今後公主皇子,寧可得罪李隆基,也不敢得罪楊氏。
得罪李隆基最多被訓斥一頓,得罪楊氏可能身首異處。
李隆基不想對付楊氏,是不願看到楊玉環傷心。
所以對五楊最大限度的忍耐。
“七郎時不時危言聳聽,幾位姨看起來寬和有禮,遠遠未到這一步。”
李隆基認爲李瑄的話有些誇張。
“回聖人,並非臣危言聳聽……”
“現山南東道的安業令,爲貴妃娘娘的遠親,與楊中丞同輩。他在安業縣不可一世,如一方霸主。諸節鎮邊軍戰死士兵,皆有撫卹。而從安業縣走出的士兵,死後撫卹,皆消失得無影無蹤。軍戶討要說法,更是被砍斷手。而朝廷下派的常平新兵百總,不到兩月,就莫名其妙死亡……國家邊地雖然少戰,但將士耐苦寒堅守,風餐露宿爲常態,大唐如此繁榮強大,卻無法保證兒郎們的身後事,這不免讓諸軍將士寒心……”
“臣認爲安業令楊銳的所作所爲,就是楊氏一族的縮影,需要嚴謹對待。”
李瑄這才切入安業令事件,娓娓向李隆基講述。
“這個叫楊銳的人,這麼貪心嗎?連將士的撫卹都要貪墨?七郎,治他的罪,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李隆基聽到李瑄的話後,怒形於色。
軍隊是他最關心的事情。任何妨礙他掌控軍隊的行爲,都是大事。
楊銳可以在郡縣受賄千貫,但不能貪墨撫卹十貫。
李瑄說的楊銳,雖是楊玉環的遠親,但李隆基對這個名字沒印象。
楊玉環出生在蜀地,但十來歲的時候,就一直在洛陽長大。
許多遠親,根本就不熟悉,甚至連一面都沒見過。
李隆基覺得殺就殺了,他的玉環娘子該不會傷心。
“臣會派侍御史前往安業縣調查,如果屬實,安業令、安業尉、安業丞一個都跑不了。”
李瑄點頭後,話鋒一轉說道:“貴妃娘娘天性善良,對於家人說不了重話,以至於五楊有恃無恐。長安坊市都在傳,五楊出行的排場和所居住的府邸,比諸王公主還尊貴。在禮制上,大過宗室李姓了。楊銳如此,是利用貴妃娘娘的,而根源還在於五楊……”
去年的時候,玉真公主去拜見虢國夫人,但虢國夫人卻將玉真公主晾在一旁,坐在位置上,屁股都不擡一下。
玉真公主在地位上,是大於李隆基的女兒的。
滿朝文武,包括李白、王維等大詩人,都對玉真公主寫詩讚美。
聖人的親妹妹在虢國夫人面前只能讓座而不敢就坐,這是對皇家顏面的侮辱。
另外,李隆基的女兒信成公主因爲和楊家人有矛盾,竟被追回內府封贈東西。
這些無一不在證明楊氏已經騎在皇室的頭上。
以至於王孫們說親,必找楊氏姐妹,每一次動輒錢千萬計。
“五楊確實有些過了。唉!然我不忍心處罰他們。”
李隆基一臉難色,他知道李瑄執法嚴厲,所以不希望李瑄對付五楊。
玉環娘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五楊與他宴會玩樂的時候,使他非常輕鬆歡快。
“臣有一法,或許可以讓五楊有所收斂。”
李瑄自然不會頭鐵請李隆基處置五楊。
李隆基此時的心態變得與衆不同,“脆弱”這個詞或許不該出現李隆基這個曾經雄才偉略的帝王身上,而事實上恰恰如此。
有的時候,李隆基的心真得很“脆弱”。
“七郎快快講來……”
李隆基趕緊向李瑄詢問。
“天寶五載,貴妃娘娘被聖人安排出宮。臣到楊銛府上的時候,五楊和其他楊氏齊聚,雞飛狗跳,一個個臉上寫滿惶恐,彷彿天要塌下來一樣……”
“今聖人可以再下令將貴妃娘娘送回楊銛府邸,只能聖人能堅持十天半月,不召貴妃娘娘回宮。五楊就會老實許多….”
“此舉讓五楊知道,他們的一切,包括財富、權力,都是聖人所賜予。以後遵紀守法,不拖累國家,享受富貴沒問題。否則讓他們成爲庶民,只是聖人一句話的事情。”
李瑄向李隆基講出自己的計策。
歷史上爲人津津樂道的,就是楊玉環兩次回孃家。
甚至人們細研“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玉環,是什麼原因被李隆基送出宮。
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現在是天寶九載,歷史上的楊玉環應該在今年春天就出宮了。
但在這個時空,卻未發生這樣的事情。
李瑄到來,使一切都變了。
另外,李瑄懷疑歷史上楊玉環第二次出宮,就是李隆基想借此威懾五楊。
誰知自己的定力不行,以至於五楊在今後的跋扈更上一層樓。
李隆基也乾脆放任不管。
現在李瑄壓制着五楊,使李隆基還未看到五楊最囂張跋扈的一面。
是以,讓楊玉環出宮的事情,還得讓李瑄來提醒。
“七郎所說,好像是一個辦法。不過真要等十天半月纔將玉環接回來嗎?”
李隆基認爲可行,但又覺得半個月時間是不是太長了。
他與楊玉環形影不離,有幾次楊玉環身體不舒服,讓他獨自玩樂,他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做什麼都索然無味。
“必須如此,還得讓楊氏認錯求聖人。如此才能使楊氏安分守己。”李瑄向李隆基說道。
“既然七郎這麼說,就先委屈玉環幾天!”
李隆基終於下定決心,決定就按照李瑄說的做。
不就是半個月嗎!
忍忍就過去了。
“聖人英明……”
李瑄恭維一句。
不是他高估李隆基,他覺得李隆基堅持不到三天。
“唉!力士啊!你去南薰殿,將玉環送回楊銛的府邸吧!”
李隆基向高力士吩咐道。
這句話說完,李隆基的心堵得慌,他也沒心情看接下來的馬毬比賽了。
龍池旁的花草,也沒有那麼豔麗奪目了。
“回聖人,不知該以什麼理由呢?”
高力士在旁邊聽到李瑄和李隆基的講話,他上前幾步,小聲地詢問道。
他贊同李瑄的計策,楊氏確實有凌駕於宗室之上的趨勢,連他內侍省的官宦都被欺負。
應該殺一殺楊氏的威風,讓楊氏今後夾着尾巴做人。
不過高力士有顧慮,他怕聖人和上一次一樣,在玉環娘子走後茶不思飯不想,拿侍奉的官宦和宮女出氣。
然後迫不及待地將玉環娘子接過來,那樣不僅不會的壓制楊氏的囂張,還會助長楊氏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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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以忤逆旨意爲由吧!”
李隆基想了想,對高力士說道,然後又不忘提醒高力士:“力士啊!對玉環要和聲細語,儘量不要讓她傷心。”
“遵旨!”
高力士明白。
李瑄看李隆基已經開始千感萬嘆,在心中暗自搖頭。
“聖人,臣現去處理安業令楊銳之事……”
又看李隆基悶悶不樂的模樣,李瑄向李隆基告退。
李隆基只是擺了擺手,然後把身子靠在榻上。
李瑄離開後,李隆基猛然起身。
但想到楊氏的跋扈,在衝擊皇室的威嚴,李隆基又重重地坐在榻上……
南薰殿。
楊玉環此時正對鏡梳妝,媚態萬千。
她得知李瑄入宮後,等會還要去觀看馬毬賽,打扮得特別仔細。
高力士到殿門前後,屏退左右。
他剛擡起步伐,又邁回去。長舒一口氣後,高力士正式邁入南薰殿。
“貴妃娘娘,請收拾一下着裝,聖人令您回光祿卿府邸。”
高力士到達楊玉環梳妝的房屋前,微微一拜後,說道。
這一番話,讓剛梳妝完的楊玉環呆住了。
她有過這樣的經歷,這是要攆她出宮啊!
楊玉環努力回想最近她做了什麼錯事,好像沒有讓聖人不稱心。
難道她仰慕李瑄的事情,被聖人發現了嗎?
那李瑄現在何故?
楊玉環發揮自己的想象,認爲自己真有問題,但她爲了李瑄,也不能承認,花容失色地問高力士:“高將軍,聖人爲何將我送出宮,我有什麼錯嗎?”
高力士去年被拜爲驃騎大將軍,這是從一品的散官,是大唐武官中最高的榮耀職位。可見李隆基對高力士的信任。
“老奴也不知,聖人下詔認爲貴妃娘娘犯下忤逆之罪,需到光祿卿府反省。”
高力士看到楊玉環花容失色的模樣,於心不忍。可聖人的命令如此,楊氏一定要懲戒一番。
忤逆這個詞!讓楊玉環更加心虛。
“老奴親自送貴妃娘娘至光祿卿府。”
高力士沒有過多透露,他向楊玉環提醒一句。
事已至此,楊玉環只能帶着忐忑和彷徨,隨高力士出宮。
高力士換上常服,親自駕車。
楊玉環也只是帶着幾個侍女,到達光祿卿府,她下車的時候,梨花帶雨。
不知爲什麼而悲傷。
高力士立刻回到興慶宮,將此消息告訴李隆基。
“快把玉環接回來。”
李隆基見此,心都碎了,也不管五楊的胡作非爲,下達命令。
“聖人,不能啊!您現在將娘子接回,李相所說會前功盡棄,您再忍一段時間。”
高力士連忙勸道,玉環娘子絕不能此時回來,否則朝野一定會議論不休。
“唉!”
李隆基長嘆一口氣後,躺在南薰殿中,只吐出四個字:“明日不朝!”
……
楊玉環再次被高力士送出宮,此消息像風一樣,傳遍長安。
楊氏的一切,來源於貴妃娘娘,如果貴妃失勢,楊氏會被吞得渣都不剩。
無數世家、貴族幸災樂禍,他們感嘆蒼天有眼,希望聖人能另尋新歡,廢除楊玉環的貴妃之位。
他們也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諸王公主、宗室,別看他們平時面對楊氏小心翼翼,不斷給予五楊絹錢,實則他們是最憎恨楊氏的。
甚至對楊玉環他們都十分厭惡,因爲楊玉環的出現,奪走諸王公主,太多太多。
有的大臣覺得蹊蹺,聖人直接以“忤逆聖意”爲由,將貴妃趕出宮,沒有任何徵兆。
貴妃到底幹了什麼事情?
知道具體的只有李隆基、李瑄和高力士,其他人只能猜測。
楊銛府。
五楊齊聚,還有一些其他在長安的楊氏,不論在幹什麼,都飛馬至楊銛府邸。
事情太嚴重了。
正如李瑄之前所說,楊氏覺得天塌了。
貴妃沒有任何徵兆地被趕回來,是否失寵了?
他們第一時間想的是自己的富貴,還能不能保全?
沒有貴妃這座靠山,那些人還會正眼看他們嗎?
或許就像現在一樣,貴妃一失勢,她們躲在楊銛府邸中不敢出去。
他們能想象自己的府邸,會變得無比清冷,無數達官貴人挽起袖子,等着落井下石。
不出意外,虢國夫人、秦國夫人、韓國夫人進入楊玉環閨房中,向她刨根問底。
但楊玉環只是否認自己惹聖人生氣。
她已經知道,自己被趕出宮,應該不是仰慕李瑄的事情暴露。
因爲李瑄好好的,在中書門下堂處理政務。
這讓楊玉環產生一種迷茫且複雜的情緒。
她離開皇宮,怕是再也見不到李瑄了。而且也不能幫李瑄說話了。
她想得不是皇宮中的富貴,竟然是這些。
“玉環未有抗旨忤逆,能否詢問高翁是什麼原因,他常侍在聖人身邊,一定知曉。”
韓國夫人開口說道。
“沒用的!高翁以聖人爲主,沒聖人允許,他不會吐露半個字。”
楊玉瑤開口說道,認爲一定無法從高力士那裡得到原因。
爲今之計,只有玉環想到是哪裡忤逆聖人,向聖人認錯,乞求聖人的寬恕。
“玉環,你再好好想想。是哪些地方,沒有讓聖人稱心如意。我們楊家顯貴不容易,若是再落魄,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秦國夫人再次追問楊玉環。
“我盡心侍奉聖人,何敢冒犯?阿姊們不要再問了。”
楊玉環被問得很不耐煩:“讓我休息一會兒!”
說完,楊玉環就趴在榻上。
三位國夫人,面面相覷後,除了着急,別無他法,只能走出房屋。
“怎麼樣?玉環這次怎麼得罪聖人?”
虢國夫人等剛走出房間,楊銛、楊錡等其他楊氏族人迫不及待地詢問。
“玉環也不清楚,好端端的,就被高翁送回來。”
韓國夫人搖頭道。
“現我楊氏得罪這麼多人,如果玉環失寵,該如何是好啊!”
楊銛焦急萬分。
相比之下,楊錡還好一些,他的妻子太華公主是李隆基最寵愛的公主之一。
但楊錡勢大,能官至從三品的衛尉卿,皆是因爲楊玉環,而非太華公主。
“楊國忠來了……”
在諸楊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的時候,楊國忠火急火燎地來到楊銛府。
本來他在衙門內處理公務,得到這個消息後,他不得不回來與諸楊齊聚。
楊國忠現在兼任二十多個使職,深受李隆基器重。
但楊國忠的目標不僅僅是現在的御史中丞,而是宰相。
像李瑄一樣,隨便一跺腳,朝堂就得顫三顫。
楊國忠能感受到來自於李瑄的威壓,他許多策略因李瑄而無法展開拳腳。
如去年的時候,他上奏李隆基,準備將各地積壓的錢財、糧食,換成絲綢,充實國庫。
被李瑄直接拒絕。
雖然李瑄沒有訓斥他,但楊國忠一直耿耿於懷。
他知道李隆基喜愛什麼,但偏偏被李瑄阻止,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還得笑臉相迎。
楊國忠明白自己的優勢,就是貴妃的遠親。
他在諸楊中脫穎而出,許多事情,李隆基愛屋及烏。
如果貴妃失勢,楊國忠拜相的概率將大打折扣。
“國忠,玉環被聖人送回來,也不知具體的緣由,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楊玉瑤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大庭廣衆下握住楊國忠的手。
“娘子莫急。聖人寵愛貴妃,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聖人或許只是一時之氣。一定會如上次一樣,將貴妃接回興慶宮。”
楊釗向楊玉瑤回答道。
他看問題很敏銳,一般皇帝問罪妃子,要麼直接廢除,要麼打入冷宮。
哪有像楊玉環一樣,安頓在孃家。
這明擺着是對楊玉環心有眷戀,隨時會回心轉意。
“但願如此吧!”
楊玉瑤緊握着手,心中還是很急。
她渴望聖人稱她爲“三姨”,她也想稱聖人爲“三郎”。
這是莫大的殊榮!
酒宴之上的歌舞,樗蒲,投壺,射覆等遊戲,都是她喜歡的!
她想王公權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想住在高樓之中。
每月百萬錢都不夠消費,她已經忘記蜀地那種生活無味。
“國忠,希望你能在宮中打聽一下,就算不知原因,也要打聽一下聖人的狀態,看看是喜是怒。我們都是曾祖楊公的後代,一門之中,盡爲五品以上,難得有今日之成就。如果不好好處理,禍害就在旦夕了。”
楊銛拍着楊國忠的肩膀說道。
此時他還認爲自己能在這一輩中,壓制楊國忠一頭。
“明日我就會入興慶宮!”
楊國忠向楊銛回道。
……
李瑄回到中書門下堂,立刻起草文書,令侍御史杜甫,前往安業縣調查。
他給杜甫派遣大理寺、御史臺屬吏,並安排三百府衙兵卒騎士隨行。
不必客氣,到安業縣後,先將安業令、安業丞、安業尉逮捕起來,分開審訊。
同時,去了解縣中軍戶消息,從平民百姓中瞭解罪行。
李瑄讓張小敬與杜甫隨行。
雖然距離李瑄不遠,但他沒必要親自前去。
他相信證據充分的情況下,杜甫能幹得漂漂亮亮。
杜甫也一定會因此被楊氏嫉恨。
李瑄覺得營造大起大落的杜甫,一定會讓杜甫變得更加深沉,沉鬱頓挫。
一個民族,不能缺乏杜甫這種悲天憫人、筆底波瀾的大詩人。
“李相,京城的大事你應該已經知曉。”
裴寬到李瑄的辦公檯問李瑄。
剛纔李瑄下令侍御史到安業縣調查楊氏的楊銳,一切都太巧合了。
“能不能讓楊氏收斂,在此一舉了。”
李瑄向裴寬回道。
他暗示已經很明顯了。
李瑄已經知道結果,但裴寬等大臣知道李瑄的努力,且不是李瑄的過錯。
“國家應當向好,一條鞭法和考成法要儘快完美章程,頒佈下去。”
裴寬會意。
他現在擔心的是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會在地方引起激烈的反彈。
這兩條策令絕對是爲國爲民,但一些人心無法改變。
同樣在中書門下堂內,李林甫擰眉。
以他現在來說,楊氏的衰落對他是有利的。
他也樂意看到楊國忠這二五仔敗亡。
這一日,興慶宮內的李隆基果然茶不思,飯不想。
他心中急躁抓狂,再次鞭撻宮女,使宮人官宦不敢靠近南薰殿。
高力士以爲陪伴李隆基熬過今夜,就會好些。
初夏之夜變長,李隆基徹夜難眠。
翌日,楊國忠來拜見李隆基。
高力士的意思是不見。
但李隆基鬼使神差地召楊國忠入內。
楊國忠一見李隆基,就向李隆基訴說貴妃已經知錯,在府邸中以淚洗面,夜不能寐。
若非高力士壓住陣腳,李隆基就妥協了。
過了片刻,李隆基只是讓楊國忠回去。
他要教訓一下楊氏,只能讓玉環娘子再忍幾天。
說是這麼說,李隆基在楊國忠走後,趁高力士不在的時候,令中使張韜光帶着御膳,前往楊銛府邸,具體看看他的玉環娘子怎麼樣了。
殊不知,楊國忠看到李隆基的憔悴和恍惚,已經捏住李隆基的七寸。
他回到楊銛府後,立刻讓楊玉瑤趁楊玉環休息,剪掉楊玉環一縷青絲。
張韜光送御膳而來,讓楊氏驚喜。因爲她們都清楚御膳代表什麼。
而張韜光也看到花容憔悴的楊玉環,那臉上有淚痕,柔柔弱弱,我見猶憐。
“中使且慢,這是貴妃要呈給聖人的東西。”
張韜光離開的時候,楊國忠追上,將裝有楊玉環青絲的錦囊交給張韜光。
“玉環……”
半個時辰後,李隆基看到錦囊中的一縷青絲,心如刀絞。
沒有玉環,他要江山有什麼用。
楊氏不過跋扈一些,又能如何呢?
他再也顧不上其他,下令高力士:“力士,快將玉環接回興慶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