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知錯……”
李峴拉了拉趙奉章衣襟後,讓他不要再多說。
品性剛烈固然令人敬佩,但人要看清時勢。
諱莫如深的事情,李瑄已經暗示得很直白。
與其想着勸諫聖人,倒不如做好自己本職工作,輔助李相完成新法。
被李峴制止後,趙奉章也意識到自己該做好吏部事宜。
他是李瑄提拔的,一躍至如今的高位。
在趙奉章心中,李瑄沅芷澧蘭,淵渟嶽峙,唯一的瑕疵就是不能像魏徵一樣。
被尊稱爲“小相公”的李瑄,能將李林甫壓得難以擡頭,心中一定有自己的謀略。
“趙侍郎何錯?今在我府邸,是商議新法之事,爲聖人分憂。不必那麼拘謹。”
李瑄向趙奉章和衆大臣說道。
很多事情急不來,一步一個腳印。
李瑄將趙奉章提拔爲吏部侍郎,也不是爲噁心李林甫的,而是看重趙奉章的剛烈,這樣的人在考功、治吏的時候,纔不會徇私枉法。
“諸位,我們實施新法,是爲了國家繁榮,百姓富庶。今日有這麼多賢臣能吏相助,還怕會不成功嗎?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那些攔路的豺狼虎豹,終將被我們一一掃滅。”
“我聽人說這株梨樹已經生長一百年,被視爲是祥瑞。天水王府所在的地方,幾次推倒重建,可此梨樹一直不變。看它現在還在開花,芳香依舊。”
“可以說王府是因梨樹而建,而我們這些志同道合的人,都是這株梨樹。我們不變,而改變國家的積弊。”
“不需幾次花開花落,國家就會因我們變得更強大,這是我的誓言!”
李瑄在趙奉章話落後,指着池塘旁的梨樹發誓,向衆大臣表達他矢志不移的志向。
古老而滄桑的梨樹,精緻華麗的天水王府並非因此而建,只是建築、擴充府邸者,因梨樹年長,又不障礙,所以未砍伐。
李瑄以此比喻,是想讓大臣知道他們這些人合力的關鍵,他們能改變一切。
大臣都看向梨樹,看老樹上的滿樹梨花,神色動容。
今後,他們會經常到李相的府邸。
到後花園後,會第一時間注意這株梨樹。
當然,楊釗對梨樹不以爲然,他只是覺得天水王府好華麗,他什麼時候能住上如此的豪宅呢?
接下來,李瑄又向諸大臣說一些其他朝事。
這此聚會以後,遷民的事情就開始進行。
顏真卿在招募最後的五千常平新兵,然後和河隴的精兵一起,攜帶文牒,前往諸郡縣。
李瑄會和百官抓緊梳理諸郡糧食、錢的數量。
預計在六月之前,京兆地區有困難的百姓,可以在諸縣的常平糧倉借貸。
八月之前,河南府也可完成。
十二月之前隴右、河西、河東、河北、劍南、山南等道可以實施常平新法。
到明年三月,推至更遙遠的江南、嶺南等郡縣。
變法不是一朝一夕,需要長久的時間沉澱,一步步規劃,恐非李隆基所願。
……
宜壽城,宜壽縣衙。
陳九娘攜帶李適之的求婚帖,很快就驅車到達宜壽城中。
宜壽令裴泛,正在縣衙埋頭處理着公文。
這數月間,京兆每一個縣令都忙得不可開交。
李瑄把三原令趕回去種地,更是讓京兆的縣令,心中一凜。
他們不得不動用手段,威逼豪強,不讓他們放肆。
裴泛並沒有因李瑄與裴靈溪、裴瓔有關係,就心中減少畏懼。
他也很害怕李瑄,因爲從李瑄的行事風格看來,很可能公正無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壓制住豪強,李瑄令地方將糧倉的糧食上報。
別看宜壽縣靠近長安,實則糧倉儲糧很一般,甚至在全國都屬於倒數的那一批。
因爲京兆地區要供養長安,要養活幾十萬不事農耕的王公貴族、大小官吏、宮女官宦、禁軍兵卒。
也幸虧廣運潭被韋堅挖通,使長安少吸一口周邊的血,不然諸縣要送到長安的糧食更多。
裴泛只能如實上報,不過他認爲宜壽縣並不影響常平新法的實施。
作爲終南山下的大縣,百姓遠比其他地方富裕。
只要官府不強制,借糧食的百姓不會有多少。
而李瑄在頒佈的宰相文書中,把地方官府追求政績,強迫百姓借貸的事情,列爲重罪。
若常平新軍的千總、百總髮現,上報覈實後,一律免職。
李瑄和親信官吏,在頒佈法令的時候,已經將能想到的漏洞全部補齊。
以免官吏玩忽職守、利慾薰心。
最嚴重的是地方官吏在執行過程中被層層剋扣,各級官員中飽私囊,把常平新法變成“官方高利貸”。
發現那樣的情況,直接處死。
另外,關於糾婚、培育穩婆之事,也很難搞。
李瑄令五年內興建完善的慈幼堂,到時候他肯定不在宜壽了。
不過發現的棄嬰,必須由官府收養,先送到郡中的慈幼堂。
“啓稟明府,府衙外有媒人求見說,說是說媒而來。”
縣中的主簿來到正堂向裴泛稟告。
“不見!”
裴泛想都不想就拒絕。
這樣的畫面這兩年出現過上百次不止。
裴泛一直拒之門外。
他只有一個女兒,裴靈溪。
相比於不省心的兒子,裴靈溪是他的掌上明珠。
現在裴靈溪已經芳齡十八,到了李瑄規定的嫁娶年紀,她是宜壽縣有名的美人,又是宰相的孫女,說媒者自是絡繹不絕。
就連長安也時時有媒人前來,因爲裴耀卿的名頭足夠大。
然裴泛看出裴靈溪心有所屬,那人正是讓他忙碌得腳不沾地的當朝宰相李瑄。
今李瑄未娶,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且李瑄與裴靈溪見過多次,指不定就有意思。
裴泛也不傻,哪怕是李林甫來求親,他也不會同意。
作爲長安的縣令,他知道李林甫的文書,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傳達郡縣,全是李瑄的文書。
這代表着李瑄的影響力。
“啓稟明府,那媒人說是長安來的,受宋國公之託。”
不一會兒,主簿又進入正堂向裴泛稟告道。
“什麼?宋國公!”
裴泛擱筆,驚叫一聲:“快請媒人入內。”
宋國公李適之,不就是李相的父親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人都是由父母請託,哪怕兒子權勢再大,父母在世的時候,也不能自己給自己說媒。
裴泛心中激動不已,因爲李適之的幾個兒子,唯有李瑄沒有娶妻。
現在李適之請媒人,裴泛認爲這是八九不離十的事情。
別看兩家在地位上,如雲泥之別。
但在這個時代,裴耀卿一脈,和李適之一脈,就屬於門當戶對。
聞喜裴氏,隴西李氏。
更何況李瑄的身份,如果只論地位,拋去李姓同族,沒有家族可以匹配。
李瑄迎娶裴靈溪,是裴氏的運氣。也算是理所當然。
裴泛又去後院,將裴靈溪喚出來。
按照禮節,媒人也要看一看裴靈溪的長相,回去告訴主家。
雖然李瑄和裴靈溪見過幾次,但禮不可廢。
陳九娘攜帶僕人入內,現在她只拿着求婚帖,如果裴泛同意,李適之才能按照接下來的禮儀下聘禮。
“貴不可言,貴不可言吶!一定是裴相公積德,子孫纔有此福分……”
陳九娘一入堂就拍着手說道,表達求婚者貴氣的同時,又恭維早已過世的裴耀卿光明正大,澤被後代。
她已經提出是代表宋國公李適之前來,她也相信裴泛已猜出誰要娶他的女兒。
“快請入座,上好茶!”
裴泛擺了擺手,明知故問地向陳九娘說道:“不知娘子因何而來?”
“當然是聖人寵信的大臣,當今天水王李相公。”
陳九娘沒有繞彎子,大家都心知肚明,裴泛如果成了李相的岳父,她也不能得罪。
“小女何德何能?”
即便已經知道答案,可裴泛還是忍不住心臟狂跳。
不僅僅是因爲愛女嫁得東牀快婿,而是裴家這一脈,終於有機會擡頭。
就像李瑄的兄弟一樣,因萌蔭弟弟的光輝,一個個位列四品、五品。
“能成爲天水王妃,早已是天註定。令媛一定是德才兼備的窈窕淑女!”
陳九娘來的時候,知道李相與裴氏女見過面。
這時,穿着綠色襦裙的裴靈溪來到堂上。
她梳着雲鬟,頭着戴着小蜻蜓步搖,清麗脫俗的臉上寫滿疑惑。
父親從未叫他到縣衙的堂上。
“靈溪,快來見過爲你說媒的娘子,讓娘子好好看看你。”
裴泛向裴靈溪招手喊一句。
不知緣由的裴靈溪一下子花容失色,她還以爲她到了出嫁的年級,父親不得已要將自己嫁給別人。
這個時代,男子可以晚婚,但士族女子,幾乎沒有在二十歲之前,還未嫁出去的。
“令媛真儀態大方,花容月貌。怪不得小相公能相中。”
陳九娘並非職業病犯了,而是真覺得裴靈溪能與衆不同,不僅僅容貌萬中無一,那落落大方的氣質,她很少看到。
這二者合一,她還是第一次見。
裴靈溪本僵在原地,但她聽到陳九娘口中的“小相公”後,芳心一顫。
因爲她的心上人,最近才被冠以這樣的尊稱。
難道是李瑄讓媒人來的嗎?
裴靈溪放鬆心神,來到陳九娘面前一禮。
“靈溪,宋國公請媒人向爲父說媒,乃是宋國公七子,當今宰相李相公。你覺得意下如何啊?”
裴泛笑着問裴靈溪。
古往今來,哪有如李瑄那樣的女婿呢?
女兒三番兩次遇見李瑄,彷彿是命中註定一樣。
“靈溪全憑父親做主!”
裴靈溪臉色微紅,輕聲向裴泛說道。
“既然這樣,爲父就在求婚帖上簽字。”
裴泛將桌上的求婚帖展開,看了一眼李適之親筆寫的內容後,簽下自己的名字。
“大喜!令媛將來是郡王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陳九娘拍手。
她的任務基本完成一半。促成此婚姻,她也會風光。
裴靈溪心裡想的是能和夢中的人長相廝守,是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她忘不了在宗聖觀的靈溪旁,與李瑄相見的一幕。
她想爲李瑄發聲。
沒想到卻是李瑄爲她解難。
或許這就是緣分!
“宋國公的意思是,一切要快。裴縣令也知道,小相公心繫萬民,日理萬機,空閒的時間不多。待我回長安,三天內會再來問名,可否?”
陳九娘向裴泛說道。
問名是男方在納彩完成後,會再派媒人詢問女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以便進行占卜,確保婚姻的適宜性。
按照禮制,還不能現在問。必須回長安,見到李適之。
然後再到宜壽縣。
“該如此!”
裴泛點頭,李瑄一直給他這個未來岳父製造壓力,他太清楚李瑄的新法就要開始實施,會很忙碌。
他也希望女兒能早日入天水王府,確定天水王妃的身份。
“就如此定下!”
陳九娘說完,就準備離開。
她婉拒裴泛的請宴,她早點回長安,將這件事情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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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
陳九娘再次來宜壽縣衙,代表李家問名,帶走裴靈溪的生辰八字。
占卜的結果,自然是檀郎謝女,天作之合。
接下來是納吉。
占卜結果爲吉兆,李適之準備禮物,送至宜壽,表示婚約已定。
四月中旬,李適之納徵,正式送去豐厚的聘禮。
這些禮物是形式意義,按照上婚的厚禮。
裴泛收到禮物後,親自到長安城宋國公府,與李適之商量黃道吉日。
見面以後還頗爲感慨。
因爲李適之和裴耀卿是一輩人,可惜裴耀卿剛年過花甲就撒手人寰,現在卻要跟裴耀卿的兒子成爲親家。
裴泛更是因與李適之同坐在一起而感嘆。
輪到請期的時候,本來是由李適之選幾個黃道吉日,與裴泛一起商定。
可沒想到李隆基在得知李瑄的婚禮到達請期的時候,爲李瑄制定六月十日爲婚禮之日。
此爲皇帝賜婚,雖皇帝不會參加大臣的婚禮,但一定會派遣中官送來禮物。
這樣李適之和裴泛也不用去選了。
離婚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還是比較趕的。
裴泛在長安的長興坊有一所宅院,他準備將女兒和家人暫且安置在長興坊居住。
因爲李瑄不可能到宜壽去迎親。
他只是在宜壽爲官,也不合適在宜壽。
等臨近婚期的時候,裴泛再請假到達長安。
同時,他還要通知他的兄弟姐妹。
他們必須要回來!
這次婚宴也非同小可。
轉眼間,時間到達六月九日,距離李瑄結婚只有一天時間。
雖然十號是大臣的放假時間,但李瑄又請假三日。
這段時間,常平新兵已經全部派遣。
京兆一帶,開始實施常平新法。
由於沒過幾天,還看不出端倪。
最能體現常平新法的地方,應該是京畿之地以外的區域。
那些地方還要一段時間佈置。
廖崢嶸被李瑄暫且任命爲常平新法河南道萬總。
常平新法指揮使之職,暫時由李瑄兼任。
沒有人意識到這個職務有什麼不對,哪怕是李瑄的親信們。
遷民之事,不出李瑄所料,果然有豪強阻礙百姓報名。
被劉單和岑參上書後,李瑄一聲令下,殺雞儆猴。
使諸郡豪強害怕,報名移民的百姓可以解脫。
朝堂上,李瑄在處理地方事務時更嫺熟,據理力爭的時候更絲滑,李林甫爲首的保守派在暫避鋒芒。
他們在等常平新法真正實施以後,出現問題彈劾李瑄。
“父親,聖人告訴我,明日他會和貴妃一起駕臨天水王府,參加婚禮。”
李瑄今日下朝的時候,高力士告訴他這個消息。
這讓李瑄非常意外,下朝後立刻將此事告訴李適之。
“雖不符合禮制,但天水王府就在興慶宮對面的道政坊。以聖人對七郎的寵信,參加七郎的婚禮,也不足爲奇。”
李適之向李瑄回答道。
有聖人和貴妃一同赴婚宴,哪怕只是停留片刻,也足以光耀門楣。
可以傳爲長安佳話!
“嗯,這樣天水王府就要另外佈置。”
李瑄不想那麼麻煩。
“七郎不用操心,爲父知道該怎麼做!”
李適之拍了拍李瑄的手。
“有勞父親了。”
李瑄看着李適之的臉龐,也微微恍然。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要完成終身大事。
這段時間李瑄忙碌,天水王府一直由李適之一手佈置,包括請親朋好友,宴會的美酒佳餚、水果點心。
還有上婚所需求的車馬,陣仗,司禮……
他有這樣的經驗。
李瑄只是抽空量身定製婚服,等明日裝扮一下,黃昏之前到長興坊,將裴氏女迎入天水王府,親朋好友開始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