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制科完成後,十月下旬,李隆基就啓程前往驪山離宮。
爲時兩年多,離宮新一輪的建築,已經完成。
由於恆古不變的溫泉,周、秦、漢,都在驪山建築離宮別苑,作爲皇帝的溫湯避寒之所。
周幽王在此修建“驪宮”,秦始皇建“驪山湯”,漢武帝建“漢驪宮”,太宗皇帝的“湯泉宮”,高宗皇帝的“溫泉宮”。
從天寶四載開始,李隆基爲討楊玉環開心,依驪山山勢大興土木,環山列宮殿,宮周築羅城,並修建了登山路和通往長安的複道。
於今年天寶六載八月,李隆基取左思《魏都賦》中“溫泉毖涌而自浪,華清蕩邪而難老”將新宮命名爲“華清宮”。
也就是說,今年的溫湯,是李隆基第一次來華清宮,沐浴華清池。
李隆基還專門爲楊玉環修新的池子,海棠湯。
因湯池平面如一朵海棠花而得名。
李隆基也認爲,只有海棠花能襯托楊玉環的嬌媚。
另外,在今年五月,長生殿也完成建築。
由於長生殿供奉大唐自高祖李淵、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大聖皇后武則天、中宗李顯、睿宗李旦及追封的太上玄元皇帝老子李耳,共七位皇帝靈位之地,所以長生殿也被稱爲七聖殿。
天地清寒,攜帶楊玉環和楊氏姐妹,浩浩蕩蕩地前往驪山離宮。
千乘万旗被原野,雲霞草木相輝光。
隨行的有文武百官、侍從宮女、禁軍衛士,還有一些文武官吏的家屬,蔓延十幾裡。
因爲接下來的數月時間,李隆基都要在華清宮主持朝政。
李隆基心情很好,他在龍輦上,隨着宮人眷屬步行的速度,與楊玉環一起觀賞着沿途的風景。
他絲毫沒想過長安因“野無遺賢”的事件,議論不休。
連士族子弟,也對此產生不滿。
他們認爲李林甫就爲一個所謂的“野無遺賢,萬邦咸寧”,就將天下士人耍得團團轉。
而聖人竟然也聽從,這對文人產生巨大的衝擊力。
整整一天時間,李隆基纔到達華清宮。
南依驪山而建,北望渭水。
山的另一邊是果園。
在驪山北部,從山上到山下,宮殿林立,樓閣相屬。
周圍還有百官屬衙和公卿府邸。
以後每天都會有大量的物資從長安運送而來,資費無計。
聖人每天在華清宮的花費,數百戶中等百姓之家全部資產都不足夠。
李隆基從西門望京門,正式進入華清宮。
他需要修整三日,百官安置自己的家眷,纔開始處理政務。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楊玉環似乎並沒有以往那麼開心,這讓李隆基想方設法,討楊玉環歡心。
打通子午道,開闢涪陵至長安的官道,建立驛站,備良馬,只是其中之一。
殊不知在這驪山之上,周幽王姬宮湦爲搏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
……
十一月中旬,長安突然飄下小雪,落在李瑄的帽子上。
三個月的河東巡查完成,李瑄回到長安。
這一場巡視,李瑄處理了獻瑄玉的豪強和刺殺他的豪強,懲治了與豪強勾結的貪官污吏。
獲得數十車金銀珠寶,絹、錢以百車計。
豪強的土地分給佃戶、百姓。
如平陽郡太守孔興等官吏,都已經被押回長安,處以重刑。
不孝的縣令鄭延祚被免職,終生不得再爲官。
對於天下豪強來說,李瑄此次巡視,不輕不重。
雖滅有一些豪族,但大部分大族還在。
但他們知道李瑄不會善罷甘休,一有機會,必會對他們連消帶打。
豪強只能儘量不讓李瑄握住把柄。
同時心中積蓄一股怨氣。
他們認爲李瑄壞了規矩,他們是特權階級,怎麼能和賤民一樣也?
“天水王,聖人令你去重明閣等候。”
李瑄到達離華清宮最近的戲水驛時,有宦官騎馬而來,通知李瑄。
“遵旨!”
李瑄拱手。
他回來後,就直接前往華清宮,宋國公府包括李適之,都已經搬遷到華清宮下。
他想看看這次回來,李隆基有什麼交待。
沐浴更衣後,李瑄騎馬前往華清宮。
李霅也來戲水驛接他,李瑄與李霅攀談過後,讓羅興、薛錯等親衛和李霅一起回聖人爲李適之所分的府邸。
李瑄到達華清宮後,過望仙橋,入北瞭門,到達重明閣。
李隆基的車駕還未到,李瑄在重明閣等候。
他在二樓窗外,觀看者華清宮的美景。
宮殿瓊樓,寒酥輕落,點點銀花覆臺階。
遙望內宮之中,雪若細鹽,輕輕灑落,爲那雕樑畫棟勾勒出一幅素雅畫卷。
大概兩刻鐘後,李隆基從華清宮開陽門出,車駕在重明樓停下。
華清宮溫湯之地的內宮有四門,東門爲開陽門、南門爲昭陽門、北門爲津陽門、西門爲望京門。
內宮中有諸多溫湯池,以及李隆基和楊玉環居住的飛霜殿,另外還有長生殿。
除此之外,連朝堂都在內宮之外。
“拜見聖人!”
李瑄下樓向龍輦上的李隆基拜道。
“七郎平身!”
李隆基下龍輦向李瑄說道。
“謝聖人!”
李瑄再次一禮。
“七郎此去河東三月,剷除奸佞之徒,震懾宵小之輩,彈劾不檢不孝,可謂功德圓滿。”
李隆基拉着李瑄的手,一起步入重明閣二樓。
宦官宮女在前方收拾閣內,佈置茶水、點心。
將取暖的炭火,也佈置在重明樓中。
“全賴聖人天威,才能如此順利。”
入座以後,李瑄向李隆基恭維道。
“此行河東,七郎看到什麼,朕想聽真實的想法。”
李隆基又向李瑄問道。
“恕臣直言,百年的安寧,土地兼併日益盛行,雖盛世依舊。但未來卻不好捉摸。常平新法需快點實施,自古皇帝能治當世太平,即爲明君。若聖人治理天下可澤被百代,則爲千古聖君。”
李瑄沉重一番後,向李隆基說道。
他們坐在二樓的窗戶邊,能看到外面紛紛揚揚的小雪花。
旁邊的火爐,給予他們溫暖。
李瑄強調李隆基當世太平沒問題,但李隆基百年以後,國家就會出現危險。
李隆基不可能不知道朝代更迭的故事。
漢文帝的韜光養晦,能讓國家數代強盛。
李瑄暗示李隆基如果施展常平新法以及接下來的一系列新法,則可使國家百代不衰。
這樣人們往後誰會不稱讚呢?
“既然如此,就託付給你了。”
李隆基品了一口茶後,向李瑄說道:“明天我會在朝堂上宣佈的,做好準備吧!”
“臣必不負聖人所託!”
李瑄起身向李隆基一拜。
拜相已成定局,不容更改!
李瑄沒有聽李霅說罷裴寬爲相的消息,意味着三宰相的局勢可能會形成。
否則明天罷裴寬爲相,當天就任李瑄爲相,這樣的事情還沒有發生過。
一般都是罷相過一段時間內,再任命新的宰相。
“七郎軍功無上,才氣無雙,處理政務剛正不阿,檢舉不法盡心盡責,心中有萬條溝壑,利國利民的政令層出不窮。如果在朝堂上找一人爲宰相,那一定是你了。”
李隆基將李瑄扶起來說道。
“聖人讓臣擔當重任,臣當一心一意,輔佐聖人。請聖人革去臣河東、朔方、河西、隴右四鎮節度使的官職,以及諸多使職。”
李瑄主動向李隆基請命道。
“這樣!先革除七郎河東、朔方節度、支度、營田、押蕃、節度等使。”
“七郎亦不再掌隴右、河西兵權,但以宰相的身份,遙領隴右、河西節度使,如此,歸附的白蘭羌、吐谷渾、蘇毗、党項、通頰等部,纔不敢輕舉妄動;回紇和吐蕃,也不敢再有覬覦大唐之,七郎名將的威望,是鎮國之石。待回紇、吐蕃等完全畏服,再去下河西、隴右節度使的職位。”
“七郎的河西、隴右營田、支度、採訪、押蕃、鹽鐵、討擊等大使的職務免去,赤水軍大使、三受降城絹馬互市大使的職務免去。”
“河西長行轉運能使、隴右羣牧大使、黃河轉運大使的職務七郎依舊兼任。”
李隆基似乎早已有計劃,將李瑄的職務安排得明明白白。
讓李瑄遙領河西、隴右,不領兵權,震懾吐蕃、回紇,以及附屬五部,由楊玉環提出,正合李隆基心意。
其他的一通使職,確實不適合再兼任。
不過隴右羣牧大使的職位,李隆基覺得李瑄乾得很漂亮。
三年來一直征戰,即便如此,大唐的牧監馬匹到達九十多萬匹,還不包括河隴軍隊中越來越多的戰馬。
另外,李隆基還聽說李瑄在青海上一個叫應龍島的地方,培育青海驄的寶馬。
又從西域重金購買種馬,培育優良的河曲馬。
李隆基認爲李瑄有養馬的才幹,所以繼續兼任。
哪怕李瑄卸任隴右羣牧大使,這個職位李隆基也不會讓其他節度使兼任。
還有河西長行轉運大使,這個職位以前就是宰相兼任。
李瑄用長行轉運爲他運送不少寶物,所以他還讓李瑄繼續。
黃河轉運大使,李隆基也打算給李瑄代管。
這樣李瑄雖然一下去掉衆多使職,但除去已經“有名無實”的河西、隴右節度使,最有權力的三個大使職,李瑄依舊保留。
“臣……遵旨!”
李瑄沒有矯情,向李隆基拜的時候,心中鬆一口氣。
他一直擔心李隆基會直接剝奪他四鎮的職務。
現在看來,楊玉環的枕邊風吹得還是挺好的。
只要有河隴軍的名義主帥在身,他的影響力就會一直在軍中。
在老部下的配合下,能在關鍵時刻控制河隴軍隊。
其實隴右羣牧大使和河西長行轉運大使的保留,在李瑄意料之中。
這樣的職位,本就是李隆基最信任的大臣兼任。
一般的節度使,不可能拿到養馬權。
歷史上的安祿山倒是在天寶十三載拿到了。
但他只能管理范陽北部有限的幾個牧監。
大唐的牧監大部分都在隴右、河西一帶,要不然也不會叫“隴右”羣牧。
安祿山無法到達隴右,鞭長莫及。
“七郎離開軍中。但沒有人能接替七郎的全部兵馬。我準備在四鎮任命四個主帥,七郎麾下猛將如雲,人才濟濟,可推薦一下。”
李隆基向李瑄說道。
主帥離軍,在大軍立下滔天戰功的情況下,肯定從四鎮內部提拔。
不會從外部空降主帥,這一點李隆基清楚的。
河隴軍先擊回紇,又先後剿滅吐蕃五十萬大軍。
如果空降一個主帥,誰會服氣呢?
除了李瑄,什麼樣的主帥才能震懾住這樣的軍隊?
“這種大事,由聖人定奪即可,臣已離開軍中,就不便再多說了。”
李瑄含糊其辭地說道。表明自己不會再摻和軍中的事情,只想安安心心主持新法。
“我哪有七郎熟悉麾下的才能呢?我知道七郎的忠心,但就不能爲我分憂嗎?”李隆基不悅地說道。
“臣惶恐。請聖人提問名將,臣會爲聖人介紹詳細。”
李瑄趕緊回覆李隆基。
“安思順如何呢?他的名字我在開元初年就聽說過。”
李隆基暗暗點頭,向李瑄問安思順。
“安將軍參加武街之戰的時候,臣還未出生。他是忠臣的後代,對國家一心一意。他父親安波注老將軍七十歲還在馬上,安將軍五十多歲亦披甲上陣殺敵。從灕水之戰到九曲之戰,再到大非川之戰,安將軍都功不可沒。臣想來,他有能力統領一軍。”
李瑄向李隆基介紹安思順。
說實話,安思順忠心的是大唐,不是李瑄的親信。但李瑄還是不吝嗇對安思順的美言。
“忠臣!讓他節度哪裡好呢?”
李隆基想到安思順的生平事蹟,四鎮安排在哪裡更合適。
“臣認爲去朔方可以。他的資歷能威服朔方的軍隊。”
李瑄提示李隆基。
“有道理!”
李隆基點頭,朔方確實需要安思順這樣的強將鎮守。
“高秀巖呢?”
李隆基又問另一名副使。
李瑄的回答也是一般無二,闡述高秀巖勞苦功高,還是灕水之戰的關鍵角色。
“讓高秀巖這樣的猛將坐鎮太原吧!”
李隆基主動提出讓高秀巖擔任河東節度使。
他故意不考慮程圭和李光弼。
朔方的程圭,河東的李光弼,哪怕此次也立有功勳,也無法成爲節度使。
因爲他們都是王忠嗣一手提拔的心腹部下。
王忠嗣案剛過去不久,李隆基心中的懷疑還未消弭。
李瑄也不會不識擡舉地推薦他們兩個。
所以李隆基要調遣李瑄麾下的猛將入河東。
“聖人英明!”
此正中李瑄下懷。
“七郎麾下將領功績和能力最高的是哪兩個?”
李隆基這纔將目光轉到河隴。
“曾殺死吐蕃贊普之子的臨洮軍大使王難得,他追隨我參加灕水之戰、白亭海之戰、九曲之戰、苦拔海之戰、大非川之戰,是一員能力高超,資歷雄厚的大將。”
“還有後來居上的哥舒翰,他是哥舒道元的兒子,四十歲折節從軍,在之前就參加漁海之戰,立下功勞。九曲之戰的時候,連攻克數城,又有曠野大戰,斬將搴旗如探囊取物。大非川騎兵大戰的時候,威猛不凡,手中長槍折斷,依舊拿半截長槍殺敵。”
李瑄向李隆基推舉這兩員猛將。
“就是他們兩個了,讓他們知節度事,在七郎餘威之下,河西隴右必可無虞。”
李隆基撫掌大讚。
都是他親手授予英雄勳章的猛將,他認爲這些人會無比忠誠。
一個蘿蔔一個坑,李隆基又問其他有沒有可提拔的。
李朱師任河西都知兵馬使,李廣琛任赤水軍大使。
車神塞任臨洮軍大使。
安重璋任積石軍大使。
辛雲京任隴右都知兵馬使。
荔非元禮任武寧軍使……
都是一些順利順理成章的升遷。
大軍使成都知兵馬使,中軍使成爲大軍使。
李廣琛和車神塞都升上去,張興爲臨洮軍副使,兼陌刀將,手下還有左右陌刀將各一人。
其他的幾個空缺的軍使,都由軍功者遞升。
李瑄還請車神塞爲關西遊弈使。
討擊使不再設。
李瑄與李隆基在爐火前談論一個多時辰,在下午的時候,李瑄回到驪山的宋國公府。
李隆基又在華清宮下送李瑄一座府邸,爲天水王府。
李瑄在驪山果園附近還有一座大府邸,但那裡距離華清宮有一定距離,不方便上朝。
回到宋國公府後,李瑄很鎮靜,他沒有向李適之說。
聊了一會,就回到李適之爲他準備的房間休息。
李適之以爲李瑄三個月的巡察太累了。
確實累。
但李瑄早睡是想將精氣神調整到最巔峰。
一夜無話,只能聽到風吹和雪落。
翌日,天色還是黑暗,但一夜雪花落,使整個華清宮內在圍牆,都一片銀裝素裹。
文武大臣們從山下宅院中出來,駕車向華清宮而去。
一個個在車內凍得直哆嗦。
李瑄和李霅同車。
“在華清宮確實沒有長安舒服啊!”
李霅搓着手向李瑄感慨道。
“是麻煩一些。”
李瑄笑着回道。
皇帝是舒服的,那飛霜殿內,有溫泉水環繞,下雪的時候熱空氣上升托住雪花不下落,就像大殿頂上浮起一層白霜。
還有楊玉環那樣的美人陪伴,可以想象冬天得多舒服!
在內宮,有專門爲大臣們準備的沐湯之地,但得李隆基允許才行。
“這衣袍還是有些薄了……”
李霅能感受到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
十年都沒有如此冰寒。
“待隴右的棉花運送回來,我爲父親和兄長製作冬衣。”
李瑄摸了摸李霅的朝服。
想着隴右的棉花早已收成,公輸青子教授的士兵,已經掌握彈棉花。
李瑄早就通知,如果地方營田的棉花收成,就通過河西轉運,運送一批至長安。
“棉花有那麼神奇嗎?”李霅頗爲好奇。
“是的,木棉與棉花相比,不值一提。甚至皮毛都不如棉花舒服,能禦寒。”
李瑄向李霅回答道。
“爲兄我拭目以待。”長安的冬天還有很長,李霅很期待,又道:“朝會快點結束,就能圍在爐火前。”
“今日朝會時間,一定漫長。”
李瑄向李霅道,意有所指。
在華清宮,李隆基恨不得不上朝,平時朝會也是儘快的完成。
大臣們也方便,在華清宮不需要進行朝禮。
李霅還不明白李瑄今天就要達成自古華夏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到達華清宮的山下後,文武百官們下車步行上山。
山路的雪早已被宮人清掃乾淨。
在天微微亮的時候,大臣們拾級而上。
有的大臣還不知道李瑄已經從河東回來,看到一襲紫袍的李瑄,覺得十分驚訝。
在去朝堂的路上,李瑄一改往常,沒有和誰交談。
只是和李霅、李季卿、李琅一起,默默地到達半山腰。
李瑄的三兄李琦還在長安,他要輔助京兆尹處理長安事務,這段時間不用參加早朝。
華清宮上朝的地方有兩個。
分別在津陽門外的左右,爲左朝堂和右朝堂。
左右朝堂的側翼,分別有一座弘文館。
今日朝會的地點爲右朝堂。
文武百官在雪中等待監禮官宣佈入朝。
“鐺鐺鐺……”
鐘聲敲響,伴隨着監禮官的唱籍,文武大臣們進入右朝堂。
此時,天正好亮。
大臣們找到自己的坐席,等待李隆基駕臨。
那些閒官想着上早朝後,趕緊回家,在房屋中更爲暖和。
即便還要去各衙門辦公的官吏,也想着自己的辦公地,火爐通紅。
右朝堂上空曠,非常冰冷。
朝臣沒有穿鞋,腳凍得發麻。
“此河東行天水王有所收斂啊……”
“天水王只是沒握到太多把柄而已。他不會無緣無故去抓人。”
“中秋夜宴的《水調歌頭》太驚豔了,三個月來無人模仿。希望天水王還能寫出類似的詞來。”
“是啊……王維、李白一樣的才華。況且天水王是韓信、白起那樣的將領,又有項羽、冉閔一樣的勇武。”
“天水王應該知道野無遺賢之事,他會如何看待呢?”
“有什麼辦法,事情已經成定局!”
“不知天水王什麼時候拜相呢?”
“應該是明年回長安吧!”
在聖人駕臨前,大臣們在私下議論紛紛。
從中秋夜宴,到拜相之事,都有人交頭接耳議論。
李林甫面色凝重。
他知道李瑄拜相是木已成舟,但他想知道新法是什麼?
哪怕他用野無遺賢的馬屁拍得李隆基賞心悅目,李隆基也未告知李林甫新法的內容。
這是首席宰相的失敗!
野無遺賢雖然讓李隆基更信任,但一些準備向李林甫靠攏,去對付李瑄的官吏,止住腳步。
他們知道李林甫還在玩弄權術,他們要看看新法是什麼,再考慮要不要與李林甫聯合。
“陛下至……”
監禮官喊了一聲。
一襲通天冠冕的李隆基在執扇宮女的擁護下,來到龍榻前入座。
高力士等宦官趨步跟隨。
“拜見陛下!”
文武百官起身拜道。
“衆卿平身!”
李隆基擡手。
如果仔細看的大臣,會發現李隆基今日的狀態不一般。
他精氣神飽滿,目光炯炯有神。
在這寒冬內,平時李隆基上朝是要求速戰速決的。
更何況現在外面還下着雪。
“謝陛下!”
文武百官落座。
左右宰相依舊開始向李隆基稟告中書門下日常事務。
文武百官也沒有什麼要啓奏的,不到半個時辰,似乎就可以下朝各回各家了。
就在大臣們以爲高力士要喊“退朝”的時候,李隆基直起身板,向諸位大臣說道:“右相、左相、皇甫尚書,即今日起,免去天水王朔方、河東節度、支度、營田、採訪、押蕃大使。免去天水王河西、隴右營田、支度、採訪、押蕃、鹽鐵、討擊大使。免去天水王三受降城絹馬互市大使、赤水軍大使。免去天水王御史大夫,右羽林大將軍,判武威郡職,西平郡都督職。”
“天水王今後遙領河西、隴右節度使之職,不涉軍權。”
此言一出,羣臣皆震。
一下免李瑄如此多使職,彷彿在處理李瑄一樣。
但大臣們都知道,這絕對不是懲罰,而是授予更大的使命。
李瑄要被拜相了!
他們明白遲早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及冠拜相!
文武百官見證一個時代!
文武雙全的李瑄成爲朝堂上最璀璨的星辰。
李林甫握住拳頭,早已有心理準備,可他的心依然怦怦直跳。
小賊啊!
他們終於同入中書門下堂了。
“河西節度副使安思順,忠貞勇猛,屢立功勳,特提拔爲朔方節度、營田、支度、押蕃大使,三受降城絹馬互市大使,授靈武都督。其餘勳爵職事官不變……”
“……提拔高秀巖爲河東節度、營田、支度、押蕃大使,授雁門都督……”
“提拔王難得爲隴右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兼營田、支度、押蕃大使,西平郡都督……”
“提拔哥舒翰爲河西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兼營田、支度、押蕃大使,武威郡都督……”
在朝臣心思各異的時候,李隆基又一口氣提拔四名邊帥。
李瑄目前遙領兩鎮,這是一種極大的殊榮。
而四鎮主帥,盡是李瑄麾下,也代表着李瑄的威望。
文武大臣甚至還無法去反駁。
因爲除了安思順、王難得、哥舒翰、高秀巖,沒有更合適的位置。
他們跟着李瑄,爲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總不能將他們剝奪。
況且任節度使,本就是皇帝決定的。
宰相都無權反駁,除非皇帝開口讓宰相建議賢能。
“啪啪啪……”
在李隆基任命完成後,朝堂一時沉默,李瑄率先以笏擊掌。
李瑄的兄長,依附李瑄的大臣如楊慎矜、楊璹等人也紛紛擊掌。
作爲兵部尚書的皇甫惟明同意,因爲聖人提拔的高秀巖、安思順、王難得也都是他曾經的屬下。
裴寬緊接着同意。
隨着李林甫的擊掌,全場一片掌聲。
如果反對,要說出個所以然來,沒有理由而胡攪蠻纏,會惹怒李隆基。
當板笏聲音全部落下,文武百官,無一不屏着呼吸。
冰冷的宮殿,似乎變得不再寒冷。他們的心或鬱悶、或火熱,或迷茫……
聖人免去李瑄的邊帥職務,又免去李瑄御史大夫,明顯是要給李瑄加職務。
御史大夫是從三品。
現在左右相都在,聖人明顯沒有產生罷相的心思,否則在李瑄免職之前,就會罷相。
六部尚書只吏部尚書缺席。
倒是中書侍郎,尚書左僕射還可以任命。
因爲李瑄一定是要加銜的。
“天水王李瑄。從天寶二載從軍,救邊民性命,先後經歷豐安城之戰,賀蘭山之戰,擒突厥可汗、拔悉密可汗,擒海賊吳令光,積石軍之戰,灕水之戰,苦拔海之戰,青海千里奔襲大戰,白亭海之戰,九曲大戰,大非川大戰,擒吐蕃贊普等,大小戰鬥過百,皆以低微的損失,不耗國力勝戰,古代名將,無可比擬……”
“天水王又在長安連破大案,獻理財之策,懲治地方不法豪強,巡視地方,宣傳仁孝,此乃宰相之才也!”
“天水王雖二十歲,卻纔華橫溢,詩詞大成,將來可以領袖文壇也!”
“克己奉公,剛強果毅,如美人香草,萬古流芳……”
“拜李瑄爲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攝尚書左僕射,兼修國史,集賢殿大學士,授紫金光祿大夫,加常平新法大使。其餘勳、爵、差遣官不變。”
李隆基一番長篇大論的鋪墊後,正式宣佈李瑄拜相。
成爲封王的宰相。
衆人皆然。
之前有猜測李瑄會任吏部尚書,但也有人不信。
畢竟吏部尚書自李林甫卸任後,再也沒有人擔任。
吏部是六部之首,兼以使職,就有實權,可以考公天下官吏。
宰相兼任,權職更重。
又有尚書左僕射加重地位。
加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名義上是“第三宰相”,但羣臣知道李瑄的強勢,這第三宰相,可以與首席宰相抗衡。
就如當初李林甫以禮部尚書拜相,卻能與張九齡對着幹一樣。
現在歷史的迴旋鏢重新打了過來。
而且李瑄這次兼修國史和集賢殿大學士。
這曾經都是李林甫的官職,現卻被李瑄繼承。
特別是兼修國史,往往是首席宰相能兼任。
集賢殿大學士掌修書,現再掌修史。
這種影響力會與日俱增。
紫金光祿大夫爲正三品的文散官,無掌權,就是標榜身份。
等等?
好像聖人又授予李瑄一個常平新法大使,這是什麼官職?
他們知道常平糧倉、常平百貨、常平鹽倉。
難道新法是圍繞着這些嗎?
所有的大臣齊刷刷地將目光落在李瑄的身上。
貴之極也!古今無比肩者!
宋國公有一個好兒子啊!
以後朝野就不能稱呼李瑄爲天水王了,而是以“李相”、“相公”尊稱。
因爲宰相就是比郡王尊貴,毋庸置疑。
看李瑄不爽,反對李瑄的大臣,心中難受無比。
只要夠強大,自有大儒辯經,李瑄身邊註定不會缺少追隨者。
李瑄拜相,也讓他們激動。
特別是李瑄的兄長,差點在朝堂上跳起來。
李霅哪還有在馬車上的冰冷,全身血液沸騰。
李林甫看着李瑄從座位上起身,準備到案前領旨,心中長吐一口氣。
李瑄所擔任的,都是是曾經他的官職啊,在博弈之路上,他一敗塗地。
先後丟下三十個官職。
每當他要重新奪回吏部尚書的時候,總被李瑄插上一手,不僅未得到,反而失去更多。
如今李瑄被拜吏部尚書,是對李林甫羞辱。
來勢洶洶的李瑄,勢必要與他一較長短。
李林甫連遭打擊,心裡沒有戰勝李瑄的信心,他只希望李瑄的新法,讓文武百官向他聚攏。
“臣拜謝陛下,今爲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深感責任重大,必將不遺餘力,上不負陛下,下不愧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李瑄在大殿的中央,向李隆基一拜。
這一拜後,意味着李瑄正式成爲宰相!
現李瑄的官職爲:
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攝尚書左僕射,兼修國史、集賢殿大學士,領河西隴右節度大使、常平新法大使、天下遷民大使、糾婚使、慈幼堂使、隴右羣牧大使、河西長行轉運大使、黃河轉運大使,授紫金光祿大夫、上柱國,封天水郡王,實封一千五百戶。
今後,李隆基一定還會李瑄加其他的使職差遣官。
“李相平身,以後入中書門下堂參與軍機,朕期待你能爲國家獻出更多良策。”
李隆基撫摸着鬍鬚,然後向衆多大臣說道:“李相今日正式上任,拜相宴會待雪過天晴後舉行。”
按照慣例,拜相過後,就要舉宴慶賀,昭告天下。
畢竟拜相是國家大事,若是以前,拜相需要國君向丞相行拜禮。
現在皇帝用一場宴會,表達對宰相的尊重。
“恭賀李相!”
大臣們不論心中怎麼想,必須在李林甫和裴寬的帶領下,起身恭賀,以迴應聖人的選擇無比英明。
李瑄再次向李隆基一禮,然後對前後左右的文武百官各行一禮。
最後,李瑄回到座位之上,百官重新落座。
“啓奏陛下,臣有疑問。不知常平新法大使,是何差遣官職?”
禮部侍郎達奚珣出列向李隆基問道。
朝會還沒有結束!
“李相,你趁此時機,告知大臣們何爲常平新法。”
李隆基向李瑄吩咐道。
很明顯,常平新法大使,是主持常平新法的官職。
“遵旨!”
李瑄再次出列,向文武百官闡述常平新法。
文武百官面容凝重地傾聽。
李瑄先是向文武大臣說明大族豪強的土地兼併,對百姓的危害,無數百姓賣兒鬻女,自身也淪爲農奴,就是因爲沒有一時應急的糧食……最終,李相向文武百官說道:“以常平糧食的基礎上,折算本錢,以一成利率折給百姓,救助那些貧困的農民,以防止他們成爲農奴。”
“諸縣糧食放在糧倉中,只會生出老鼠和碩鼠。不如將糧食借給百姓,如此國家可以憑藉利息富足,百姓也可以渡過難關。”
李瑄用老鼠和碩鼠比喻。
老鼠指的就是普通的老鼠,碩鼠是橫徵暴斂的貪婪官吏。
糧倉雖是重地,但監守自盜的官吏絕對不會少。
當李瑄的“常平新法”宣佈以後,沉默良久的朝堂,響起一道道驚聲。
這道消息,猶如平地起驚雷一般。
大族與許多官吏都有姻親關係,常平新法一出,堵住豪強大族土地兼併的道路。
別看公卿大臣們整天喊口號“抑制兼併”,誰又會真正去實施呢?
李瑄這一拜相,就要舉世皆敵嗎?
許多大臣的臉色無比難看。
常平新法,一眼能看出是爲國爲民的好策略,但卻難以讓人喜歡。
“常平新法可使百姓青黃不接時,得官府錢穀相助,免受豪強之剝削。民得其便,國得其利。諸卿要配合李相推行至四海,解天下之急……”
李隆基配合李瑄,把常平新法當成一個國家的百年大計。
他要着力推行,如果按照理想化的發展,不需要幾年,天寶的國力就會遠勝開元。
“啪啪啪……”
李隆基話音落,李瑄第一時間以笏擊掌,表示聖人之言英明。
這次配合李瑄掌聲的人少了不少,茲事體大,也只有親兄弟會無條件支持李瑄。
還有就是楊慎矜、楊璹這種李瑄的爪牙,以及李瑄的鐵桿支持者。
“啪啪啪……”
大詩人王維擊掌,他已經決定支持李瑄。
因爲常平新法按照理想化,絕對是頂級計策。
詩人不缺理想,很快,韋述、崔顥等詩人點頭支持。
李峴手中持笏,他仔細思索常平新法的利弊,最終擊笏迎和李瑄。
裴寬在皺眉想此新法的可行性。
他總感覺這個常平新法會出問題。
因爲執法者是人,而豪強大族在地方影響力那麼大,再加上利令智昏的官吏們。
很可能把好事辦砸。
裴寬和李瑄沒有仇怨,但他有老辣的政治手段,單純地認爲此常平新法難以實現,推行下去,弊大於利。
而以笏擊掌的人連四分之一都沒有,讓李隆基的面色僵住。
一個法令沒有多數宰相支持,又遭受大部分官吏反對,對皇帝來說非常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