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衆期待下,吐蕃贊普的車馬在羽林郎的押護下,過明德門,進入朱雀大街上。
長安百姓終於看到吐蕃贊普尺帶珠丹。
漢人中沒有見過如尺帶珠丹一樣長的鬍鬚。
尺帶珠丹看起來很頹廢,將頭埋在鬍鬚內。
坐在紅山宮堡的時候,他心中一直在想最繁盛的長安是何模樣。
但到了長安,他卻無法直視兩旁的景象。
那人影嘈雜的聲音,非常尖銳刺耳。
尺帶珠丹會說漢語。
本以爲用不上,但有的喝聲卻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金城公主的夫婿……”
“他也是我大唐的女婿,爲什麼這麼不識好歹,屢屢侵害邊民呢?”
“聽說他當了四十多年的吐蕃王……”
“若非天水王,他還龜縮在雪域高原不可一世呢!”
“此侵害我大唐的代價,雖遠必誅……”
“後面那些應該是其他的戎狄之王。天水王真神威蓋世,一戰盡擒雪域高原北部諸王。”
“再後面是吐蕃的大臣……”
長安百姓們議論紛紛。
尺帶珠丹在位的時間太長了,再加上屢屢與大唐敵對,難免讓長安百姓記住他。
在長安百姓和王公權貴的潛意識中,吐蕃能變得如此強大,和尺帶珠丹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正是因爲如此,才凸出李瑄的功績!
騎在汗血寶馬英武的天水王,再次受到長安萬民的追捧。
那英姿勃發的身影,令人狂熱,令人着迷,令人不能自己,那英雄事蹟令人感同身受。
觀者如山,掌聲如雷,那山呼海嘯般的叫喊聲伴隨李瑄一路。
與李瑄熟識的人,都在長安各坊前的街道上。
李瑄的妹妹李玉瑩與衆多小娘子一起歡喝。
還有再次到長安果園的裴靈溪,她聽說李瑄擒吐蕃贊普回來,忍不住到長安城。
和之前看到的李瑄不同,身披鎧甲,受萬民擁戴的李瑄,讓裴靈溪喜上眉梢。
李瑄也看到眉目如畫的裴靈溪,他招手的時候,裴靈溪又低眉垂眼。
李瑄從一個個坊區路過,最終到達皇城的朱雀門前。
而後李瑄向東,經興道、務本、平康、東市……
雖然已經不是朱雀大街,但兩側依然是人頭攢動。
花萼相輝樓。
李隆基站在二樓的南面,目視下方道路。
長安五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各國使節陪伴在旁邊。
相隔很遠,他們就看到一支隊伍出東市門,來到長安春明門前的街道上。
羽林儀仗後方,是一車車的金銀珠寶,讓外國使節驚歎。
他們國家的財富全部聚集在一起,也拿不幾十車的財寶。
而大唐一次獻俘虜,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車輛。
李瑄覆滅的吐谷渾、通頰、党項,不是西域小國可以相比較的。
哪怕真臘、赤土、驃國等南方小國,也無法對抗吐谷渾這種騎兵衆多的族部。
和大唐這輪皓月相比,周圍的小國如米粒之輝。
之前的突厥汗國欲與大唐爭輝,如今敗亡。
現在的吐蕃王國與大唐相鬥,國家損失慘重,連威名赫赫的贊普,都被大唐生擒。
被大唐一個堪稱戰神的將軍生擒。
“七郎每戰,總將金銀珠寶繳納。而非以金銀珠寶收買人心,更不會貪墨這些寶物。這一點,古代的名將亦無法相比較。”
李隆基摸着鬍鬚,向左右大臣說道。
有這些金銀珠寶在庫,可以肆意揮霍。
有李瑄爲他征戰,他的寶物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天水王高風亮節,邊地諸將要多多學習纔是。”
旁邊李林甫賠笑着說道。
正因爲李瑄無懈可擊,他纔在李瑄手中屢屢吃苦頭。
常規的方法無法對付李瑄,當李瑄受寵後,哪怕李瑄真貪污受賄,以權謀私,聖人也會偏袒李瑄。
因爲這是天寶年間的聖人!
“唉!我對七郎的賞賜還是太少了。”
李隆基見車馬出東市門不絕,再次感嘆一聲。
李林甫變色,周圍的大臣面面相覷。
對李瑄的賞賜,已經是最頂級了。
遍觀開元天寶的宰相,沒有一個大臣、邊帥光明正大獲得那麼多金銀珠寶。
除了李瑄!
再賞,還能賞賜什麼呢?
爵位已經是郡王,勳位早已是極限。
很明顯,李隆基想讓李瑄入朝爲官。
而李瑄的功績,斷然不可能只是一個尚書。
前一批財寶出現後,百姓們驚呼聲響起。
因爲李瑄已經騎着汗血寶馬出東市門。
他帶着南霽雲、哥舒翰等將領,騎馬慢步至花萼相輝樓前的廣場上。
外國使節們都指出李瑄就是大唐的天水王元帥。
如此年輕和英武,代表李瑄有許多精力去征伐。
在李瑄的馬蹄下,惹怒大唐的國家,必山河破碎。
山文盔甲,金袍玉帶。
李瑄看起來也是血肉之軀,沒有什麼異人之象,爲何有力雄萬夫的勇力呢?
諸國使節都想不通。
南詔的王子閣羅鳳瞻仰的風采,莫名產生崇敬。
南詔接壤吐蕃,視吐蕃爲第一大敵。
而國民一直認爲吐蕃兇殘且強大,軍隊不弱於大唐。
李瑄先後橫掃吐蕃,斬殺數十萬,對閣羅鳳產生巨大的衝擊力。
是以,李瑄在閣羅鳳心中留下不可戰勝的印象。
“河東、河西、隴右、朔方四節度使李瑄,拜見聖人!仰聖人威德,大破吐蕃,擒吐蕃贊普,特回長安貢獻!”
在外國使節和百官大臣的議論下,李瑄下馬,對着花萼相輝樓上的身影一拜。
“臣等拜見聖人!”
南霽雲、哥舒翰等將領跟隨着李瑄,下馬拜見。
“天水王平身,諸卿平身!”
李隆基的聲音從花萼相輝樓上傳出。
花萼相輝樓一共三層,是長安少有的三層閣樓。
且每一層閣樓都異常高大。
一共一百二十尺高。
登上花萼相輝樓三樓,遙窺函谷之雲,近識昆池之樹。綠野初霽,分渭北之川原。青門洞開,覽山東之貢賦。
可見此樓的巍峨。
現在李隆基站的地方是花萼相輝樓的二樓,此能更清晰地看到興慶宮外的街道和廣場。
有此一棟樓,足以體現大唐的強大,和大唐皇帝的尊貴。
李瑄再次一拱手,馬匹被牽走,他恭立在樓下,等待尺帶珠丹的車子到來。
一刻鐘後,一路“折磨”的尺帶珠丹,終於到花萼相輝樓下。
車子已經停下,尺帶珠丹依舊恍恍惚惚。
“贊普,請下車面對聖人,生與死,就看這次機會了。”
李瑄來到尺帶珠丹的車前,向他說道。
“長安!”
尺帶珠丹彷彿從惡夢中驚醒。
但他看到那瓊樓玉宇之後,又陷入另一個惡夢之中。
他知道,他要面對他原本妻子金城公主的兄長,李隆基。
他曾想過他們在兩軍陣前面對,但從未想過是現在這樣。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也是李隆基選擇花萼相輝樓下獻俘的原因,因爲他在天上,他的敵人尺帶珠丹在地下。
那屢屢對他出言不遜,那時時寇侵大唐讓他顏面盡失的尺帶珠丹,將如臣子一樣下拜。
象雄王、党項王、通頰王、吐谷渾小王都已經下車,到花萼相輝樓前。
但尺帶珠丹還無法挪動步伐。
他看着昔日向他下拜的附屬諸王,現在卻跪拜在花萼相輝樓下,祈求李隆基饒恕一命。
還有那曾經跪在紅山宮堡的政務大臣,似乎已經遺忘了自己的君主。
李隆基看到長鬍子的尺帶珠丹立在原地,他知道這就是尺帶珠丹。
和描述中的一樣,頷下極爲誇張的鬍鬚,綽號梅阿迥,意思是長鬍子。
李隆基沒有讓下拜的吐蕃諸王和政務大臣起身,就是在等待尺帶珠丹服從。
花萼相輝樓上其他文武大臣,番邦使節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他們的目光都放在尺帶珠丹上。
如果尺帶珠丹不服氣,聖人又會怎麼處理呢?
唯有廣場上和街道上的百姓對尺帶珠丹指指點點,毫不忌諱的言語。
“你能到達這裡,說明你想赧顏苟活。長安一路,百姓已經將你記在心裡,知道吐蕃贊普的狼狽樣子。聖人只是以勝利者的眼神看你,覺得羞愧只是你自己。”
“聖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突厥可汗烏蘇米施向聖人臣服,現在能安樂活着;你想去做那個死去的君王嗎?”
李瑄向尺帶珠丹警告道。
他想獻俘順順利利的結束,而不是突生波折。
尺帶珠丹幡然醒悟。
他要活着,去了解吐蕃的消息,看着吐蕃重新煥發生機。
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吐蕃如何?
是哪個兒子繼位,又是誰把持朝政?
他怕吐蕃已經在大亂之中,這樣鬱悶在胸,死難瞑目。
尺帶珠丹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諸王大臣的最前方,撲騰一下,跪在花萼相輝樓下,然後俯首:“野祖茹拜見大唐聖人!”
這一跪,他失去作爲“贊普”的尊嚴。
這一俯首,他屈服於大舅哥之下。
野祖茹是尺帶珠丹王子時候的名字。
不再以贊普號稱,而是稱自己真正的名字,代表他乞求大唐的聖人能饒恕自己一命。
“奴奴嫁給你,兩國本應該像文成公主嫁給松贊干布一樣,結爲同盟,共同進退。可爾卻不修德行,變本加厲地侵害大唐,天下間有這樣的道理嗎?”
李隆基向尺帶珠丹指責道。
他心中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
之前的烏蘇米施算什麼?
不過是一個被臨時推上去一年多的可汗而已。
要能力沒能力,要聲望沒聲望。
而腳下的尺帶珠丹,爲絲綢之路上赫赫有名的王者。
是能一言不合,駕馭四十萬兵馬入侵大唐的人物。
他一句話,能讓周圍的國家,瑟瑟發抖,主動將國家的金銀珠寶和美女,獻至邏些城。
他想着和大唐爭鋒西域,征服小勃律,迫使二十多個西域國家臣服。
作爲大唐帝國的掌控者,征服弱小國家,不足以心動。
征服強大國家的強大君主,才讓李隆基痛快。
“野祖茹向聖人賠罪,今見聖人天威,方知自己不自量力;見長安之貌,想吐蕃猶如偏地。吐蕃的一切都是我的罪過,是我貪圖軍功。看在我們舅甥一家的份上,請聖人饒恕我一命。”
尺帶珠丹向李隆基再拜。
敗者沒有任何反駁可言,勝者通吃。
因爲大唐的邊帥也經常爲軍功入侵吐蕃,也會阻撓吐蕃的信件入長安。
有的戰爭,輸了只能是自不如人。
“你對國家之傷,理應斬於西市。念在伱是奴奴的丈夫,我饒恕你一命。吐蕃應該向大唐臣服,自降爲番邦,你爲吐蕃舊主,我封你爲河源縣侯,居於長安,作爲與吐蕃之好的見證。”
在王公大臣、長安百姓、番邦使節的觀看下,尺帶珠丹卑躬屈膝,只爲苟活。
李隆基不再想着殺死尺帶珠丹。
本來李隆基對尺帶珠丹恨之入骨,但看到尺帶珠丹這種樣子,更覺得他活着才能滿足虛榮。
以後在大小宴會上,讓尺帶珠丹見證大唐的強盛。
河源縣,爲大唐柏海郡新設之縣,是爲黃河源頭之地。
作爲吐蕃曾經的領地。如果尺帶珠丹知道這個縣在,一定會面紅耳赤。
封大唐之爵,也意味着尺帶珠丹是大唐之臣。
“臣謝聖人寬恕!”
尺帶珠丹心中苦澀,進行第三拜。
他聽到吐蕃向大唐臣服,這是誰的主意?
仔細一想,尺帶珠丹心中釋然。
他使三十三萬大軍全軍覆沒,除了臣服大唐,還有路可走嗎?
吐蕃絕對無法承受李瑄的再一次攻擊!
他希望吐蕃新任掌控者,有忍辱負重的意志,而非真正的趴在大唐的腳下,再也擡不起頭。
他是一個失敗的贊普……
剩下的附屬諸王,政務大臣,李隆基沒有封賞,只是讓將他們全部關在尺帶珠丹的宅院中。
那裡今後就是他們的活動場所,除非聖人召見,否則他們不能踏出一步。
和附屬國的質子不同,他們只是俘虜。
一場隆重的獻俘儀式,隨着李瑄從通陽門入興慶宮而結束。
長安的百姓,意猶未盡。
對李瑄的談論和崇敬,原本就未平息,現再次推向高潮。
三次行走在朱雀大街,使長安百姓無不知曉。
連牙牙學語的孩童,都會被教導將來成李瑄那樣的英雄。
長安學堂中的老師在教導學生詩篇時,如果是李瑄的詩歌,比教導別的詩歌要多數個時辰。
學生也喜歡聽李瑄的英雄事蹟。
諸多文人以李瑄爲當世風流。
當然,與李瑄有利益衝突的人遍地都是,他們恨李瑄恨得牙癢癢。
之前歌謠遍長安,李隆基派李琦查證散播謠言者百人。
李隆基將他們全部流放兩千裡。
這百人都是受僱於人,雖然沒逮住散播謠言的真兇,但震懾住長安遊手好閒的混混。
如果再有人誘導他們傳謠,一定會被這些混混抓起來,到官府領取鉅額賞錢。
花萼相輝樓的二樓,無數珍饈被呈上,美酒飄香。
李瑄和諸位將領,甚至還有尺帶珠丹等,都要到參加李隆基對李瑄的接風宴。
只是這樣的宴會,尺帶珠丹等註定如坐鍼氈。
旁邊的酒杯他們碰都不敢碰,還有那人間的美味,他們只能聞一聞。
也沒有大臣敢與尺帶珠丹等交流。如此情景,還不如坐牢。
李瑄作爲衆星捧月的對象,不論大臣們心中如何想,表面上要對李瑄執禮,尊稱“天水王”。
這一次,只是一個接風洗塵的小宴。
因爲八月還有諸多大宴。
如八月五日的千秋節。這是李隆基的生日,所以是大唐的法定節假日。
還有八月十五中秋的夜宴。
如不出意外,李隆基都不會取消。
特別是中秋節,是大唐非常重要的宮廷節日,皇帝會親自祭月,百姓也會擺上月神的牌位叩拜。
宴會上,李隆基先一一召見南霽雲、哥舒翰、李光弼等人,並親自賜予一杯美酒,勉勵他們。
李瑄在下方與諸臣互禮。
不一會兒,李隆基就問候好其他將領,將李瑄叫到主座的玉案旁。
他一上來,就問詢李瑄生擒尺帶珠丹的細節,他認爲奏書上,記錄的還不太詳細。
編故事李瑄最在行了,他繪聲繪色地向李隆基講述擒尺帶珠丹的過程。
對李瑄來說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卻講得差一點就被尺帶珠丹跑了一樣,在山窮水復的時候,突然間柳暗花明。
李隆基聽後撫掌大讚,爲李瑄敬酒。
李隆基又仔細詢問黃河源頭,以及黃河源頭那麼細小的原因。
李瑄給的答案很科學合理,讓李隆基茅塞頓開,感嘆天地的奇妙,更覺得李瑄博學。
“現吐蕃臣服,臣覺得自己不適合再兼任河東、朔方兩鎮,請聖人免去臣這兩鎮節度的職位。不過臣請聖人保留臣河朔採訪使的位置,那些豪強不僅指使朝廷命官,藐視朝廷;還派刺客刺殺朝廷邊帥,這與謀反何異?所以臣想去河東行採訪處置之事。”
與李隆基足足攀談一個時辰,李瑄這才說起此事。
他主動放棄無法控制的朔方、河東兩鎮。
控制節鎮需要時間,歷史上安祿山本來能在五年時間,控制河東。
他也很機智,掌控河東軍的第一年,就發動征討契丹的大戰,試圖以軍功掌軍。
可是那一戰,安祿山敗於土護真水,且敗得很慘,自己逃到山谷,躲避二十多天。
事後,安祿山竟然把河東兵馬使魚承仙殺死,將失敗的罪責歸於河東兵馬使和一個在太原北部的附屬突厥部落。
是以失去河東軍心,五年未能再掌控。
李瑄只是在河朔騎兵中有威望,想要掌控兩鎮,必須率領全軍經過一次大勝,獎賞全軍。
而李瑄已經沒有時間,去挑唆回紇,率領兩鎮獲得軍功。
李瑄懂得取捨之道,他第一步計劃放棄這兩鎮。讓李隆基知道他沒有任何異常的心思,對他更加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