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一直緊繃着絲絃,使豪強沒有退路。天下豪強無不對大夫恨之入骨,一旦您拜相行使政令的時候,他們會狗急跳牆,裹挾無辜的百姓、佃戶謀反。如果您能鬆一鬆力道,給豪強一些希望。讓他們看到洗心革面的機會,他們最起碼會在您的治理下老老實實,不敢欺負百姓。”
“恕我直言,大夫殺死這麼多豪強,剩下的貌似都是清白的大族。一旦您離開河隴,丟掉權勢。新的豪強會如雨後春筍一樣冒出。即便其他採訪使有決心對付豪強,但沒有大夫的剛烈,行大夫之事,必反噬其身。”
劉晏娓娓地向李瑄說道。
雖然不符合李瑄剛烈的性格,卻是爲李瑄着想。
這樣下去,若李瑄拜相,豪強人人自危。
若李瑄下達某些對豪強不利的政令,豪強怕是會立刻羣起反抗。
他們與大族聯合,說不定會迫使李隆基處死李瑄,再不濟會削去李瑄的職位。
“我何嘗不知道如此呢?周朝因好樂而亡,殷鑑不遠,如果任由這樣下去,怕又有悲劇出現。”
李瑄不想放過豪強,但劉晏說得有道理,在他沒有掌權之前,不能將豪強的路封死。
“豪強是國家的得利者,一般情況下,他們很難去造反。”
劉晏向李瑄說道。
“他們是不會造反。但百姓造反,和他們有直接的關係!”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都是一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但凡每天有一口糧食果腹,誰會冒着被殺頭的風險?
“大夫胸懷天下,屬下自愧不如。但我還是請大夫考慮一下,而非直接拿下豪強的族長。”
劉晏知道李瑄說得不錯。
富貴與家族榮辱結合起來,形成一面大網,網住芸芸衆生。
因爲豪強和大族,甚至士族,都有聯姻關係。
這個時代信奉儒學士人很多,他們往往有風骨,不會幹那樣事情。
但大部分人選擇隨波逐流,被奢靡的風氣矇蔽雙眼。
“劉判官說得對,最起碼在與吐蕃大戰的關鍵時刻,要給他們一次機會。”
李瑄最終採納劉晏的建議。
他讓劉晏傳喚在湟水城的豪強族長到節度使府衙。
對李瑄來說,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他入相的佈置,就與豪強有關。
但在入相的過程中,不去徹底激怒豪強,讓他有時間完成佈置。
或許劉晏說得不錯,鬆開一下,讓豪強喘口氣,較爲穩妥的過度,以免出現難以預料的事情。
豪強族長得知李瑄召見,懷着忐忑地心情,來到節度使府衙。
這種大事,他們不想面見李瑄這個屠夫,但不親自來,又怕李瑄怪罪沒有誠意,只能咬牙前來。
豪強都知道李帥調離河隴資源,準備與吐蕃大戰。
以前他們希望李瑄戰死在沙場,或者敗給吐蕃,被聖人調走。
但一系列大戰後,豪強們放棄這個想法。
李瑄太能打了,兇惡的吐蕃,在李瑄面前接連慘敗。
他們已經不再去想李瑄會戰死沙場。
特別是敦煌大案以後,成爲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也造成河隴如今的局面。
議事的堂中,大小豪強的族長,坐得滿滿登登。
李瑄坐在上方,劉晏和劉單陪坐在李瑄旁邊。
議事堂的門前還有數十名神策衛,隨時會衝進來一樣。
李瑄看重衆豪強族長未開口,使他們如坐鍼氈,汗流浹背。
“諸位家產獲得不容易,爲什麼會贈送如此多物品慰問軍隊呢?”
豪強族長拜見李瑄過後,氣氛凝固整整一刻鐘,李瑄纔開口說道。
“從前邊境沒有平靜,卜式自願獻出家中財產;天下混亂,衛茲請求獻出自己的粟米。今蕃賊猖獗,屢侵我大唐,幸得將軍如天人般出世,收復九曲,一雪前恥。值此關鍵時刻,我等身爲大族,自然要稍稍資助軍需,慰勞將士,使將士們更有勇氣殺敵,徹底將蕃賊打敗!”
下方首位的一名豪強族長稍稍鬆一口氣,他起身拱手向李瑄說道。
他名閆荊,是金城郡閆氏的族長,也是衆豪強推舉出來的與李瑄主要對話的人。
像這麼有學問的話,一般的豪強族長可說不出來。
“爾等送來的軍需我收下,本帥感謝諸位的慷慨大義。牛羊將作爲士兵的犒勞;米和粟米作爲作戰的消耗;馬匹作爲輾轉物資之用;金銀珠寶則用於戰後賞賜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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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瑄一字一句地向諸豪強族長介紹軍需的用途。
“我等都知道李帥的高風亮節,明白李帥的公正公平。有李帥的帶領,將士們所向披靡!”
閆荊向李瑄再次拱手。
他覺得李瑄不是傳說中那樣一言不合就殺人。而是極度冷靜、認真的人。
他們剛聽說李瑄兼任河東、朔方節度使的消息,震驚的同時,更爲膽顫,死生全靠李瑄的意志。
如果李瑄把他們直接拿下,搜索證據,治他們的罪,他們毫無辦法。
“本帥少年的時候,如遊俠一般,浪跡在長安坊事。一朝幡然醒悟,努力學習,纔有了今日的功績。所以,本帥喜歡痛改前非的人,如果懸崖勒馬,不再犯法,本帥可以既往不咎。如果想以此次的慰軍復蹈前轍,本帥必新帳舊帳一起算!”
李瑄向豪強族長施了一些壓力後,厲聲向他們警告道。
這些豪強敢來求見他,李瑄情願相信他們所犯下的罪責不大。
如果是惡貫滿盈的豪強家族,哪敢來見他?
“謝李帥寬宏大量。今後您的政令如山,我等當嚴格執行,稅賦必會第一時間繳清,減少佃農的負擔。”
閆荊聽到李瑄的話後,喜不自勝。
“多謝李帥!”
其他的豪強族長紛紛起身向李瑄拜道。
許多豪強犯法,已經毀滅證據。但李瑄殺伐果斷,他們不敢用命去賭,也不願離開。
好在他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在關鍵時刻破財消災。
主要是李瑄有一定的信譽,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代表不會食言。
李瑄和豪強族長沒有多聊,只是交待一番後,便讓他們退下。
他還要聽段秀實彙報一些事情,那些豪強族長,就看他們長不長記性。
如果再犯,李瑄戰後隨時能收拾他們。
“拜見李帥!”
河西掌書記段秀實入堂後,向李瑄一拜。
戰端隨時會開啓,河西的幕僚,除了主事判官楊綰,包括顏真卿,都已經到達湟水城。
楊綰需要主持河西支度、營田的大局,還有河西的後勤物資方面。
顏真卿在新任太守到達敦煌後,馬不停蹄地趕到湟水城。
上一次未參加九曲之戰,這一次一定要在大戰中監守崗位,不再遺憾。
“免禮!”
李瑄請段秀實坐下。
“謝李帥。”
段秀實在李瑄下方坐下。
“成公從蘇毗歸來,覺得蘇毗王靠得住嗎?”
李瑄向段秀實詢問道。
諸多僚屬中,段秀實是李瑄最看重的僚屬之一。
他品性的高潔,讓人自慚形愧。
歷史上的段秀實,就如一面鏡子,什麼樣的人面對他,都會被照得原形畢露。
李瑄在河西時,就收到段秀實從九曲快馬送去的信件,得知已經勸說成功。
但那也只是具備勝戰的因素,並不一定會獲得勝利,還要考慮到諸多變故。
“按照李帥所分析,蘇毗王不滿吐蕃高層已久,他現在只能調動一萬蘇毗士兵,其麾下東岱,多已不受其控制。屬下以爲他還是靠得住的。”
段秀實向李瑄回答道。
他能看出沒陵贊不甘心如此,甚至還有被吐蕃高層處死的風險。
以李瑄的威名和承諾,沒陵贊會在關鍵時刻,反戈一擊。
“等開戰的時候,我軍需先確定沒陵讚的兵馬在何地,再進行佈置。”
由於知道歷史,李瑄也覺得沒陵贊會起到關鍵作用。
“敢問李帥,此戰要進行到何種程度?”
段秀實突然向李瑄詢問道。
“如果可以,自然想完成最大勝利,一勞永逸。成公去過吐蕃,瞭解吐蕃的山川地形,說說你的想法,不須避諱?”
李瑄讓段秀實暢所欲言。
他這麼說意思很明瞭,最好能擒殺御駕親征而來的尺帶珠丹,直接讓吐蕃在未來十年裡,不敢向北看一眼。
шшш▪ ttκa n▪ ¢O 李瑄要在天寶年間對吐蕃的戰役中,畫一個圓滿的句號。
同時,爲他王者歸來,征服吐蕃打下基石。
“此次屬下入蘇毗的之所多瑪,是吐蕃至大唐的主道必經之路。而多瑪距離黃河源頭很近,背靠巴顏喀拉山,此山雄偉高大,貫穿東西,是一道天然屏障,幾個山口險阻,不易通行。文成公主就是從這條道路抵達邏些。”
“唐入吐蕃的另外一條道路,過日月山後,從尉遲川分道,順着青海從茶卡湖前通過,抵達都蘭,然後向西穿過盆地,再越過吐蕃境內的唐古拉山口,到達邏些。”
“這兩條道路可以在香日德河經過柏海(今扎陵湖,鄂陵湖)到巴顏喀拉山連通……”
段秀實向李瑄稟告的時候,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地圖,將唐入吐蕃的兩條主幹線,標記得一清二楚。
甚至連這兩條主幹線上吐蕃的驛站,也有記錄。
這是吐蕃出雪域高原的生命線。
香日德河,多瑪,柏海,這個戰略要地佔住,就可以將吐蕃鎖在雪域高原中。同時,納整條黃河入大唐及大唐藩屬的懷抱。
李瑄認同將來勝利後,要佔據這三個戰略要地。
本來這些都是最強盛時吐谷渾的地盤,但吐谷渾被驅逐以後,吐蕃將蘇毗安置在黃河的上游,源頭一帶,成爲吐蕃進攻河隴的大後方。
而積石山一帶的通頰部,一定也要被李瑄橫掃。
通頰也有十一個東岱,共五萬戶。
他頂在蘇毗的頭上,是不容小覷的力量。
李瑄要將黃河源頭的吐蕃大小部落、千戶所全部處理乾淨。
“如果我軍想辦法迂迴至大非川和伏俟城以西,就有機會截斷吐蕃撤退的道路。沒陵贊分析,吐蕃贊普御駕親征,很可能率領超過三十萬兵卒、奴隸,我們必須將俘、斬超過十五萬,才能保證佔據這三個戰略要地,遏制吐蕃出雪域高原。因爲我們的士兵出大非川后,很可能被冷瘴侵襲,這三個戰略要地,只能讓蘇毗王派兵防守,我大唐只能派一小部分士兵。”
段秀實指着地圖上的大非川和伏俟城以西,向李瑄說道。
經過段秀實的指點,李瑄確定一個事實,想要逮捕尺帶珠丹,然後將大部分吐蕃士兵留在青海一帶,就必須扼制大非川和伏俟城。
否則想要剿滅三十萬吐蕃士兵不現實。
就算將吐蕃打潰敗,他們沒命地往大非川逃,李瑄很難截住。
但關鍵是如何能扼制住吐蕃的後路。
想要越過吐蕃的三十萬兵馬,繞到吐蕃後面似乎很難。
大非川倒是有可能,因爲可以直接從九曲黃河跨過去,避開吐蕃軍營。
但伏俟城那一條生命線被吐蕃把守圍得跟鐵桶一樣。
說不定大非川也有吐蕃駐軍,畢竟那也是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
唐軍還不能強行戰鬥,必須保證勝利的情況下繞後。
當前還不知道沒陵贊率領的一萬士兵在青海的哪個方向。
段秀實對於這種主力的碰撞,不敢決斷。因爲那是李帥最擅長的事情。
他提醒李帥在勝戰的同時,能果斷抓住機會。
“成公的建議很好,今天作罷,明日和諸將、諸僚屬一起商議作戰事宜。”
李瑄又與段秀實聊一會後,讓段秀實退去。
天色已晚,他上午回來,還未好好休息一會。
李瑄讓裴瓔待在節度使府衙,以後在節度使府衙內的校場上訓練,適應盔甲作戰,馬戰。
裴瓔自稱善馬槊,大戰一觸即發,有他表演的時候。
李瑄回到府衙,長離爲李瑄準備洗漱。
李瑄先去拜訪李泌。
先噓寒問暖,問李泌習不習慣。
李泌是謀士,軍事戰略家。
在李瑄未告知李泌謀反的意圖前,李泌都無法向李瑄提大戰略。
李瑄將唐、吐蕃古道地圖交給李泌觀看,也將段秀實的想法說出。
李泌認爲,如果段秀實的提醒能做到,將最完美的結局。
大唐把控吐蕃入唐的道路,最起碼十年時間,吐蕃不能北上。
李泌未領兵打仗過,在戰術上他無法與吐蕃三十萬大軍鬥智鬥勇。
李瑄給李泌時間慢慢捉摸,他回去洗漱,好好休息一晚。
翌日,李瑄的僚屬和安思順、高秀巖、安重璋等將領齊聚一堂,集思廣益。
李泌也受邀請,參加此次會議。
許多將領還在軍營,如李朱師、哥舒翰、辛雲京、王難得、南霽雲等,他們需要率領主力,與九曲的吐蕃士兵對峙。
張守瑜、荔非元禮、楊景輝率領所屬兵馬,在堅守安人軍城、白水軍城、鄯州城。
一有敵人主力進犯的消息,他們就堅壁清野,據城而守。
此次河西諸胡,墨離軍吐谷渾出兵兩千騎,配合其他的河西諸胡,一共一萬五千騎,被派遣到赤嶺山口。漠門軍、綏和守捉等盯防石堡城下方的吐蕃步騎。
爲避免出現差錯,臨洮軍的騎兵已經從九曲挪動到積石軍城的黃河邊,隨時能渡過黃河支援。
在唐軍參戰士兵未全部到齊之前,兵力還有很大的劣勢。
吐蕃膽小,沒有在大唐兵力最弱的時候,主動進攻。
“諸位,吐蕃兵馬分三部分,我軍兵馬未齊整,勉強應對。等我大軍全部聚集完畢,就開始反擊。假設吐蕃此次出兵三十萬,如有面對吐蕃致勝的戰術,上策,中策,甚至下策都可以提出來。我們一起商討!”
李瑄率先發話,請諸僚屬、諸將給出意見。
吐蕃贊普御駕親征,諸將已經猜測到吐蕃的大概人數。
既然李帥讓大家想對策,肯定不是與吐蕃硬碰硬,將他們打敗。
他們都知道,李帥最不喜歡兩軍正面衝突。
那樣的戰鬥,即便勝利,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吐蕃的盔甲不少,其精銳士卒戰力強悍,視死如歸。
而且吐蕃兵分三路,以防禦態勢,互爲犄角,不論突襲哪裡,吐蕃必然能從其他方向支援而來。
李瑄的幕僚和將軍們七嘴八舌,商議一個時辰,也沒有商量出一個讓所有人認同的計劃。
主要是吐蕃雖然三個陣營,但距離太近,最多一百里。
圍點打援,極速突擊,疲兵之計,聲東擊西,詐敗誘敵等等。
無法繞過的一個坎就是吐蕃士兵多於唐軍,並離唐軍太近。
不論怎麼變,吐蕃都能第一時間組織比唐軍更多的兵馬。
貿然交戰,損失慘重是必然的。
“將軍,吐蕃三十萬大軍,一次就能吃掉一座大山。吐蕃在諸軍營中儲存的糧食,就算再多,也不過三四個月。如果將軍不急,吐蕃會急的。”
“傾國之力,如果只是按兵不動,以吐蕃的地勢,他們堅持不了多久。”
在衆人談論如何進攻吐蕃的時候,李泌向李瑄提出這一條信息。
按照推理,吐蕃在失去百穀城和九曲諸城後,也得跋山涉水將糧食運到諸軍營。
縱然牛羊好趕,但牛羊也得吃草。
“如果與吐蕃僵持,大唐倒是不怕,我大唐準備充分,且距離國土更近……”
李瑄點了點頭。
他覺得主力僵持可以,但必須分出隊伍動起來,爲吐蕃製造壓力。
就像李泌所說,吐蕃費這麼大力氣,不可能只是爲了防守青海。
吐蕃必然會想辦法將戰端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