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裴靈溪
終南山位於長安以南,它是秦嶺的中段,綿延數百餘里。
大唐建立,尊老子爲李氏“先祖”,藉此宣揚“君權神授”。
同時,道教爲了使朝廷支持,頻頻弄出太上老君顯靈的跡象,迎合朝廷。
大唐皇帝承認這些所謂的顯靈,於是名山大川,就有更多道觀出現,其中以爲終南山爲最。
長安一帶的百姓,人人都知道“壽比南山”的典故,還有本朝出現的“終南捷徑”,使人們心中認爲終南山是“仙山福地”,在這方面,天下沒一座仙山有終南山出名。哪怕是華山、嵩山,都遜色一籌。
由於終南山靠近長安,並且是道教名山,加上終南山和長安之間是廣闊的平原地帶,不需要翻山越嶺,所以不論是王公貴族,亦或者平民百姓,都青睞這裡。
這裡的道觀基本都建立在山腳下,或者靠近平坦大道的山谷中,方便人來。
周圍甚至還有許多王公貴族的莊園別墅,在此度假玩樂。
但許多真正的隱士,會在深山中搭建茅草屋,做清貧的地主生活。
李瑄率領羅興、廖崢嶸等十餘名親衛,輕裝簡行來到終南山東南麓宜壽縣內。
這裡有赫赫有名的終南山太白峰。
李泌就是在這一帶隱居。
前幾日在長安,有人說在太白峰見過李泌,所以李瑄纔想來拜見一下。
如果可以,將李泌請爲僚屬。
他需要一名的幕僚,爲他出謀劃策,不僅僅是如劉晏、楊綰那樣軍事和地方。
還要關係到朝廷,以及私人方面。
在此之前,李瑄要來宗聖觀上香,爲李隆基和楊玉環祈福。
畢竟之前話撂在那了,做做樣子還是要的。
清晨,薄霧稍籠,帶着微微涼意,從客棧出來後,就向宗聖觀趕去。
一路上,楊柳如煙,百花竟放,松柏青翠欲滴,這條道明顯被裝扮過。
而且路上車水馬龍,但不一定都是來宗聖觀祈福的,還有其他道觀,甚至還有不少佛家寺廟坐落在周圍。
一個時辰左右,一行人來到宗聖觀。
“七郎,這裡環境很不錯啊!”
羅興看到這裡的景色,向李瑄誇讚一聲。
這裡山水秀麗,環境清幽。背靠的山脈雄渾巍峨,如波濤起伏,有一條小溪從山谷流下,似綢緞,如玉帛,淙淙汩汩。
觀前還有一灣湖水似明鏡。
他們騎在馬上,依稀能看到其內亭臺樓閣宮塔遍佈,像是是仙境一樣。
“是不錯……”
李瑄只是微微點頭。
傳說在春秋時期,尹喜在此結草而居,以待老子。
更有傳說老子在此講《道德經》。
在唐初的時候,宗聖觀就以宮殿的形式建立,是爲天下間第一個宮殿式道觀。
甚至天寶元年時,盩(zhǒu)厔(zhì)縣,因爲宗聖觀的存在,改爲現在的宜壽縣。
李瑄沒有直接入觀,而是遞上身份,讓道童通知觀主。
宗聖觀雖不是皇家道觀,卻和許多皇家道觀一樣,宗聖觀的觀主,都有官職加身,甚至還有加封於實職,效命於王權。
李瑄要讓宗聖觀主知曉他來是爲李隆基和楊貴妃祈福。
“見過大將軍,不知大將軍來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宗聖觀主在庭門前向李瑄一拜。
他是著名道士張探玄的弟子範雲。
張探玄去世後,讓範云爲宗聖觀的新任觀主。李隆基任命他爲太常博士。
“觀主不必多禮,我便裝來此,只爲與聖人和貴妃祈福,請您安排一下吧!也不用驚動其他人。”
李瑄向範雲說一聲。
說實話,他以爲的宗聖觀主是仙風道骨的高人。
但他在範雲身上,沒有見到這種風範。
他來此,就是爲了過渡一趟,上完香後,李瑄就會離開。
“按照慣例,應在清晨紫氣東來的時候,爲聖人和貴妃祈福。這樣才能採集到天地的靈氣,福運加身。”
範雲向李瑄回答道。
雖然李瑄只攜帶親信侍從,也沒有官吏隨行,但他一點都不敢懈怠。
他雖是觀主,但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知道眼前這位是聖人最寵信的大臣,手中掌握十幾萬兵馬,又是爲聖人和貴妃祈福而來,不能怠慢。
“嗯!也行。請觀主爲我們準備住處,明日清晨舉行祈福。”
既然有規矩,那就按照規矩來,李瑄也不在乎多等一天。
“大將軍請!明日上午會暫時封閉道觀,我觀青山子是白雲子的弟子,精通祈福之道,明日會請他主持,與諸道陪同。”
道童們將李瑄的馬匹牽走,並請李瑄入觀中。
白雲子就是連李隆基都十分尊敬的司馬承禎。
如宗聖觀這樣的道觀,定有名道坐鎮。
在範雲的陪同下,李瑄拾級而上,進入道觀中。
範云爲李瑄安排的住所是清閒之地,林深谷幽,竹樹青翠。
範雲在爲李瑄講解一些祈福的事宜後,暫時告辭爲明天的祈福做準備。
李瑄並沒有待在住處,他準備在此道觀逛一圈,有一名青年道士爲他帶路,他只讓廖崢嶸和羅興跟隨。
他參觀一下包括太清殿的諸多殿宇,樓閣。
諸殿香火絡繹不絕。
在宗聖觀上香,不需要什麼香火錢,權貴如果開心,可多留下點錢財。
光朝廷每年對宗聖觀的賞賜,都遠遠用不完。
而且在終南山下,宗室觀還有不少田地。
“嘩啦啦……”
“此溪盡爲谷中山泉而來,是爲靈溪,我們宗聖觀上下,皆飲靈溪之水!”
青年道士向李瑄介紹一條小溪。
“是嗎,那我試一下!”
李瑄來到小溪前,整個溪流都是泉水,世所罕見。
“嘩啦……”
他蹲下用手撥弄一下,頓時覺得冰涼,一股澄清之意涌上全身。
只有山泉纔會如此冰涼,在夏日裡無比清爽。
當然,李瑄沒有去喝,要喝也是在上游去喝。
他只是蹲下洗把臉。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就在李瑄以靈溪水洗臉的時候,李瑄的上游突然傳出一道悅耳的聲音。
是一名小娘子在指責一名紅袍青年。
“難道小娘子看上本郎君了嗎?不過郎君我有妻子了,當個妾室倒也不錯。”
那紅袍青年毫不知情般,一臉賤笑地回覆。
目光在這名小娘子身上掃來掃去。
“不要自作多情!”
小娘子輕嗤一聲後,指着紅袍青年,向靈溪旁的人大喊道:“他吐在靈溪裡,你們還在洗臉呢?”
靈溪旁的香客臉色大變,道觀是莊嚴清淨之地,靈溪又以神聖聞名,怎麼能這樣呢?
不過他們看紅袍青年還有兩名青衣奴僕跟隨,明顯不好惹,只能暗暗鄙視,不敢當面指責。
“小娘子還挺衝,郎君我就喜歡這種類型!看你穿着得體,哪家的?我讓人去將你收納!”
見小娘子喊話,紅袍青年不怒反笑。
他還伸手去抓小娘子。
這小娘子嚇得花容失色,連連躲避。
就在紅袍青年還要去抓小娘子的時候,李瑄這邊就炸鍋了,羅興和廖崢嶸,立刻跑到紅袍青年那裡大喝:“豎子,你想死嗎?”
他們看着大將軍在靈溪中洗臉,竟敢向靈溪中吐痰,這噁心誰呢?
“什麼人敢多管閒事?”
紅袍青年不以爲意地大喝一聲。
他的兩名奴僕立刻衝上來,保護自己的主人。
羅興跟着李瑄久經沙場,早就負有一身勇力。
廖崢嶸更不用說,河隴第一劍客。
哪怕不取出劍,對付一個奴僕手拿把攥。
羅興和廖崢嶸就是奔着揍紅衣青年去的,所以雙方一見面就拳腳相向。
“嘭!”“嘭!”
羅興一個過肩摔,就將一名奴僕甩飛出去。
同樣,廖崢嶸也施展了一記鴛鴦腿,將一名奴僕踢飛。
紅袍青年被嚇得轉身就跑。
但羅興怎麼能讓他跑呢,飛身一腳就踹到他的後背,將他踹翻。
跟隨李瑄的青年道士見打起來了,立刻跑開通知觀主。
宗聖觀雖然道士不少,但道士修生養性,沒幾個能打的。
“啪啪!”
“你是不是嘴賤?” 羅興騎在紅袍青年身上,又是兩巴掌甩上去。
“啖狗屎的東西,你敢打我,知不知道我是誰?”
紅袍青年不服,心想一定報官將他們抓起來。
他不過是往水裡吐口痰,這些人就這麼毒打他。
“知道我家郎君是誰嗎?”
“啪啪!”
說完,又是兩巴掌上去。
把周圍的人看呆了。
雖然這紅袍青年噁心人,但這樣鬥毆,還是在宗聖觀中,難道不怕被抓起來嗎?
那小娘子也很害怕,雖然紅袍青年污言碎語,但鬥毆是要被官兵抓起來的。
靈溪在她心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所以纔會看到紅袍青年吐入靈溪時,出聲指責。
而且下面明明有人在洗臉,還這麼幹,太不尊重人了。
“住手!”
這時,一名披着錦帛的貴婦人來到此地,她見兒子被打,尖聲一喝。
但羅興根本不聽她的,依舊騎在紅袍青年身上,準備繼續奏他。
“羅興,下來吧……”
還是李瑄吩咐一聲,羅興這才作罷。
他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覺得這素質太低了,所以縱容羅興和廖崢嶸。
吐在地上不行嗎?非吐在人家道觀的靈溪中?
還偏偏他在水中洗臉的時候吐?
說不定下游就有哪個虔誠的信徒,捧着泉水,直接喝呢?
“你們敢打我家五郎,誰給伱們這麼大膽子?”
貴婦人立刻上前攙扶,看自己兒子被打得鼻青臉腫,怒不可遏。
但她身邊只有兩名婢女,不能還手,所以向婢女吩咐:“快去通知宜壽令,把他們通通抓起來,押回長安!”
“娘子,是他先吐往靈溪的,不關他們的事。”
先前那名小娘子勸說貴婦人不要報官。
如果報官,羅興和廖崢嶸就會有責任。
法律上又沒寫在水中吐痰犯法。
“阿孃,她是和他們一夥的,連她也抓起來。”
紅袍青年見母親來到,又有了底氣,指着小娘子說道。
在他看來,就是因爲這小娘子,他纔會被毆打,她一定要把這小娘子納爲妾室。
在長安,也沒有幾個這麼漂亮的小娘子。
“我們不是一夥的,不過你做的就是不對。”
小娘子連忙搖頭矢口否認。
“走了!”
李瑄微微看了一眼囂張跋扈的貴婦人,不再理他們。
在長安這樣的貴婦人多了去了,她們一出長安就不可一世。
“你們快攔住她們!”
貴婦人見此,立即向倒地的奴僕喝道。
但兩名奴僕心裡苦啊!
羅興和廖崢嶸太厲害了,有武藝傍身,他們根本攔不住啊!
但主人吩咐,他們只能硬着頭皮起身。
小娘子嚇得連忙跑到李瑄身邊,她的車伕還在觀外等着呢!
“敢上來,削不死你們。”
見這些青衣奴僕還敢上來,羅興喝了一聲。
青衣奴僕畏懼羅興和廖崢嶸的威勢,竟不敢進。
貴婦人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只能希望縣令趕緊帶兵前來,別讓他們跑了。
“你們快走吧!我阿爺是宜壽令,他要是抓到你們,我讓他輕點打你!”
小娘子向自曝身份,讓李瑄帶着廖崢嶸和羅興快點離開。
“我們又沒有犯錯,爲什麼要離開。倒是你獨自一人,趕緊回家吧!”
李瑄看着這名小娘子說道。
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身青色襦裙,梳着雙髻,五官精緻。
雖然在李瑄見到的美女中,比不上長離那種姿色,卻有些與衆不同。
她非常明媚,一雙眸子墨染的純粹,彷彿是一池秋水,異常清澈,她的眉宇還有一股書卷氣息。
“依照《鬥訟》,他們兩個要笞四十。那人吐在水中,並不犯法。”
小娘子明白一些律法,告訴李瑄鬥毆的嚴重性。
“可我們並不是因爲他那樣纔去打他。我們看他想要欺負你,以爲強搶民女,出手制止!”
李瑄有的是理由駁斥,就算不用身份壓他們,他們也佔不到便宜。
“這樣啊!”
小娘子小臉一紅,想了一下,她又說:“那也不行,他們如果是權貴,你這樣不佔理的!”
“小娘子看我的穿着,像是普通人嗎?”李瑄笑問小娘子一句。
“不像!”
小娘子看着高大英武的李瑄,腰間佩戴飛鳥銜花的玉佩,還挎着寶劍。
她記得在街上挎寶劍的,都是官吏。
連王公子弟都不行。更別說將寶劍攜帶到宗聖觀了。
可李瑄這麼年輕,不像是當官的。
難道……
“你趕緊把劍收起來,如果被縣兵看到你在大庭廣衆攜帶刀劍,會治你罪的。”
小娘子立刻向李瑄說道。
“你阿爺是宜壽令,我記得宜壽令是裴太傅的次子?”
李瑄未應,換個問題問小娘子。
他早在長安的時候,就瞭解過長安周圍的縣令,想看看除顏真卿外,還有哪些名臣。
對宜壽令,李瑄記得很清楚。開元名相裴耀卿的次子,裴泛。
裴耀卿雖未出自聞喜,但也是聞喜裴氏的一支。
聞喜裴氏在開元天寶年間,大臣極多。那些五姓七望,弘農楊氏,河東薛氏,“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等等知名士族,都遠遠比不上。
但大族已分家,有的遷離聞喜多年,各過各的。
要是李瑄不在,現在的裴寬和裴敦復將鬥得你死我活,爲李林甫做嫁衣。
也有如裴伷先那樣的元老,在東都洛陽,不問爭鬥。
“是啊!我叫裴靈溪。”
小娘子大方承認,還指着宗聖觀的靈溪說:“就是這條靈溪!”
“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
李瑄忍俊不禁。
“我阿孃在這條靈溪前的房屋內生下我,所以我纔有這個名字。”
裴靈溪向李瑄解釋道。
正因爲如此,她纔會因剛纔的紅袍青年吐入靈溪而阻止。
她覺得這裡和她有緣,很喜歡靈溪,時時來此。
“好名字!”
李瑄讚揚一聲。
這個時代女子起名沒有男子莊重,就如安樂公主一樣,出生時李顯用衣服將她裹住,所以有了李裹兒的名字。
類似於裴靈溪、李裹兒這樣的例子還有許多。
“說這些幹嘛!你們還是趕緊走吧。”
裴靈溪再次勸說李瑄快些離開。
她祖父去世後,她們這一脈就敗落了。
更何況她祖父不當宰相十幾年,朝廷政局風雲變化,家裡並不是很尊貴。
“大將軍……”
就在這時,宗聖觀觀主範雲趕緊跑來,他還帶着一羣健壯的道士。
得知大將軍與人打了起來,他放下手頭工作,立刻招呼弟子。
雖然傳說大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力,但不能讓大將軍有任何損失。
“大將軍,您沒事吧!”
範雲過來後,小心翼翼地詢問。
旁邊的裴靈溪掩着小嘴,她想不通李瑄爲什麼會被稱爲大將軍。
將軍,還有加大。也只有十六衛的大將軍有這樣的資格。
而且,她經常來宗聖觀,認出這是宗聖觀的觀主,平時王公貴族來了,都得畢恭畢敬。
“無妨!只是明日即將爲聖人祈福,有人在這靈溪中吐痰,終爲不美。”
李瑄擺了擺手,把此事說成一種褻瀆。
“這麼能行呢!靈溪是太清道祖都飲過的聖水,是祖觀的神聖之物。我一定稟告聖人,責罰這樣的人。”
範雲聽後,義正言辭地說道。
話語間,剛纔那貴婦人帶着紅袍青年來到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