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歌舞昇平, 其樂融融之際, 偏被崔曄“捉”個正着。
袁恕己正在臉上微熱情難自禁的時候,猛然見崔曄現身, 無端竟有點心虛。
他試圖解釋:“天官,我……”
崔曄卻不睬他, 徑直走到阿弦身旁:“跟我回去。”
阿弦一揚袖:“我不。”
衆目睽睽下,崔曄不再說話, 只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回身拉着就走。
阿弦正得高興自在,——就算喝的半醉,也沒有鬼魂來侵擾,且又體驗了生平沒體驗過的樂趣,哪裡肯跟他回去。
可是被他強行拉住, 身不由己跟着走出幾步,便大聲叫道:“我不回去, 你放開我。”
崔曄不語。
此時除了桓彥範袁恕己, 鄰座上也有人起身往此處看來,有人認出是崔天官,頓時大驚失色。
阿弦卻渾然忘我似的,仍卷着有些發僵的舌頭, 含含糊糊地說:“我、纔不用跟着你,我……我有法師給的護身符……”
腳下猛然剎住,崔曄變了眼神。
桓彥範正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幕,阿弦的話他隱隱約約聽了個大概, 只是不懂何意罷了。
他挑了挑眉,卻未曾做聲。
袁恕己卻發現,在阿弦說了那句後,崔曄通身的氣息似乎都冷了幾分,雲淡風輕變成了冰霜乍起。
他忙救火一樣趕了過去:“天官不必如此惱火,是我領她來的。”
崔曄的眼神的確是變了,清寒幽深,也不看他,也不答話,只又邁步往前。
阿弦卻全未察覺,在手臂上打了一下:“放開我,我還要跳舞。”
袁恕己覺着額頭有汗滲出。
崔曄肩頭一沉,忽然在阿弦腰間一攬,竟將她打橫抱起,徑直去了!
圍觀之衆裡,有人忍不住“哇”地叫了出聲。
袁恕己本想跟着去,但還有什麼是比留在崔曄身邊更安全的?
何況他早就知道阿弦是女孩兒。
又想到先前他對阿弦說的那句“是男是女有什麼差別”,袁恕己嘆了聲,心道:“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呀。”
此刻因崔曄去了,閣子裡慢慢地樂聲復起,又有語聲吵嚷:“方纔那是吏部的崔天官,如何會來這種地方?”
也有說道:“那清秀的小郎君是什麼人,怎地跟崔天官如此親暱?”
袁恕己略覺頭疼。
忽然耳畔有人問道:“少卿,天官跟十八弟是什麼關係?”
原來是桓彥範走來身旁,袁恕己看他一眼:“怎麼?”
“你聽這些人說的,”桓彥範示意周遭,又道:“我雖聽說天官有個相識的小友,亦有不少離奇傳言,只是不信,但接連兩次我見着他們,這情形可都有些耐人尋味。難道……”
袁恕己忽然明白了他所指:“胡說!這是沒有的事。”
桓彥範笑道:“我當然也很相信天官的品性,然人言可畏……”
袁恕己道:“小弦子叫他阿叔,他只是格外維護而已。”
“原來是自詡長輩,怪不得方纔如此霸道,”桓彥範摩挲着下巴想了會兒:“既然是這樣,倒也是情有可原。”
且說阿弦被崔曄抱住,起初還試着掙了兩下,然而身上無力。
纔出酒館,便有些神志不清,等上了車,人已經呼呼大睡了過去。
崔曄本想將她放下,但看着她熟睡的容顏,想到她先前流露傷心失落之色跑開,動作卻又停了下來。
低頭打量着面前不施粉黛的臉,她從小兒當男孩兒養活,鎮日裡東奔西走忙忙碌碌,臉色便不像是尋常女子般白皙,透着一種被太陽曬過的淡金色,兩腮還帶一點嬰兒肥,下巴卻有些尖尖,活脫脫一個清秀的小男孩兒。
崔曄想到方纔進了天香閣後那驚鴻一瞥所見,卻無端地心跳亂了一拍。
正如先前告訴阿弦的,她終不能一輩子都是男裝,若是順勢換回女裝自也應當,可是看見她跟西域胡姬起舞,那初學而生疏的“舞姿”,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可以理解當時袁恕己爲什麼看的目不轉睛,甚至連他走近都沒發覺了。
此時此刻崔曄忽然也開始擔心一個他本來從沒擔心過的問題,假如阿弦真的扮回了女裝……會是什麼模樣?又是否會因此引發別的“變故”?
比如……
又想到方纔在酒館之中,那翩翩起舞的場景,眼前竟冒出一副蜂飛蝶繞爭先恐後的紛亂場景。
其實崔曄本會早一步追上來的,只所以耽擱了,卻是事出有因。
先前袁恕己先行去後,車駕正欲趕上,卻有崔府的家人來到,稟告:“夫人交代,若是得閒,請您回去一趟。”
盧夫人極少如此,崔曄只怕有事:“可是家中出了何事?”
家奴道:“倒是並沒有聽說,只是裡頭如此交代,催的甚急。”
崔曄自忖祖母年高,恐有意外,便命返回。
然而才走半路,便有侍從來報,說是袁恕己阿弦隨着桓彥范進了歌舞場。
他一驚之下無法按捺,這才忙又轉道而來。
崔曄吩咐車駕走的平穩些,直到停在府門前,阿弦兀自熟睡不醒,崔曄抱着她,落地入府。
正往內而行,便聽得一陣鶯聲燕語隨風傳來,像是許多女子嬌笑相談。
崔曄心中詫異,卻仍目不斜視地抱了阿弦入房。
才安置好了,外間便有小廝來到:“聽說您回來了,夫人催過去一趟呢。”
崔曄問道:“到底有何事?”
小廝卻說不知。
因不放心阿弦,崔曄思忖片刻,就叫人將逢生放出來,安排兩名虎奴在院子裡看着它,一旦逢生有任何異常,即刻前去通報。
崔曄摸了摸逢生的頭,叮囑道:“上回多虧了你,如今你也要替我好生照看着阿弦,不許嚇着她,知道麼?”說着還往內指了指。
逢生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嚕,在崔曄手掌心裡蹭了蹭。
崔曄迅速更衣,這纔出院子往後而去,將到盧夫人院中,又聽到裡頭有女子說話的聲響。他略微遲疑,終於邁步進入。
盧夫人坐在堂下,她的兩側各坐了幾個正當妙齡的女子,看打扮,皆非富即貴,舉止相貌亦各自不俗。
見崔曄入內,有人含笑凝睇,有人帶羞垂頭,反應不一。
崔曄上前向着母親行禮,盧氏面帶笑容,道:“免禮,有外客在,不必如此。”
說着又道:“你來見一見這幾位。”不等崔曄開口,盧氏指着左手第一位道:“這是趙監察的千金。”
又指着次位道:“這是宗家的三小姐,你該記得的吧,當初她小的時候,還見過呢。”
趙小姐只含笑垂首,略行了一禮,宗小姐卻起身笑道:“小時候還多見過哥哥,長大了反而見的少了。彼此都生疏了。”
崔曄一一見過,雖溫文不失禮數,卻不管對哪一家的姑娘,都是雙眸微垂,並不去盯着直視,也並不顯得有所親疏。
盧夫人將這些名門閨秀們一一介紹完畢,崔曄道:“母親若無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盧夫人點頭道:“知道你事忙,快去吧。不必在這裡耽擱。”
崔曄退了出來,才走下臺階,便又聽到裡頭笑聲傳出。
他默然看了一眼,正欲趕回院子裡去,卻見門口人影一晃,是盧夫人走了出來。
遠遠地招了招手,盧夫人來至崔曄身旁:“你要回吏部,還是如何?”
崔曄道:“稍後就回吏部,母親可還有事?”
盧夫人一笑:“我還有什麼事,我的事,方纔你大概也看明白了?”
崔曄垂首不語。盧夫人輕輕地嘆了聲:“雖然說煙年纔去不久,本不該提此事,但你畢竟如此年紀,崔家又且無後,總不該就這樣耽擱下去,要抓緊纔是。我本以爲煙年是個至爲難得的,正跟你天生一對,誰知她福薄,倒也罷了,這次母親一定爲你挑一個最好的。”
崔曄默默道:“這個並不着急。”
“如何能不急?”盧夫人道:“既然要挑最好的,自要慢慢考量,我問你,方纔你所見的幾位姑娘,可有喜歡的?”
崔曄沉默。
盧夫人雙眼有些銳:“難道一個也沒有?”
崔曄終於說道:“母親,我並不是體恤不到您的心意,但……我着實不喜如此。還請您見諒。”
盧夫人微微皺眉,擡手示意身後的丫鬟們又後退數步。
“你是不喜歡如此呢,還是已經心有所屬?”盧夫人沉聲問道。
崔曄詫異:“心有所屬?您這是什麼意思?”
盧夫人肅然對上他疑惑的眼神:“那個……近來隨着你同住的十八子,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孩子?”
“她……”崔曄本要回答,忽然回過味來,“您問阿弦是如何?”
盧夫人冷哼了聲:“我看你對待這個少年,跟對待別人很不相同。”
崔曄不敢相信,因爲太過驚異,一時竟不知要跟盧夫人說什麼。
盧夫人則急道:“你如何不做聲了,難道被我說中了?”
崔曄才道:“您在說什麼!我跟阿弦……這怎麼可能?”
盧夫人探究地盯着他的雙眼:“不要欺瞞我,你們當真一點事也沒有?”
“有何事?”崔曄失笑:“我着實不知您是從何得來的如此荒謬想法。”
“那天,我在虎園看見你、你……還有你竟然破例讓人睡在屋中……”盧夫人把心一橫,“之前你雖跟煙年成親,但我看你一貫也是冷冷淡淡的,只是對着那個孩子,才一反常態,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崔曄嘆了聲,道:“母親實在是誤會了。”
盧夫人道:“曄兒,你要當真不是犯了那等不上臺面的毛病,娘也能再多活幾日。”
崔曄啼笑皆非,無奈道:“我當真對天發誓,絕沒有、那種癖好,不然就……”
“好了好了,不許說不好聽的出來,難道我還不信自己的兒子麼?”
盧夫人到底心疼,忙打斷了他:“不過,雖然這上頭是我多心了,但是你的親事仍是不能再拖延了,今日的這幾位你既然看不中,我再更找好的就是了。總不能我連自己的外孫都看不到,你就算不爲我想,也要替老太太想一想。”
崔曄聽了這幾句,方垂頭道:“是。”
“這就好。”盧夫人見他答應,鬆了口氣:“對了,今日的這幾位裡,趙姑娘出身書香官宦之家,知書達理,溫文爾雅,我看着卻有些像是煙年的風範……”
崔曄蹙眉:“母親……”
盧夫人略知他的心意,想必是怕見了更加“傷情”,忙道:“好好,那就罷了,那麼宗家的姑娘如何?倒是個快人快語的,我看着喜歡。”
崔曄微微一嘆。
盧夫人苦笑:“那好吧,我再留意別的就是了。不過倘若你有哪家看中的,也只管告訴我,不管如何,你自己的眼光……總比母親去尋更妥帖的多了。”
兩人說到這裡,忽然見一名侍從匆匆飛跑而來,遠遠地見崔曄跟盧夫人說話,便放慢了步子。
崔曄道:“何事?”
這來人卻是伺候崔曄院中的,垂手稟道:“不知怎地,逢生向着房門口長嘯,顯得十分躁動。”
先前,就在崔曄離開後不久,阿弦仍酣然沉睡。
忽然間,一陣淡淡地微風透窗而入,室內有一團淡淡金光浮起。
睡夢中的阿弦聽到有聲音在耳畔輕輕喚道:“十八子,十八子。”
阿弦睏倦異常,幾乎不願睜眼,只“唔”了聲。
來者見叫不醒她,便低低而笑,往前一撲,金光便消失在阿弦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噠,感謝五月天的蘿蔔(╯3╰)
阿叔:受傷~
書記:你藏的太好了,都沒看出來
阿叔:怕是心裡偷着樂吧
書記:給你一個麼麼噠┑(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