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舅爺與舅舅

李承乾將目光從圖紙上移開,揉着有些發酸的眼睛,低聲道:“她們打牌久了,一定坐得腰痠背痛吧。”

寧兒重重點頭道:“正是如此。”

“呵呵呵……”李承乾笑道:“你看,這樣一來就有需求了。”

寧兒不解道:“殿下這話……”

李承乾閉着眼,放鬆着身體,一臉的笑容。

寧兒上前兩步,按着太子殿下的肩膀,正在思考着。

許敬宗讓工部的人設計的圖紙總體來說還是很不錯的,坎兒井的設計很順利。

寧兒的目光看向圖紙,低聲道:“工部的人設計的圖紙如何?”

李承乾稍稍回神,回道:“已經給許敬宗送去了原圖,這一張圖紙還是工部之後又繪製的,就是有些關節處,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又重新坐起來,李承乾拿起一旁的毛筆,在坎兒井的入水口畫了一個圈,道:“還要再改進一番,在入水口加個蓋子,水位漫過蓋子的時候,那個蓋子就會在水壓的作用下壓實,水位低時,它又會自己打開。”

擡頭側目看向站在背後的寧兒,又解釋道:“加一個支架與一根繩子就能造好的裝置,原理很簡單,就像是抽水馬桶的水蓋是一樣的。”

聽殿下這麼一說,又想到在東宮的抽水馬桶,寧兒當即瞭然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這應該是一個很便於灌溉的好事,可殿下這麼說,總覺得有些煞風景。”

李承乾接着道:“所以呀,樸素的勞動智慧一直都是我們人文歷史上不可多得的瑰寶。”

寧兒點頭笑着,大唐的儲君能夠時刻牽掛萬千生民,真是一件很好的事。

“奴婢雖不知祥瑞是何物,也沒見過祥瑞,但這等簡單又機巧的事物,比之祥瑞一定更好。”

殿外,李麗質聽到寢殿內,寧兒姐的笑聲,她順着窗戶看來,見到寧兒姐正站在皇兄身後,捂着嘴笑着。

好似笑得很開心,還彎着腰。

李麗質又收回目光,耐心地與小福修理着肥皂的邊角,讓肥皂方方正正的一塊,纔好看。

片刻後,兩個身影從前殿跑來,是李治與李慎,他們一路跑,還在比較誰能先跑到皇兄的寢殿內。

“皇兄!”李治先一步跑入殿,大聲道。

“在的。”李承乾看着兩個弟弟走來。

李治個子還不高,需要擡着頭看人講話,“從母后那邊聽說,坊間已有人在倒賣肥皂了。”

李承乾嘖舌道:“多數肥皂都是從東宮送去給母后的,就算是母后要賞賜也不會給太多,他們哪裡來的肥皂倒賣?”

再仔細一想,便想到了先前一直疏忽的要點。

李承乾緩緩道:“母后不會將肥皂大肆賞賜出去,但父皇要賞賜可就不一樣的,可能動不動就會人手一塊。”

李慎小臉神色凝重道:“多半是這樣的。”

雖說肥皂的原料也不貴,讓宮裡的人出去一趟就能帶來很多沒人要的豬油,但再一想宮裡處處節儉,有個敗家的父皇,總覺得不太爽利。

可正是朝中新舊交替之時,以高士廉也就是舅爺爲代表的虞世南,王珪一派的老臣,武德年間的朝政老人離開朝堂。

以房玄齡,長孫無忌,魏徵,岑文本等貞觀一朝的新勢力就要上位之時。

現在這個時候,父皇分發肥皂,來維持朝堂的團結和氣,大家其樂融融地完成權力交接,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到底父皇在發肥皂的時候,有沒有說這肥皂是從東宮來的。

多多少少覺得心疼,很心疼……

李治道:“皇兄,聽說外面倒賣的肥皂只有這麼小一塊。”

看着他用拇指解釋,坊間倒賣的肥皂只有拇指大小,李承乾疑惑道:“價格如何?”

“有香味的五百錢一塊,沒有香味的也要八十錢一塊。”

一塊完整的肥皂,他們可以分成十塊到十五塊左右,就算是這樣也是不夠賣的。

因爲給立政殿的肥皂滿打滿算,也就三百塊左右,這些肥皂本來是爲了給母后,用來在一些節日的時候給出賞賜。

李承乾頷首,板着臉思索着,“有假貨。”

李治還有些氣憤,道:“要不弟弟幫皇兄賣肥皂算了。”

“你們要好好讀書,賣什麼肥皂。”

他又道:“要不讓父皇安排人去賣。”

李承乾嘆道:“都給孤寫作業去,誰敢去賣肥皂,等着值日去洗馬桶。”

兩個弟弟又是噤聲,慫得不敢吱聲。

這肥皂能讓父皇去賣嗎?

東宮眼前有的,都是僅有的。

但凡錢到了父皇母后手裡,那就真的不是東宮的了。

看這兩個笨弟弟,李慎就先不說了。

再看李治這個小子,還打算將這麼好的買賣交給父皇母后?

他是怎麼當上皇帝的?

見到李治和李慎拉長着臉從皇兄的寢殿中走出來,李麗質早有預料,但還是沒有忍住,“噗嗤”地笑出聲。

“皇姐,何故發笑?”

李麗質收拾好肥皂,領着兩個弟弟走向前殿,叮囑道:“幫姐姐一起織蜀錦。”

見李治還有些不情願,李麗質又道:“馬上就是織女節了,不論是宮裡的宮女還是父皇的嬪妃都要織綢緞的。”

李治道:“弟弟知道。”

“那就不要問了,幫姐姐織。”

聽到皇姐的命令,李慎坐下來幫忙。

李麗質見李治還站在原地不肯動手,低聲道:“你現在還不如慎兒懂事。”

“皇兄也太委屈了。”

李麗質雖說只有十二歲,可自小經歷的事比李治多太多了,李治沒有關於秦王府的記憶,也不知道玄武門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經歷過朝不保夕,整日擔憂,隨時就要逃離長安打算。

見到皇姐不容置疑的神色,李治抿着嘴坐下來,幫着整理針線。

姐弟三人織着蜀錦,李麗質纔開口問道:“說吧,出什麼事了。”

李治將之前與皇兄說過的事,又講了一遍。

李麗質手中的針線沒停,低聲道:“就這種事,需要讓你們的皇兄煩憂嗎?”

李治一想,撓了撓頭,皺眉想着好像確實不用,可能就連說都不用說。

寧兒從殿下的寢殿內走出來,見到姐弟三人正在織着蜀錦,平時就算再打鬧,這些公主殿下們,也只有在長樂公主身邊,才能夠安靜下來。

光是這種信任,就連太子殿下也自愧不如。

東宮的葡萄依舊沒有種出來,寧兒走在一片架子前,葡萄的藤蔓長得很好,但沒有長出果實。

李承乾還在寢宮內,看着許敬宗這段時間的工作簡要,這是東宮給涇陽制定的規矩。

說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孫神醫了,聽說他老人家杜荷家中,這也讓杜荷家每天都賓客盈門。

大家都想來看看孫神醫,不管有病沒病。

對這位孫神醫說過的微生物說,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理解之後作何感想。

其實這些知識,說一次也是說,說兩次也是說。

看開之後,也無關他人能夠聽懂,或者聽不懂,反正都習慣了。

于志寧也有一段時間沒來東宮了,聽說他幫着與岑文本修編氏族志。

徐孝德出了一趟遠門,因朝中的安排,在潼關還有些要事要辦。

若不是他時不時會給東宮來信,還以爲這人帶着他女兒跑了呢,說是這些天就會回長安。

他從五月就這麼說的,呵呵……現在都七月了。

李承乾氣餒地神情掛在臉上,奪過了小福手中的圓扇,給自己扇了起來。

小福見狀,退到一旁拿起另一把扇子,接着給殿下扇風,她心裡想着一定是自己搖得慢了,殿下覺得沒有風?

“行了,你也去午休吧。”

“喏。”聽到殿下的吩咐,小福不再扇風,圓圓的臉帶着幾分委屈退下。

寧兒端着一盤洗好的桃子,“殿下,這是立政殿送來的。”

李承乾拿起桃子啃了一口,蹙眉道:“再過一個月,就可以夏收了,對吧?”

寧兒跪坐在一旁,給殿下的碗中倒入已經放涼的開水,點頭道:“關中大部分地方,八月就可以收糧,九月就結束。”

繼續看着涇陽送來的工作簡要,李承乾接着道:“按照我們的唐律,農忙時是不能徵召民力的,只要過了夏收,許敬宗就可以將整個涇陽縣的青壯力召入作坊中?”

寧兒點頭道:“按理說是這樣的。”

李承乾接着道:“那就對了,夏收過去之後,就讓許敬宗與杜荷忙起來。”

看到她凝重的神情,李承乾笑着道:“這不是東宮的產業,東宮不參與經營。”

寧兒頷首道:“這些事殿下做主就好,過兩天就是七月初七了,陛下要在曲江開設遊園。”

“孤知道了。”

翌日,李承乾早早去上朝,入夏之後,早晨來的更早了。

還是踩着就要開朝的時辰,不早不晚,準時準點地來到太極殿。

在朝班上站定之後,隨着太監的一聲高喝,大唐的皇帝來到了太極殿。

今天的早朝,朝班上明顯空缺了許多位置,舅爺早就不來上朝,屬於一種在職但處於退休的狀態。

今天的早朝也少了很多老面孔,反而多了一些新面孔。

比如說現在站出朝班講話的人,就是新面孔,他叫馬周,是新晉的監察御史,現在更是朝散大夫。

還有劉洎,高季輔等人,皆是最近纔出現在朝班。

下朝時,李承乾與往日一樣,揣着手等太極殿的羣臣走得差不多時,這才邁步走到殿外。

站在太極殿的臺階前,目光掠過一片開闊的平地,遠處便是承天門。

今日的早朝又說起了七月初七的七夕節。

其實自詩經傳世以來,自漢以來七月初七一直都是個很美好的節日。

後來呀,白居易的一首長恨歌,讓七月初七變得不那麼美好了。

也罷了,至少現在的七月初七還是美好的。

走下臺階,又多了幾步,見到自己身側還有影子跟着。

又走了一段距離,這個影子還在跟着。

回頭看去,找到這個影子的主人,便是皇叔李孝恭。

李承乾停下腳步,稍稍行禮道:“皇叔,你跟着侄兒做甚?”

李孝恭腳步快了幾分,道:“打牌!”

李承乾道:“皇叔,孤平日裡不玩這個遊戲的。”

“伱若是早點與老夫說這個遊戲,也不至於老夫連着一個月輸給他們十貫錢。”

“怎麼了?難道皇叔輸的錢讓東宮賠嗎?”

“倒也不用,有些事要與你說。”

“嗷……”李承乾瞭然道:“皇叔,崇文殿請。”

李孝恭快步走到東宮旁的崇文殿,按照慣例,一籃子的麪條,還有些羊肉,多了一份梅乾菜。

先是坐下,還沒動筷子,李孝恭嘖舌道:“聽說那個遊戲出自你手?你自己怎麼不玩。”

李承乾在皇叔的桌邊盤腿坐下,倒上一碗開水,準備放涼,“因爲沒有對手。”

“口出狂……”

李孝恭欲言又止,將準備說出來的話又咽了下去,盯着這個侄子莫名有些犯怵。

悻悻地拿起筷子,他笑道:“算了,怕傳出去老夫欺負你個小輩。”

李承乾端坐好,道:“皇叔想要與孤說什麼?”

李孝恭夾起一些梅乾菜,放在嘴裡嚼着,道:“這個菜不錯,怎麼做的?”

“那您多吃點,醃得不太好,有點過鹹,別一口吃太多。”

“你還記得當初那個因爲趙節之事,你反悔之後彈劾東宮的那個言官?”

李承乾淡淡道:“他不是死了嗎?”

李孝恭冷哼一聲。

李承乾皺眉又問道:“大理寺不是結案了嗎?人是自盡的。”

李孝恭看了眼四下,壓低聲音道:“不是自盡的,那是被你姑姑害死的,你姑姑爲什麼要害死他?”

李承乾沉默不言。

他又道:“你姑姑怕得罪了高士廉,你舅爺是吏部尚書,掌官吏升遷,怕因此影響她丈夫的仕途,只能殺人滅口。”

本着吃瓜,看熱鬧的心態,李承乾神色平淡,又覺得有些惋惜,搖頭道:“爲了仕途,不惜殺人,姑姑好厲害的手段。”

“這件事又被馬周捅出來了,真是笑死老夫,你姑姑家多半要完了,你舅爺那吏部尚書的位置要成你舅舅長孫無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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