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邊,東陽照料完小鹿便也來看棉花。
這些棉花的成色算不上好,有的很白,還有一些則是泛黃。
東陽心中很好奇,也躺在一堆棉花上,感覺確實很不錯。
李承幹吩咐道:“東陽,你記得用綢布蓋上,細碎的棉絮對呼吸不好。”
她將綢布鋪在棉花上,而後放在了椅子的靠背上,坐下來往後稍稍一靠,之後滿意點頭。
寧兒挑選了一些成色較好的棉花,放入一個布囊中,而後拿出一朵精緻的髮釵。
這髮釵上有一朵精緻的金花,用的金邊很少,整體爲銅製,但勝在精巧。
她將髮釵遞上,道:“聽聞公主殿下行了笄禮,還請殿下收下。”
東陽拿過髮釵,驚疑道:“寧兒姐,這太貴重了。”
“收下吧,寧兒還給麗質也制了一個。”李承幹躺着低聲道:“你們去了驪山冬獵,寧兒跟着宮裡的婆婆們討教來的手藝,辛苦日夜製出來的。”
聽聞殿下解釋,寧兒低着眉眼道:“這金線是太子殿下所賜。”
東陽手拿着髮釵很高興,也沒到年齡,現在自然是用不上,足可見心意,她搖頭嬉笑道:“謝寧兒姐。”
寧兒柔聲道:“還怕公主殿下不喜。”
東陽拉着她的手臂道:“寧兒姐與我生分了,不用這麼多禮數。”
兩人笑着又低聲說着話,大抵都是些女孩子的話題。
寧兒做了兩個髮釵一個要送給麗質,一個要送給東陽,東宮的妹妹也就這兩人行了笄禮。
髮釵上的金花很精緻,卻是她用學來的花絲鑲嵌手藝,每到夜裡耐心製出來的,其上沒有珠寶不會顯得富貴逼人,做工小而精巧,顯得樸素一些。
這種宮廷手工技藝學起來是要費不少心力的,也虧得寧兒在寒冬夜裡手指凍得通紅。
這其中並無討好的意思,而是在孩子們的感情上,寧兒這些年是照料着她們長大的,小時候照顧她們起居,知曉她們的身體狀況,現在兩位公主行了笄禮,能夠梳理髮髻了,她也尤爲高興。
這種親近的關係,早就讓她們成了姐妹,這髮釵更具意義。
身份上來說,她爲公主做個髮釵也合乎規矩與禮制。
東陽與麗質一樣,平日裡較爲樸素,不是重要的場合也不會穿金戴銀在身上。
等到陽光西去,不這麼溫暖的時候,李承幹便將這裡的棉花收拾起來,其實從西域送到關中來的時候有些晚了。
有很大一部分沒有保存好,都已經泛黃,甚至還有發黑或者發黴的,甚至有長蟲的。
需要嗮一段,清理過後才能使用。
當選出來的壞棉花越來越多,李承幹又想罵人,本來這些棉花應該都是好的。
嗮過之後,李承干將一些還算好的棉花收拾起來,便要回東宮。
李淵走在一旁,道:“還有不少棉花你都安排給了伱母后?”
“嗯,孫兒不考慮在關中種棉花了,西域大好的土地未免太可惜。”
皇帝回來的當天,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在驪山冬獵不太開心,還是說陛下一回來就有大事要安排。
回來的當天夜裡,就召見了房玄齡,趙國公,中書省侍郎岑文本,侍御史張行成。
興慶殿內,四人坐在皇帝身側,看着手中一卷卷的卷宗。
而鄭公便坐在一旁,頗有一種監督皇帝的意思。
本是休沐時節,皇帝召見這麼多臣子頗爲反常。
禮部尚書李百藥走入大殿內,朗聲道:“陛下,京兆府請陛下慶賀關中渡過大雪災,是不是可以解除宵禁,已有多年沒有過元宵了。”
話語聲在殿內迴盪,久久沒有迴音。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卷宗,神色頗有不悅,從鼻孔粗重地出了一口氣,低聲道:“長安城解除宵禁三天,明日起由京兆府主辦元宵燈會。”
“喏。”
李百藥躬身行了一禮,又看了看殿內諸人也都是沉默不語,這才緩步退下。
一直到深夜裡,明月掛在星空中,興慶殿內依舊是燈火通明。
李世民時不時就往嘴裡灌了一口熱茶,蹙眉看向一旁的鄭公。
看鄭公斜靠着柱子,似乎是睡着了。
說來也是,鄭公也一把年紀了,李世民給了一旁太監一個眼神。
有太監急匆匆拿了一件大氅給鄭公披上,又給鄭公的邊上點上一個爐子,以免着涼。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卷宗,閉着眼揉着眉間道:“如何?”
長孫無忌正色道:“容臣思量一番。”
殿內重新陷入安靜,衆人繼續翻看着一卷卷的卷宗。
翌日,天剛剛亮,京兆府就將元宵燈會的事安排下去了。
今天天氣晴朗,李承干與李績帶着小兕子走在渭水河邊,這一次沒有去咸陽橋釣魚,而是來到了渭南。
小兕子走在皇兄身側,目光看着雪後的關中風景,還有不少積雪留在官道兩側。
呼吸着這裡的空氣,她又覺得有些欣喜,這樣安靜地走着,都很舒心。
“聽說昨晚陛下與房相諸公一直忙碌到深夜才休息,一早又在商議了。”
“嗯,孤知道。”
李績詢問道:“朝野有人在想,是不是冬獵時太子殿下有舉動讓陛下不滿了。”
李承干將魚線放入河中,拿出胡凳坐下來,道:“兕子,將魚線放下去吧。”
“明達懂的。”她將魚線放入河中與皇兄坐在一起。
一大一小的兄妹坐在河邊,李績目光掃視四周,命士卒們護衛在周圍。
李承幹拿出陶杯,喝下一口茶水,道:“大將軍不用在意朝中的話語,或許是有人不滿孤守備長安時調兵出城,可孤若是與他們計較這些瑣事,未免顯得這個儲君太小氣了。”
李績回道:“殿下,調兵出長安不是小事……倒也不是什麼大事。”
李承幹從容一笑,道:“讓他們說吧,職責在身,他監督儲君行爲也是應該的。”
“殿下言之有理。”
明達依舊穿着一身藍色的道袍,雙手撐着下巴,道:“皇兄,什麼時候可以穿上用棉花做的衣服。”
“再等等吧,母后讓宮裡的女工去做了。”
她也拿出隨身攜帶的小陶杯,揭開木塞喝下一口溫熱的茶水。
“兕子,靜下心。”
“嗯。”她放下了水杯,靜心凝神,目光看着水面。
李承乾笑道:“以前孤遇到過一個老農,一個很厲害的老農。”
明達有些好奇,聽着皇兄講述。
“他只要看看河水的流速,嘗一嘗河水的味道,再吃幾條魚就能知道河水中的泥沙是比往年多了還是少了。”
“當真?”
“很厲害的本領吧。”
“那確實厲害。”
“其實關中往東流去的河流與泥沙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河底的泥沙越來越多了,水位也就高了,大水一來就會淹沒村子與田地,對關中來說治水也是治泥沙。”
明達聽着皇兄的話語,心神漸漸平靜下來,感受着風吹來時帶來的泥土味,看着河水的流速。
河邊安靜的只有風聲,風吹過的時候,吹動衣衫獵雷作響。
李績看着遠處道:“太子殿下,許敬宗來了。”
李承幹剛好釣起一條魚,將魚兒摘下鉤子,放入魚簍中。
人到了近前,許敬宗翻身下馬道:“太子殿下,臣有要事稟報。”
“什麼事?”
“處默小將軍與杜荷公子,還有長孫公子他們與人打起來了。”
“打架了?”
“正是,殿下放心人都無大礙,只是被拿入了大理寺。”
“怎麼回事?”
原本正在忙着準備元宵燈會的許敬宗,只要放下手中的事,將一應事讓顏勤禮去安排,急急忙忙就來稟報。
長安城解除宵禁了,也就是說今晚的長安會很熱鬧。
許多人都在皇帝的旨意下過節,本來長孫衝,李景恆,程處默,杜荷,李崇義,李德獎六人,這幾個當今最顯赫的權貴子弟,這幾人走在一起隱隱有種長安六俊的意思。
只不過聽許敬宗接着說下去,現在這六俊被關押在了大理寺,這一次元宵恐怕過不好了。
是因有人要彈劾顏勤禮打死一個鄉長的事,本來這事打算今年開朝再處置的,按照預想,舅舅的說法也就是扣幾年俸祿的事。
京兆府是有刑罰之權的,也能夠捉拿犯人,只要罪證確鑿抓一個鄉長也沒什麼。
壞就壞在流程上錯了,本來應該是先將人拿入京兆府,而後交由朝中審議,再交由大理寺查問。
如此再定罪,纔是正常的流程。
這件事說大並不大,顏勤禮打死一個鄉長,是爲民除害,也是得到了一地鄉民的支持。
劉仁軌還打死了一個縣尉呢,大唐官吏向來彪悍。
因此這件事還不至於爲顏勤禮的擔憂,是治雪災有功的功臣,功過相抵罰俸幾年挺合適的。
只是今天午時在一處酒肆內,程處默與杜荷他們這六俊聽不得有人說太子門下的人如何如何?
這纔會打起來,這下可好被巡查的右驍衛大將軍李客師拿下了。
這裡面還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李德獎是李衛公的次子,李客師又是李衛公的弟弟。
抓到的時候,作爲叔叔的李客師又將李德將揍了一頓。
李衛公家裡的家教是很嚴的,就如長子李德謇是個溫文爾雅的書生,如今正在外面雲遊,也不知道他去了終南山之後,又去了哪裡。 www★ttκan★¢O
李德獎同樣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並沒有參與鬥毆,奈何也被連帶抓進去了。
現在這幾人被拿入了大理寺,成了牢中六俊。
此事已到了陛下的案前,許敬宗是不想插手這種事的,可鬧事的有太子右率倆人,還有一個杜荷公子。
李承幹感慨道:“這元宵可真熱鬧呀。”
許敬宗尷尬笑着點頭:“是呀,是呀。”
“沒你事了,你接着去忙吧。”
“臣告退。”
連太子殿下都是不想管的樣子,許敬宗自是不敢多說,能讓太子知情已足夠了,又與李績大將軍行禮之後,他才策馬離開。
渭水河邊,李承幹依舊釣着魚。
一個時辰之後,有快馬而來,來人正是右驍衛的李客師。
李績道:“客師!你怎來了?”
李客師看起來四十歲出頭的年紀,他朗聲道:“陛下有旨,程處默,李景恆等人於街頭鬥毆,與大理寺地牢反省半月,牽連東宮右率,命末將來告知殿下。”
李承幹從一旁的火堆拿起一塊烤好的胡餅遞上,道:“有勞大將軍前來告知。”
李客師接過胡餅,又放低聲音道:“被毆打的幾個言官已不再計較了,可正值元宵,勳貴子弟作亂不得不罰,以免人心不服,以免再有人鬧事。”
“孤明白,父皇明斷,當該如此,就讓他們在牢裡過元宵。”
李客師將熱乎乎的胡餅放入懷中,行禮道:“末將告退。”
李承幹揣着手道:“有勞了。”
對方又騎着快馬而來。
少頃,李承幹剛坐下釣了一會兒魚,又有快馬而來,“今天不是元宵節嗎?這是怎麼了?一個接着一個地來。”
來人是杜正倫,他稟報道:“陛下命臣送來消息,棉花可以製衣皇后安排了三百婦人正在織做冬衣,按照吩咐,勞作時每人都帶着口罩。”
李承幹頷首道:“眼下也證實了棉花可以製衣,杜荷也算是大功一件吧。”
杜正倫道:“陛下清楚,此事是殿下安排的,與杜荷無關。”
“嗯?”
“杜荷公子在大理寺由孫伏伽審問,招認了太子殿下讓他安排慕容順問詢棉花一事。”
李承幹感慨道:“父皇手中的能人如雲,棉花的來由終究還是牽涉了東宮。”
“還有一事,杜荷公子被捉拿入獄之後,其兄杜構在大理寺門前哭訴,請大理寺放入。”
李承乾道:“你也是京兆杜氏中人,難道不爲杜荷求情嗎?”
“臣盡份內之事,已是心力交瘁。”
“也對,你要是幫杜荷說情了,難免會讓父皇多想。”
“多想?”
“是啊。”
杜正倫忽然一笑,笑得很是勉強,“臣告退。”
幾次三番被人打攪了釣魚的雅興,李承幹也沒有心思在河邊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