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折衝府
桑布扎站直身體,怒目看着李百藥許久不說話。
李承幹揣着手端坐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位太子竟然又從袖子裡拿出了一顆茶葉蛋,坐在一旁吃了起來。
鴻臚寺內安靜良久,李承幹剝着蛋殼道:“怎麼?吐蕃使者彎不下這個腰,開不了這個口?”
桑布扎轉過身,板着一張臉道:“我不會向他道歉的,希望太子殿下諒解外臣。”
李承幹緩緩道:“我們大唐的官吏都是彪悍的,論打架的絲毫不遜色你們吐蕃人,而且孤喜歡看朝臣們打架,他們一天不打架,孤就會渾身難受。”
李百藥神色多了幾分疑惑。
桑布扎深吸一口氣,忍受着此刻要面對的委屈。
李承幹接着道:“這位使者,你知道嗎?如果在這裡的吐蕃使者不是你,而是吐蕃大相祿東贊,他會道歉的,伱知道爲什麼嗎?”
桑布扎回頭道:“大相也不會道歉的。”
“行吧。”李承幹兩口茶葉蛋放入口中,一邊咀嚼着茶葉蛋,緩緩道:“至少祿東贊既要互市的權力,又要得到唐人的尊敬,而且他喜歡中原的書籍,在孤認爲祿東贊這樣的人不會因一時意氣,而徹底得罪大唐,更不會讓吐蕃在諸國使者面前丟盡顏面。”
“祿東贊會希望大唐與吐蕃成爲不打不成交的朋友,敢問,當下你身爲吐蕃的使者是要就此離開,還是向我們的官吏道歉?如果你要走孤也不會攔着,長安城就爲你們開着城門,可從此走了,你們灰頭土臉,祿東讚的臉面也被你丟盡了。”
見對方不說話,李承幹又道:“這位使者,你在聽孤講話嗎?”
桑布扎問道:“只要外臣道歉了,大唐會給吐蕃互市嗎?”
“不會。”
很果斷地回答,桑布扎腦子一抽,一度以爲聽錯了,他錯愕地大聲道:“爲什麼。”
李承幹嘆道:“誰都清楚,大唐的互市能夠讓高昌在西域賺取十倍的財富,肥皂與茶葉,還有鹽鐵都是搶手貨。”
桑布扎再問道:“那麼敢問太子殿下,如何才能給予吐蕃互市。”
李承幹低聲道:“其實你們吐蕃可以與高昌做交易,何必來求大唐。”
“高昌王眼中只有金子,吐蕃沒有這麼多金子。”
“那就對了,互市的許可是很貴的。”
“太子殿下。”桑布扎鄭重其事道:“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大唐答應互市。”
李承幹想了想道:“青海以西,三千里疆域全部讓給大唐。”
桑布扎用力嚥下一口唾沫,脖子兩側的青筋也跟着動了一下,他沉聲道:“絕對不可能!”
“孤不勉強你。”
見桑布扎轉身就要離開,李承幹又道:“慢着。”
他的腳步停下,問道:“太子殿下,還有何話要說?”
李承幹輕描淡寫道:“道歉。”
一陣秋風從鴻臚寺門前吹過,只聽太子殿下繼續道:“你可以不道歉,毆打官吏的事,大唐公事公辦,發配苦役一年,並且每人罰錢五百貫。”
桑布紮鐵青着臉,看向李百藥,緩緩低下身,行禮道:“外臣向李百藥尚書道歉。”
李承乾道:“沒聽見,大聲點。”
“外臣桑布扎!”他咬了咬牙,大聲道:“向大唐禮部尚書李百藥道歉,還請接受外臣的歉意,是外臣失禮了。”
聲音很洪亮,四周的官吏全部聽到了,也都看見了。
見李百藥微笑着點頭,李承幹終於感覺到輕鬆了不少,站起身走到還躬身行禮的桑布扎身邊,低聲道:“現在你可以回驛館了,若要離開長安城,也可以就此離去。”
桑布扎直起身子,邁着僵硬的腳步,在皇城內許多官吏的目光下,走出了皇城。
李承幹吩咐道:“之後不管吐蕃使團是走是留,你都要上奏中書省。”
李百藥又道:“恐怕會激怒祿東贊。”
李承乾冷哼道:“孤很討厭有人不尊敬大唐的官吏,祿東贊要是想打,大唐奉陪便是。”
“喏!”
李百藥朗聲迴應。
言罷,這位太子殿下離開鴻臚寺。
李百藥站在原地雙手握着拳,忍着就要流出來的眼淚,多少年了,人生得遇一個明主太難了。
雖說年近古稀,這一刻,李百藥感受到心裡無比地火熱。
尊敬二字重重留在心裡,這種感受來得太晚了,晚到他已是須發斑白,恐在朝中留不到幾年。
此刻壓抑着就要吶喊的喉嚨,他朝着太子殿下的背影,作揖行禮。
今天鴻臚寺發生的事,也很快傳遍了朝野。
朝臣從來不是一個個的棋子,他們是人,同時爲社稷付出心力是他們的本職工作。
或許多年之後,當人們覺得太子殿下在一些細節上有着非人的嚴苛而懊惱時,他們又會想起今天這一幕,太子殿下給予的敬重,絕不允許有人不尊敬大唐的官吏。
這種自內心而來的一種驕傲與自豪,也能令李百藥這般已經被歲月磨平棱角的人,再次泛起熱血。
之後幾天,太子殿下依舊如往常一樣,幾乎天天都在中書省忙碌。
有時候太子殿下也會抱怨,華西秋雨又來了。
關中秋雨就是關中秋雨,太子殿下總是改不了口,順口就說出了華西秋雨。
西北的秋雨是一種自然現象,當秋季從北南下的冷空氣與還有夏季餘溫,殘存在西北的暖溼空氣相遇。
冷暖空氣相互碰撞,而形成的一種特殊的氣候現象。
有時候這種陰雨會下一個月之久。
吐蕃的使團並沒有離開長安,而是留了下來,桑布扎暫住長安,並且將近來的事情,寫成了書信,送去吐蕃。
陰雲遮住了天空,雨水落下時讓長安城許多建築都升騰着水霧。
有人會喜歡這種雨景,也有人討厭下雨天。
興慶殿內,李世民坐在檐下,搖椅徐徐晃動着,看着眼前的雨景。
本來,宮裡雨景也沒什麼好看的,如果真要看雨景去龍首原看會更好。
太監侍候在一旁,給陛下端上一碗剛沏好的茶水。
可能陛下的心思並不在這雨景中,而是在想別的事。
房玄齡腳步匆匆而來,行禮道:“陛下。”
李世民將手中的碗遞給他,道:“喝口茶水,驅寒。”
“謝陛下。”
每到這個時節,關中氣溫就會下降得很快,尤其是到了夜裡之後,氣溫驟降好像到了冬季。
李世民低聲道:“各衛府將領都怎麼說的。” 房玄齡回道:“大家都沒有異議。”
李世民道:“朕本想再過幾年,做這件事的。”
“既然藥師拿出了將領的名冊,就說明沒有後顧之憂了。”
李世民神色多有猶豫,“朕還是覺得太着急了。”
房玄齡回道:“陛下,這種事越早越好,拖久了反而不好。”
不多時鄭公魏徵與趙國公長孫無忌也來了。
跟在後方的還有左武衛大將軍秦瓊,與金吾衛大將軍尉遲恭。
李世民看着冒雨而來的幾人,拿起一旁的一卷書,低聲道:“這是藥師給朕的軍中將領名冊,以及後續調整將領的章程。”
言罷,這卷書交到了房玄齡手裡,房玄齡又交給一旁的尉遲恭與秦瓊。
幾人分別傳閱着,興慶殿的屋檐下很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斷落下。
陛下還是一臉的愁容,心中猶豫不決。
尉遲恭看完之後,行禮道:“陛下,藥師所言不錯,末將附議。”
秦瓊也道:“末將附議。”
李世民再看向幾人,緩緩道:“玄齡,輔機,鄭公覺得如何?”
魏徵道:“陛下,臣等都認爲,是時候了。”
李世民頷首道:“諸位與朕一起擬旨,入殿商議吧。”
“喏。”
衆人跟着陛下走入興慶殿,雨聲遮蓋了殿內的議論聲。
翌日,秋雨依舊下着,李承幹望着窗外,低聲道:“今天又不能晨練了。”
寧兒給殿下梳理着長髮,她低聲道:“這也挺好的,殿下可以多睡兩個時辰。”
“孤總覺得最近朝中要發生一些事了。”
“殿下何出此言?”
李承幹緩緩道:“近來房相與舅舅很忙碌,上一次房相這麼忙碌時,還是科舉前後,現在老師與舅舅這麼忙,肯定又有事要發生了。”
寧兒給殿下梳理好髮髻,安靜地站到一旁。
李承幹穿着單衣,蹙眉看着漫天的雨水,冷峻的臉上多有思量之色,“涇陽還是沒有消息送來嗎?”
寧兒回道:“派人去問過了,說是涇陽沒有書信要送來,還聽說最近許少尹與郭寺卿很忙,因爲秋雨黃河上游的汛情,他們帶着人正在疏通河道。”
這個朝堂還是很忙的,大家都是一個個平凡的人,今年的秋雨雨量很大且很漫長,因此許敬宗他們身爲京兆府的官吏,需要在這個時候組織鄉民疏通河道,修繕河堤。
正是因爲他們都是平凡的人,纔不得不在這個時候,冒着雨趕工。
誰也不能未卜先知,頂多算是未雨綢繆,怎料到這場秋雨會這麼大。
李承幹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朝服,穿上之後,繫好腰帶,穿上官靴走到殿外。
小福已備好了早飯。
太子殿下撐着竹傘從後殿走到前殿,用了早飯就要去早朝。
剛走出東宮,李承幹就撞見了皇叔李孝恭。
李承干將傘分給他一些道:“皇叔不用着急,時辰還來得及。”
李孝恭與太子拼着一把傘,他湊近道:“聽聞昨夜玄齡,鄭公還有秦二哥一直在宮中,與陛下商議了一夜。”
“孤倒是不知這件事。”李承幹蹙眉走着,最近總是在關注關中各縣情況,秋雨汛情不得不分走了自己的許多心力。
叔侄兩人走到了太極殿前,腳步匆匆走入殿內。
早朝還未開始,太極殿內的羣臣基本上都到了,李承幹來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看一旁的李泰與李恪。
這兩個弟弟還是如往常一樣,看來也並不知道皇叔說的事。
李承乾道:“昨晚睡得如何?”
李恪道:“回皇兄,昨夜輪值,到現在還未睡過。”
“青雀呢?”
李泰作揖道:“回皇兄,弟弟昨夜與衆學士編寫括地誌到深夜,睡了片刻便來了。”
心說這兩個弟弟,還是挺辛苦的。
皇帝還未到,就有一個太監走了出來,他先是確認了朝堂上的人都到齊了,打開手中的一卷卷宗,朗聲唸了出來:“陛下有旨,各地衛府改制折衝府,改統軍府爲折衝府,統軍爲折衝都尉,別將爲左右果毅都尉……”
衆人聽着這位太監的高聲唸誦,滿朝文武皆是低着頭,躬身不語,殿內只有這個太監高聲唸誦旨意的話語。
李承幹站在朝班最前方,聽着旨意,心中思量着每一句話,這一切都要從遊園之後見了李靖大將軍開始。
李承幹甚至懷疑,那天遊園之後,父皇就去見了李靖大將軍,隨後這個太監高聲唸誦着一個個將領的名字。
長安各部將領不調動,只有少數幾個作出了調整。
李承幹仔細聽着,關內道共置府二百八十處,共計兵馬會有二十萬人。
長安各衛府統屬禁衛軍,有一種舉關中之衆以臨四方的意思,這是一種內重外輕的方略。
其次便是河東道,防備突厥人南下的要衝地帶,也增設了折衝府。
並且在潼關,河南道,洛陽增設了衛府。
太監唸誦完旨意,又朗聲道:“請諸位將領各自前往衛府,等候旨意。”
“喏!”武將一列齊齊朗聲迴應,衆人快步離開了太極殿。
這位傳旨意的太監,從皇位邊上的臺階走下來,他面帶笑容,道:“太子殿下,陛下早晨身體有恙,還請殿下主持早朝。”
李承幹詢問道:“父皇身體如何?”
太監再回道:“陛下只是略感風寒,並無大礙。”
李承幹頷首道:“孤知道了。”
太監笑着行禮,而後也快步離開了。
李承幹站在朝班前,看着武將那一列空蕩蕩,只有零星的幾人還在,分別是程咬金大將軍,秦瓊大將軍,尉遲恭大將軍。
“唉,今日又要孤主持朝政了。”
太子殿下先是抱怨了一句,衆人聽在耳中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