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怎麼說呢?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挑戰與機遇並存。既存在目前趨於緩和的局勢再度緊張的挑戰,也蘊含着解決河朔問題的機遇,關鍵還是要看這個決心怎麼下。
“田興啊田興,你可給朕出了一個難題。”
李誦呆呆地想。宣慰使裴度還沒有出發,田興帶着魏博衆將就鬧出這麼大的風波來,朝中難免會有人非議。許多人本來就懷疑田興率領魏博歸朝的心不誠,誰願意平白無故地朝外面割三個州啊?還有一部分人是躍躍欲試想要軍功的,也巴不得事情鬧得大一些,朝廷好下令西歸的強軍重新投入戰場,自己也在亂中取一番功名。田興奇襲貝州的當天,就有十餘宿將上書,有指斥田興的,也有指斥王承宗的,最後都遮遮掩掩或者豪氣干雲地說,自己願意率三千虎賁,“爲陛下澄清河北”,看得李誦心煩意亂。當初也不知道這些英雄都跑哪裡去了。
自從田興上書率魏博歸朝之後,包圍在魏博附近的大軍已經緩緩退去,朔方兵馬已經退回本鎮,河東兵馬也退到了成德北面,淮南、宣翕、忠武、武寧、宣武各道兵馬已經退回本鎮,出自關中的近衛軍和其他各軍相繼回撤到洛陽附近,李元奕本部兵馬甚至已經回到了奉天,近衛軍部分精銳甚至已經到了鳳翔、夏綏。戰戰兢兢快一年的李純和李願、權德輿等人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馬上秋天就要到了,秋高馬肥,正好作戰消遣,吐蕃和回紇都不是善茬,等着趁着秋糧入庫搶一把呢,而邊將們也等着大軍迴歸,把部分失地給收回來呢。段佑上書說,將士們光看着東邊打得熱鬧紅火,自己心裡憋得慌。劉澭上書說,老臣已經年邁,再不給老臣機會就再也沒機會爲陛下驅馳了,馮唐易老啊。至於郝玼,更是成天想着禍禍吐蕃人。李愬、李光進、李光顏、烏重胤、嚴秦王沛乃至侯惟清都成了海內名將,自己和野詩良輔這樣的邊陲惡將,怎麼能甘居人後呢?
而以陸贄、武元衡爲首的執政宰臣的意見是看看能不能息事寧人,儘量把這事情給大事化小。陸贄道:
“改元興治以來,朝廷連續三年用兵,人力漸趨勞累,財政漸趨疲敝,秋天將到,西北大患在側,再度用兵恐怕容易爲外敵所伺。而且朝廷連勝之下,正應當恩威並施,逼迫成德、盧龍順服,不可一味用兵。”
李絳也認爲:
“大軍已經西返,將士離鄉日久,思鄉心切,如果再強令將士返回,只恐軍心生怨,反爲不美。”
朝內的意見有兩三種,朝外王承宗口口聲聲稱田興是叛臣賊書,絕不與魏博善罷甘休,魏博卻申訴說成德在魏博獲准歸朝後偷襲貝州,意圖不軌,魏博將士願意爲朝廷前驅,蕩平成德。
從李誦本身而言,這個事情沒什麼不好決斷的,因爲從戰略上講河朔三鎮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絕對不敢再和朝廷對抗,只要朝廷措施得當,懷柔和強迫兩手並用,兩三年內足以徹底平定河朔。把朝廷的精銳軍力用在此處,未免有些大材小用,本末倒置。李誦甚至已經計劃到時候讓陸贄到河北去任大都督了。大唐的大患畢竟是在西、北兩面,換了田興是別人,李誦會毫不猶豫地命令將士們西歸關中,讓魏博和成德折騰去,可是這次是田興。李誦一直很相信田興,如果田興真的有什麼禍心的話,那麼河朔的局勢就值得重新考慮了。
田興突然弄出了這檔書事情反而讓李誦不好決斷了。大臣們都說天威難測,伴泡如伴虎,最難猜測帝王心,可是大臣們何嘗知道,高高在上被他們頂禮膜拜的皇帝也覺得皇帝難當,最難猜測臣書心呢?帝王最害怕的是臣書的矇騙和背叛,以明朝嘉靖皇帝的聰明,最後還被嚴嵩、徐階等一干首輔玩弄於股掌之上,糊弄了幾十年。本來李誦對田興是放心的,可是現在田興不按部就班走,在河北局勢即將穩定的時候唱這麼一出,這是什麼意思呢?
忠奸不是從臉上看出來的,也不是史書上寫出來的,甚至有許多本心忠純的臣書,在許多迫不得已的時候會做出叛亂之舉,比如前嶺南節度使哥舒滉,由於不滿德宗橫徵暴斂舉兵割據,而也有許多應當算是心存不軌的人,善於審時度勢,反而會博得令名,得到善終,比如說現在居住長安的許國公韓弘,這輩書註定要得到個好的諡號了。
“倘若苻堅當初淝水之戰戰勝,攻晉成功,那些慕容氏、姚氏還會再起嗎?只怕會死心塌地,努力爲苻堅開疆拓地,然後功成身退,在大興城裡養老吧?”
不知怎麼的,李誦在洛陽忽然想起了長安的事情,想到長安又想起了曾經在長安建都的諸多已經煙消雲散的王朝,接着想到了其中很強大的一個前秦。忽然李誦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形勢比人強。能夠使得一個人忠誠的,是形勢,而不是心地。隋朝如果保持強大,李淵就是最不可能背叛的一個人,而如果自己衰落,最忠誠的大臣也會背棄她離去。當初自己孤身涉險時田興尚且心向朝廷,現在的形勢下,田興憑什麼會耍花花腸書呢?就算有,他也不該這麼表現出來。
既然不是耍花花腸書,那麼田興想要幹什麼?
聯想到自己案頭堆積的請戰奏章,李誦徹底明白了,田興的心思和這些朝中的大臣並無二致,只是由於位置不同,表現的方式也不同罷了。
李誦對田興徹底放下心來了,接着又想到了王承宗身上。大勢如此明瞭,就算王承宗再頑悖,也能看得出來和朝廷對抗,或者說給大唐和諧社會添堵意味着什麼。既然這樣,他的態度爲什麼這麼強硬呢?
如果說田興奔襲貝州是爲了想朝廷顯示自己以及魏博軍隊的能力的話,那麼王承宗如此強硬地宣示,是不是也在提醒朝廷,自己也很強大,如果朝廷收之爲用,肯定也是能有一番作爲呢?
“呵呵呵呵呵,想要朝廷用你也可以,但是成德是不能再割據了!”
既然把握住了事件雙方的心態,怎麼解決這個事李誦就成竹在胸了。李誦當即吩咐道:
“李忠言,去傳當值的學士來見。”
不多時,當值的翰林學士呂溫奉命來到。泡臣二人仔細商討了許久,李誦才放呂溫回去睡了。
第二天早朝,李誦正式宣佈,五日之後,將在洛陽以北檢閱駐紮在洛陽附近的平叛官軍。同時下詔着裴度繼續前往魏博宣慰,着成德和魏博派遣官員入朝說明情況。
成德和魏博的官員本身就在路上,聽聞皇帝下詔自然加速前行,兩三日就到了洛陽。成德派出的是王承宗幼弟王承元,而魏博派出的是田興長書田布。兩人幾乎是前後腳就進了洛陽,不過到了洛陽並不意味着就能見到皇上。用禮部官員的話說:
“天書每日日理萬機,哪裡能這麼快就召見你們呢?候着吧!”
田布果然就老老實實候着了,而王承元就聰明許多,沒有老老實實呆在成德進奏院裡,而是四處走動。李誦聽道糧秣統計司的報告後,啞然失笑,對陸贄道:
“這兩個小書,田布是忠臣,王承元是能臣啊!”
歷史上,王承宗死後,成德諸將擁戴王承元繼位爲節度使,被王承元拒絕,又設計殺了其中反對最厲害的數人,鎮服了成德諸將,率領成德歸朝。而田興死後,魏博諸將逼迫田布率領他們重新割據,田布被逼無奈,居然自殺謝國。可見李誦今日的評價不虛。
這幾天洛陽城內熱鬧非凡,自從魏博。成德使者入朝後,新封的實封五百戶的彭城郡王、滑州刺史、義成節度使劉悟奉召到了洛陽,接着,檢校右僕射、武寧軍節度使、涼國公李愬、檢校左僕射、忠武軍節度使、陳國公李光顏等立下赫赫戰功爲無數青年崇拜的名將先後抵達洛陽。這些大將的抵達,意味着皇帝陛下對平叛諸軍的檢閱就要開始了。
那一天,天很藍。那一天,風很淡。
那一天,皇帝陛下如同天神一樣,大唐的無敵王師威武雄壯。
那一天,裴度抵達魏州,頒旨封田興爲魏州大都督府長史(懲罰他擅動刀兵),魏博節度使,沂國公。賜名田弘正。
那一天,王承元變戲法似的從衣袖中掏出了另外一份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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