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還有一更。)
畢竟步行比騎馬的目標要小,一路上幾次遇到在雪野裡打着火把盡力奔馳的官軍騎兵,都有驚無險的過去了。但是吳少陽們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就糟糕地發現,他們在雪地裡七轉八轉,轉迷路了。
雪天尤其是夜晚在原野上行走是很容易轉圈的,走着走着就會不知不覺拐回原點,吳少陽在親兵的攙扶下已經兩次回到了剛剛藏身的小樹林,這讓吳少陽禁不住捶胸頓足,大聲哭泣責問道:
“難道老天也要亡我嗎?”
哭出來的話迅速被刺骨的北風捲裹而去,幾個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牙齒凍得格格響,身邊的親兵顫抖着安慰顫抖的吳少陽道:
“大帥,不要灰心,天無絕人之路。少將軍還等您救他呢!”
一句話說得吳少陽不再悲啼,在親兵的攙扶下繼續去尋找通往朗山的道路。這麼寒冷的雪夜,人在野外會被凍死的,吳少陽本人也不希望自己死得這麼狼狽。果然,學聰明的幾人藉着一閃而過的火光,找到了道路,可是問題是,往那邊走纔是朗山呢?
心一橫的吳少陽隨手指着一個方向道:
“往這邊走!”
艱難地走了不知多久,幾個人身上都已經被雪覆蓋了,雙腿,雙手,面部,乃至整個身體都失去了知覺,只有胸口還留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氣。身上穿得是棉衣,可是棉衣早已經在東奔西跑中被自己的汗水溼透了,現在凍得冷冰冰**地貼着同樣冷冰冰**的身體。吳少陽的眼前已經模糊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交待後事了。他很客氣很動情地用微弱地聲音道:
“弟兄們,停下來吧。我已經不行了,我的眼睛甚至已經模糊到看見前面有亮光了。來,停下來,我有幾句話對你們說。”
親兵們也同樣用微弱的聲音迴應道:
“大帥,我們也是這樣。我們的眼睛也模糊到看見眼前有光亮了!”
什麼?吳少陽猛地一激靈,把僵硬的手抽出來僵硬地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臉,振掉臉上的積雪,搓了搓眼皮。揉這個動作現在對他而言難度已經太高了。睜開眼再看時,眼前果然有一片光亮,光亮的下面,站着一排士兵,一排弓弩正對準他們。一個聲音刺透吳少陽僵硬的耳朵喝問道:
“來者何人?”
是蔡州口音,是蔡州口音!不但吳少陽,幾個親兵都興奮起來了,努力活動自己的關節,卻只聽到鎧甲咯吱咯吱響。吳少陽兩臂一張,推開士兵。其實他並不知道有沒有推開,因爲手伸出去沒有伸到哪裡他根本就沒有知覺。吳少陽站定,努力集聚起身體裡殘存的熱量,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道:
“某是彰義軍節度副大使、都知兵馬使、申州刺史吳少陽!”
一陣風從對面襲來,把吳少陽的話堵在了肚子裡,順便灌了他一肚子的風,吳少陽的五臟六腑似乎一下子都被冰住了,這讓吳少陽痛不欲生,對面卻依然再問:
“你說什麼?”
吳少陽只得拼命集聚起能量再喊道:
“某是吳少陽!”
可能是話說得短,這一次風沒有來得及把他的話給堵回去,對面清楚地聽到了“某是吳少陽”這五個字,另一個驚喜的聲音從對面傳了過來:
“果真是吳副帥麼?末將是侯惟清······"
下面的話吳少陽已經聽不到了。如同所有書裡都會提到的,吳少陽眼前一黑,幸福地暈了過去。他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大帥”“大帥”的聲音接連在吳少陽身邊的幾座雪堆裡響起。侯惟清帶着士兵們迎了上來。
等到吳少陽醒來的時候,眼前已經不再是無邊的黑暗了。眼前是朦朧的光亮,還有熱氣騰騰的火盆,藥罐,水,飯菜,和滿含驚喜的幾張臉。如同所有書裡都會寫到的,吳少陽用迷茫的眼神望着這一切,遲疑地問道:
“我,我這是在哪裡?”
一陣口臭傳了過來,一個激動的聲音道:
“大帥,咱們現在是在朗山啊。咱們被侯惟清將軍給救了。”
原來,侯惟清那晚發現官軍出動異常頻繁,連半夜裡都沒有停息,知道吳少陽已經從申州突圍的侯惟清懷疑是官軍正在追殺吳少陽殘部,於是就冒着風雪率軍出城搜尋接應,路上還和官軍幹了幾仗,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救得了吳少陽回來。說得人唏噓,一副劫後餘生的慶幸,吳元慶漸漸把事情經過都想了起來,面上表情卻依然遲鈍,想了一會,才道:
“某睡了多久?”
親兵道:
“大帥,您已經昏睡兩天了。”
吳少陽一激靈,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失聲道:
“什麼?侯惟清人呢?”
邊上的人答道:
“回副帥,我們將軍每天都要來看您四五次,只是這兩天官軍在城外增兵甚多,將軍道年關將近,官軍多是客軍,必然想在年前就結束戰事,估計雪化化就能重新攻城,所以這兩天催促百姓加固城防,往城上跑得勤快。現在正在東城巡視。副帥,要不要叫我們將軍回來?”
落魄成這個樣子,被人叫大帥還是副帥吳少陽已經沒有心思關心了,畢竟自己的職位就是副大使。吳少陽還有別的事情要操心,繼續問道:
“怎麼,侯將軍沒有接到本帥的命令嗎?”
想想肯定是,就算不是侯惟清的手下也不一定能知道,於是不等回答,就吩咐道:
“快快去請你家將軍來見本帥吧!”
侍應的人躬身道:
“是,小的這就派人去尋將軍回來。吳帥,您要不要先用點粥?”
一句話勾起了吳少陽肚子裡的飢餓感,於是點點頭,一碗香噴噴的粥就到了他面前,一雙香酥酥的手也就到了他面前。好香甜的粥啊。
粥是香甜的,人是飢餓的,很快,就着小菜,兩碗粥就在侍女的服侍下被吳少陽吃了下去。朗山是個小城,吳少陽吃完粥沒多久,侯惟清就回來了。在侯惟清回來之前,吳少陽已經從幾個文官那裡問明瞭董重質在蔡州的行爲,當然,是蔡州官方版的。
見到吳少陽坐在胡牀上,侯惟清二話不說就單膝下跪,行了一個大禮,道:
“末將參見副帥!”
自己雖然如此落魄,侯惟清卻依然如此恭敬,這讓吳少陽很滿意。侯惟清稱呼的是吳少陽的官方職位,想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是淮西的實際主事人了。因此吳少陽也沒有生侯惟清的氣。吳少陽的手和腳都凍傷了,剛從昏迷中醒來,身體很虛弱,不然就會去扶侯惟清了,不過看着大將在自己面前下跪行大禮的感覺確實很不錯。或許大哥就是爲着這個才鐵了心割據的吧?這個時候,吳少陽卻想起了吳少誠。只要這一仗打下來,元濟就還能救回來,淮西也就還是姓吳,只不過,是吳少陽的吳,而不是吳元慶的吳。吳少陽接着想道,臉上的笑意就濃了起來,對於淮西軍的戰力他還是很有信心的。這麼想的時候,心裡絲毫沒有對吳少誠的歉疚。你可以背叛李希烈,陳仙奇,可以背叛朝廷,我當然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還忠於你的兒子。大哥,這就是你教我的強者爲尊的道理。
“惟清回來了,快快起來,這一次真是多謝你了。”
吳少陽輕聲慢語地說。侯惟清聽命起立,道:
“副帥休要如此說,折殺惟清了。救援不及,惟清已經很難過了。大帥病重,副帥就是淮西的頂樑柱,能爲副帥效力是侯惟清的榮幸。”
話裡話外都沒有提到吳元慶。吳少陽覺得有必要再試探一下,道:
“惟清慎言。某隻不過是受命輔佐少帥罷了。”
即使侯惟清不知道吳元慶凶多吉少,看到蔡州方向送來的任命後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侯惟清當即回答道:
“話雖然如此,但是惟清聽將士們談起,都願意在副帥指揮下作戰。還請副帥不要爲少帥而有所顧忌,儘管對我朗山將士下令。副帥的命令,我朗山將士絕無二話,執行起來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這話真是人人愛聽,何況吳少陽對自己在軍中的威望很是有信心呢?看來對侯惟清已經可以放心了。吳少陽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惟清,城外狀況如何?”
侯惟清立刻眉頭緊鎖,道:
“副帥,不容樂觀啊。不知是不是官軍知道副帥移駕朗山,這幾日增兵幅度頗大。據探馬回報,在城外,官軍新建了兩個營盤,至少開進了兩旅五千兵馬。連同原來的兵馬,起碼有超過萬人在朗山城下,而且據觀察,官軍正向兩翼運動,有攻打我外圍各柵壘,合圍朗山的打算。山南道行軍總管李愬的帥旗前天在十五里外出現過。城裡將士只有三千多一點,防守起來很吃力啊。爲了收縮兵力,外圍的幾個望樓末將已經放棄了。”
吳少陽點點頭,又問道:
“其他地方戰事如何?”
侯惟清答道:
“根據前天從蔡州發來的戰報,七天前,賈店之敗後不久,阿迭光顏已經率領四萬大軍號稱七萬進逼洄曲,正在洄曲對面築城。董副使已經從蔡州趕回洄曲主持。新的壽州都防禦使兼都團練使李文通到任後,已經招募了三千善戰的鄉民組建了一個臨時旅,和壽州本來就有以及薛平調來的四千精兵合計八千人也於七天前開往光州,已經連續奪取我軍六座柵壘,兵鋒直指光州。咱們這邊,自從吳帥您以退爲進,放棄申州後,朗山的探馬出去就困難了,除了大概有一個軍一萬兩千五百人在朗山,山南道剩下的軍隊估計可能會逐次攻打吳房等地,而主力最有可能已經進逼蔡州,和阿迭光顏形成了合圍之勢。”
吳少陽被圍後對戰況瞭解就一直很少,知道的一些還是來自官軍在城下的喊話,逃出來以後也是根本就沒有機會去了解戰事進展情況。真是想不到戰事居然惡化到這種地步。須臾,才喟然問道:
“被圍這麼久,居然不知道戰局惡化到如此地步。惟清,依你之見眼下該如何是好?”
侯惟清道:
“副帥,以末將之見,眼下我軍應該放棄朗山以及申州境內的所有柵壘,全軍退回蔡州,依據堅城和官軍對抗,只要堅持數月,或許還能有轉機。”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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