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飲馬驛旅

寇仲和徐子陵深切體會到北方邊塞雄奇的山水,前方羣山聳峙,原始森林廣闊濃密,延綿無盡,林蔭深處時有河溪淌流,水草茂盛,樺樹、櫟樹參天而起,道路崎嶇難行,可以想像商旅路途之苦。

他們卻是悠然自得,由於擬定於飲馬驛留宿,所以不用急着趕路,正好欣賞沿途美景。

天上仍是烏雲密佈,三人對此習以爲常,雖感有點美中不足,但天氣涼怏,令人神情氣爽。

走到高處遠望,間中可見田野問低矮的農舍和牛羊,頗有與世隔絕無爭的味兒。

穿過一座山丘後,官道轉爲平直,遠處林木上彷彿雲氣繚繞,如神仙境界,使人着迷。

任俊喜道:那就是飲馬溫泉升起的水氣,幸好沒走錯路。

寇仲奇道:你不是識途老馬嗎?怎會害怕走錯路?

任佞嫩臉微紅道:我只來過兩趟,仍不是那麼有把握。

寇仲哈哈笑道:這是一場誤會,我見你對飲馬驛館的老闆娘騷娘子印象那麼深刻,還以爲你來過十多二十次。

任俊求饒道:仲爺放過我吧!

蹄聲急起,十多騎從後趕來,一看便知是幫會人物,見三人除任俊外都不見兵器,瞥他們幾眼毫不停留的越過他們朝飲馬驛馳去,馬蹄踢起慢天捲揚的塵土,像一堵牆般隨風迎頭照臉的撲在他們身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能比人趕快一步,總是多佔點便宜。

話猶未已,蹄聲再起,三人別首回望,一個道士打扮的人,孤騾隻影的奔來,此騾神駿非常,速度竟比得上馬兒,不片刻追至他們身後。

中年道士生得容貌古怪醜陋,五短身材,隔遠就大嚷道:三位你好,找是騾道人,你們是那個幫會的兄弟?

寇仲待他來到馬旁才笑道:我們無幫無派,今趟來山海關是爲老闆娘辦事。

騾道人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目光落到兩人坐騎,精芒一閃道:好馬!你若肯買給北馬幫的人,肯定可賺十多兩黃金。

寇仲道:我們的馬就像道長的騾,是命根子心肝蒂,絕不出讓。

騾道人愕然道:你怎知小蕾是我的命根子?

寇仲微笑道:只看道巨把騾兒的毛色理得這麼潤澤潔美,就知道長愛騾如命。

騾道人仰大大笑,道:說得好!見你這麼乖巧,貧道奉勸一句,若不想把馬兒出讓,最好勿要到飲馬驛,繞道不過花多三天工夫而已!

再一陣長笑,越過他們迅速去遠。

寇仲目注他單人孤驃的背影,笑道:這就是行萬里路的好處,否則怎能遇上這麼多奇人異士,這騾道人非常有趣。

任俊卻是臉色凝重,道:北馬幫爲何會到飲馬驛呢?

徐子陵訝道:你聽過北馬幫嗎?

任俊道:北馬幫幫主許開山是東北最大的馬商,專和塞外諸族交易,冉把戰馬賣往南方謀取暴利,高開道也管不着他,夏王與他時有交易。

寇仲道:早先走過那羣騎士,是否北馬幫的人?

任俊道:若是北馬幫的人,馬股上均有馬蹄形的印記,他們的馬既沒有這標記,該不會是北馬幫的人。

寇仲道:北塞三幫一派是北霸幫、外聯幫、塞漠幫和長白派,並沒有北馬幫的份兒,它該算不上甚麼貨色,爲何小俊說起他們時,神情這麼緊張?

任俊道:北馬幫之所以名不列於三幫一派之內,皆因他們的崛起只是這幾年間的事,許開山三年前仍沒有任何人聽過他的名字,現在卻成家傳戶曉的人物,霸王杜興還與他結爲兄弟,仲爺該知我爲何會緊張啦!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你看許開山會否是崔望呢?

徐子陵問任俊道:與塞外民族交易,可否以貸易貨?

任俊道:一般都是以貨換貨,少有以金子交易的。

徐子陵點頭道:那可能性就相當大。

寇仲苦惱這:怎樣能抓着他的痛腳?這傢伙定是搶得大批財物後才做交易,否則那會突然冒起得這麼快。杜興肯與他結爲兄弟,可見此人背景來歷絕不簡單。

徐子陵一震道:陸平定是因抓着餓狼崔望的痛腳,纔給崔望殺棹滅口,甚至毀滅證據。

寇仲先是呆了一呆,接着拍腿道:說得對,崔望只是求貨求財,殺反抗的人只爲立威,既不明智亦沒道理去冒險殺掉陸平府內所有人,還放火燒屋,那是要毀去可能存在的證物。

任俊道:若陸平曉得誰是崔望,當然會立即廣爲散播,爲何沒半點消息傅出來?

寇仲豎起拇指道:小俊開始有思考分析的能力啦!可喜可賀。

任俊傍讚賞,嫩臉透出興奮羞澀的神色,赧然道:兩位爺兒不住蹦勵小子,小子當然要動腦筋。

徐子陵道:世事無奇不有。甚麼可能性都存在,或者陸平得到證物。卻不曉得那是可指證崔望是誰的證據,又或須待某人過目,只要我們弄情楚他被殺前的行蹤、見過甚麼人,說不定可理出些眉目來。

遠方忽然塵頭大起,騎士、騾車、馬車從飲馬驛的方向開來。

寇仲施展玲瓏嬌親授的觀塵法,道:塵頭散亂,隊形不整,這批人看似一隊,實是分屬不同隊伍,且走得匆忙,頗有臨急臨忙從飲馬驛撤走的意味。

任俊愕然道:究竟發生甚麼事?

三人不由拍馬加速,迎上車隊,到接近時,更肯定是於飲馬驛歇腳的商旅,紛紛從驛館逃出來。

三人避往道旁。

寇仲向領先一隊問道:發生甚麼事?

其中一名商人打扮的胖子迴應道:你們千萬不要到飲馬驛去,那處現時來了很多幫會人物,絕不會有甚麼好事。

三人瞧着一隊隊的商隊匆匆經過,又不斷有人打心勸他們離開,到最後一隊絕塵而去,寇仲笑道:爲着查案的方便,小弟變傅雄,小陵則是傅傑,如何?

徐子陵點頭表示同意,道:即使是杜興這有心人,亦猜不到我們來得這麼快日。

在杜興的推想中,翟嬌回樂壽後尚須遣人長途跋涉的到彭樑找兩人出馬,而兩人能否分身應約尚是未知之數。若杜興能把翟嬌生擒,當然是另一回事。

任俊苦笑道:坦白說,兩位爺兒威武如天神,誰都看出你們是非凡人物,改個名字仍不能掩飾你們的真正身份。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小俊的人生經驗仍未夠豐富,人的心理很奇怪,不但多以自己爲中心,還會下意識地視自己優勝於其他人。你是因爲認識我們,才覺得我們有兩下子。換作不認識我們的,會在心中蓄意把我們貶低,例如說這兩個小子雖粗壯如牛,怛該只是銀樣蠟槍頭,又沒有兵器,看!他們都是兩眼無神,定因憑着兩張小白臉四處欺騙女人,致酒色過度。

任俊一呆道:你們兩眼……噢!

話尚未說完,驀然發覺寇仲雙目神采斂去,雖仍是精精靈靈,已沒有一向懾人的精芒,堪稱神乎其技。

徐子陵爲之莞爾失笑,拍馬而行,道:識破我們又如何,來吧!

當二人策騎抵達通往飲馬驛的坡道下,寇仲和徐子陵歎爲觀止,想不到在邊塞地區,有這麼一座造型古怪,氣勢雄偉的旅館驛站。

飲馬驛位於峽谷一側的山勢高處,背傍高山,頗有佔山爲王的山寨味道,具備軍事防禦的力量。

主建築物是一座兩層高的士樓,以正圓形高達三丈的石砌圍牆包環維護,主樓位於靠山的一方,圍牆就由土褸兩側開展,環抱出敞開的大廣場,亦是車馬停駐的地方。大門與主屋遙相對應,只有一個入口,沿圍牆設置客房,足有五十間之多,天井周圍是環繞的迴廊,置有數組各七、八張椅桌供人歇息談天,自有其懶閒寫意的味兒,天井中心是個寬達兩丈的大水他。

三人策騎進入驛旅,桌椅分別坐着四、五組人,兵器擺到桌面上,近四十人卻是鴉雀無聲,人人挈眼對三人行非常不友善的注目禮。

廣場嵌置十多組供鄉馬的木欄,兩名看來是旅館的夥計,正把草料清水注進馬槽,供五十多匹馬兒飲食。

氣氛透出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沉凝,令人感到胸口翕悶。

寇仲環目一掃,瞪着自己的人有男有女,早前趕越他們的十多名大漢佔去其中兩桌,卻不見騾道人,或許在主樓內,所以不見影蹤。

女的有兩個。

一清秀一妖媚。

清秀的女子年華雙十,與另一高挺英偉的年輕漢子獨佔一桌,郎才女貌,非常登對,與左右的人都隔開一空桌,有點不願和其他人雜混在一起的意味。

另一個女的卻坐在七、八名強悍漢子的中間,有如萬綠叢中一點紅,秋水盈盈的美目透出狐媚的味道,神態優美,但看人的眼神輕佻冶蕩,似乎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就會逢場作興的來者不拒。她的顴骨特高,長着一對褐色的鳳目,該是混有外族血統。

千甲夢不知是否見到同類,忽然引頸長嘶,弄得本是安靜的馬兒一陣騷亂,頗有唯千里夢馬首是瞻的姿態。

靠門那桌座中一個作文士打粉,看來十足像個是當大官的師爺那類人物的中年漢,看得雙目立時亮起來,坐在他旁的兩名武裝大漢,亦是如此。

任俊傍看得心中發毛,寇仲和徐子陵從容自若的甩蹬下馬。

就在此時,一朵彩雲從主樓大門飄下臺階,往他們迎來嬌笑道:三位客官切勿給他們嚇走,奴家可以子你們最特別的折扣贗惠,唉!千揀萬揀,竟揀到奴家的店子來聚他***武林會,老天爺真不開眼。

不用說也曉得她是飲馬驛的風騷老闆娘騷娘子,只是想不到她對來自各處的幫會惡霸毫不賣賬,要罵就罵,沒有絲毫顧忌。

不知誰怪聲怪氣的道:騷娘子,我們有說過飲食住宿不付賬嗎?

衆漢起鬨大笑,由於他們圍差廣場中心的水池而坐,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震響來回激盪,另有一番聲勢,亦沖淡先前膠着的沉凝氣氛。

騷娘子來到三人身前,杏目一瞪,挺腰大發嬌嗔道:付賬又如何?若傳開去給人曉得我飲馬驛館專招呼你們這些愛打打殺殺的人,奴家還用做生意?若惹得崔望遷怒奴家,誰給奴家填命?

說話者登時語塞。

三人交換個眼色,知道所料不差,這些人衝着崔望而在此聚集。

看清楚名播中外的騷娘子,確是身材豐滿,且豐滿得過了份,年紀早過三十,全賴塗脂抹粉,才能對抗歲月的不饒人。

穿着俗裡俗氣的大紅綵衣,脂粉香料的氣味撲鼻而來,不過她水汪汪的媚眼確有一定的挑逗性,令人聯想到廉價的肉體交易。

清秀少女旁的英俊青年歉意滿懷的揚聲道:對老閭娘所引起的不便,世清謹代表家師深致歉意。

騷娘子向他媚笑道:奴家罵的怎會包括呂公子在內?呂公子絕不會驚走奴家的客人。

那呂公子給她說得很不好意思,神情尷尬的瞥旁邊的清秀美女一眼,見她沒有不悅之色,始放下心來,當然再不敢惹騷娘子。

那妖媚女人發出一陣嬌笑,目光全場亂飄的道:長得好看的男人,永遠多佔點便宜。

她那桌的大漢無不附和及討好的哄聲大笑,充滿嘲弄的意況。

先前怪聲怪氣被針對的漢子,屬於在驛外趕過三人的十多名大漢之一,知道妖媚女子的話是針對自己說的,暗諷他長相不佳,哈哈笑着站起來傲然道:所謂不知者不罪,青姑尚未試過小弟,所以不知小弟長處,小弟能不會怪青姑的。

棧鏗話意淫誨褻,登時惹得他一衆夥伴別有意味的鬨笑。

那被叫青姑的一桌大漢人人臉現怒色,一副隨時動手殺人的樣子。

清秀少女俏臉微紅,湊到呂公子耳旁親暱的耳話。

寇仲等開始明白邢文秀說的諸幫會各自爲政,今趟是首次聯合起來對付崔望的意思,只要看看他們現在彼此在言語問互相攻訐踐踏的情況,可知各幫派間誰都不服誰。

反是那青姑絲毫不以爲忤,嬌笑道:這位東北會的兄弟怎麼稱呼,不若隨妾身到房內打個轉,好讓妾身看看你的長處,亦趁許大當家來前解解悶兒。

三人聽得精神大振,原來衆人正恭候許開山大駕光臨。

那東北幫的漢子顯然沒膽量隨青姑入房,坐下笑道:青姑若在許大當家來時仍起不了牀,我羅登豈非罪過。

這兩句話更是露骨難聽,他的夥伴們雖仍發出鬨笑助威,但終是無膽上馬,氣勢立即大不如前。

青姑笑得花枝亂顫,媚態橫生的胃道:沒長進的瞻小表。

騷娘子不知是否出於對比她年輕漂亮的青姑的嫉忌,向三人道:不要理他們鬼打鬼。

又嚷道:人來,給三位公子爺牽馬。

接着眉花眼笑的像用眼睛脫掉三人衣服般打量他們道:三位公子長得真俊。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給女人用眼睛非禮,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寇仲指着任俊道:老闆娘這麼快就忘掉小俊?他可是你的仰慕者呢?

騷娘子依依不捨的把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落到小俊身上,這:這位小扮確很眼熟。

任俊被寇仲出賣,羞得只想找個地洞躲進去以避開所有人的目光。

徐子陵解圍道:我們要三間客房,明早上路。

此時兩個夥計應命來侍候馬兒。

騷娘子根本忘記了任俊,趁機下臺道:三位請隨奴家到飯堂唱曲熱茶。

三人正要隨她進主樓,忽然有人喝道:且慢!

寇仲和徐子陵停下來,心忖麻煩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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