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再興兩兄弟起的很早。
此刻他們正在散步,準備吃早飯。
“天氣越發的冷了。”陳道興負手看着院子裡的樹木,突然問道:“家中可還差錢?”
陳道澤得意的道:“兄長,家中如今有數百萬錢,不差錢。”
陳道興板着臉道:“某在想……要不把惠豔樓悄然賣給別人,這幾年不時有人來問價,賣了吧。”
陳道澤皺眉道:“兄長何出此言?”
陳道興是御史,習慣了板着臉,看着有些嚇人,但他看着兄弟的目光中卻多了和煦,“百騎盯住了咱們,雖然被咱們的手段給哄了過去,可終究難保下一次,某覺着既然不差錢了,就賣了吧。”
陳道澤笑道:“兄長你就是膽小。當初開了惠豔樓,就是你說讓韓德大搖大擺的假裝送賬冊,好迷惑人,順帶還能預警……
此次倒是因此逃過一劫,不過兄長,百騎出手失敗,咱們的人彈劾的這般厲害,程達過了年底就會去遼東。百騎的人再傻,除非有絕對的把握,他們不會再出手。”
陳道興按按眉心,嘆道:“某這幾日心中不安,總覺着焦躁……要不,讓那邊別送賬簿來了。等明年再說。”
陳道澤油光鋥亮的臉上多了貪婪之色,“兄長,這年底的帳怎能不看?再說了,某讓人做了準備,兄長放心就是了。”
陳道興微微點頭,“某有些頭疼。”
陳道澤關切的問道:“兄長可是身體不適?來人!”
有僕役過來,陳道澤說道:“去請了郎中來,罷了,你等做事不盡心,某去。”
陳道興拉住了他,“你啊你,就是這個急性子,小時候爲此惹禍不少,如今還是這樣,如何爲子孫表率?”
陳道澤笑道:“那時兄長爲了某還捱過不少打,如今想來,歷歷在目。”
兄弟二人相對一視,溫情流露。
“某無事,只是心神不寧罷了。”陳道興古板的臉上也多了微笑,“走,用飯去。”
陳道澤扶了他一下,“某讓人去接賬簿,保證神不知鬼不覺,沒什麼耗費,卻比兄長你的安排更穩妥。”
這個弟弟好勝心強,陳道興笑了笑,“也好。”
……
賈平安帶着包東遠遠的盯住了張牛兒,而在張牛兒的側面,幾個百騎裝作是行人,隱隱包圍着。
前方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緩緩而行,和張牛兒錯過。
一個百騎緩緩靠過來,“參軍,某看到張牛兒扔了東西進馬車。”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包東說道:“這位兄弟隔着二十步,能看出誰的錢袋裡有多少錢。”
這個是天賦異稟啊!
賈平安隨口問道:“這位兄弟以前是做什麼的?”
“某楊大樹,盜墓的。”
賈平安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百騎還有人幹這個?”
馬車往這邊來了,賈平安微微頷首,有人跟了上去。
那百騎赧然道:“以前沒進百騎之前,家裡窮,阿耶就帶着某去盜墓。這一行風險高,親兄弟都有可能會堵着洞埋了你。唯有父子才能互相信任。”
人才!
賈平安臉頰顫抖,然後悄然從另一邊繞過去,跟在了馬車後面。
隨後他不解的道:“那你爲何進了百騎?”
楊大樹有些難爲情,“有一次阿耶和某盜墓,被抓了。他們得知某的眼力好,就問了百騎,才把某弄了進來。”
“盜了誰的墓?”
“前朝皇族的。”
老楊家死不瞑目啊!
晚些,陳家在望。
賈平安使個眼色,“準備動手。”
馬車停在了陳家外面,側門打開,馬車裡扔了東西進去。
擦!
這反偵察的手段真心厲害,若非賈平安早有準備,怕也是會錯過此次機會!
“衝進去!”
但百騎的反應速度更快。
門子剛準備關門,就看到了狂奔過來的雷洪。
他眸色絕望,奮力關門,同時喊道:“來人吶!來人吶!”
雷洪飛起一腳,側門被踹開,門子跌倒在地上,目光卻看向了左邊。
雷洪目光轉動,門子爬起來,飛撲過去。
嗆啷!
一把橫刀擱在了他的脖頸上,賈平安意氣風發的道:“再走一步試試?”
他查清了這個案子,百騎頃刻就能逆襲,隨後他二把手的地位就越發的穩固了。關鍵是,此事給了小圈子一擊。
——你們拼命保護的官員,竟然掙皮肉錢!
長孫無忌會不會被氣得腦溢血?
有百騎拿到了油紙包,打開看了一眼,歡呼道:“參軍,是賬簿!”
外面的馬車已經被控制住了。
與此同時,正在回去的張牛兒被兩名百騎當街擒住。
陳家人聽到動靜出來,有男子怒喝道:“爲何擅闖陳家?”
賈平安沒搭理他,吩咐道:“看好門子,去叫鄰居,另外,不良人拉幾個,街上的行人拉幾個,拉婦人。”
晚些,賬冊就到了李治的手中。
李治看了看,擡眸道:“程達查此事失敗,彈劾無數,讓朕不得不處置了他。沒想到你竟然能查清此事,朕……很是歡喜。”
這事兒是他的謀劃,想把陳氏兄弟拿下,隨即順藤摸瓜,打擊圈養死士的陳氏本家。可程達失手,連他都有些灰頭土臉的,現在賈平安翻盤,李治不勝歡喜。
“程達終究不及你。”李治欣賞的道:“可見有志不在年高,達者爲先。”
“叫了相公們來。”
晚些宰相們來了,李治拿着賬簿說道:“前陣子百騎闖入監察御史陳道興家,拿到了一本假賬簿,隨後百騎被衆人彈劾,朕記得不少人都說那陳氏兄弟乃是君子……諸卿,今日這兩個君子的真實面目出來了。”
他把賬冊遞過去,隨後宰相們一一查看。
“是賬簿!”長孫無忌不禁訝然。
李治淡淡的道:“經商,還是開青樓,掙女人的錢,諸卿以爲當如何處置?”
看到長孫無忌木然的模樣,李治的心中就格外的歡喜。但這遠遠不夠
高季輔看了長孫無忌一眼,知曉此人心中定然惱怒,但此事不可容忍,“陛下,當免官!”
官員開青樓,這個名聲實在是太臭了。
高季輔不錯,至少不會站在小圈子那一邊。
但兩軍對壘,要的是氣勢。
他可以裝赧然,但出現機會時,必須要給對手一擊。
“此事影響惡劣,陳氏兄弟名曰君子,實則小人,朕不知這天下的官員有多少如此。”李治看着很憤怒,“如此,當通告天下,讓朝中的官吏,讓天下的官吏看看這些僞君子!”
皇帝這是要打臉啊!
前陣子彈劾百騎的人不少,皇帝無力招架,只有照單全收的份。如今一朝逆襲,他就要反手打臉。
你們彈劾的越厲害,此刻打臉就越狠。
皇帝莫不是睚眥必報?
衆人心中疑惑,可仔細看去,李治卻是怒不可遏的模樣,甚至雙拳緊握。
不是就好啊!
羣臣心中稍安。
晚些,陳家的家僕尋到了陳再興。
“大郎君,先前百騎的賈平安衝進家中,拿到了什麼賬簿,他們還拿下了咱們家的門子和車伕……”
陳再興不知曉兄弟弄的手段,聞言心中狂跳。
“某去問問。”
他急匆匆的去尋到了在太僕寺任職的陳道澤。
陳道澤正在訓斥一個官員,見兄長來了,就微微頷首,示意他稍待。
回過頭,他神色嚴厲的道:“爲官要正,言行要正,心正則身正,心身正則正氣凜然……你輕慢公事,言語輕浮,如何能爲下屬表率?今日某告誡你,這是第二次,事不過三,若是再有一次,某定然讓你……”
“二郎!”
陳再興心急如焚,忍不住喊了一聲。
陳道澤這才放過了此人,走過來說道:“兄長這是遇到了何事?急匆匆的就來尋某。”
“二郎!”陳再興面色煞白,“賬簿你是如何弄的?”
陳道澤訝然道:“某行事萬無一失,兄長爲何問這個?”
“你趕緊說!”陳道興怒了,“先前百騎的賈平安帶着人到了咱們家,拿下了門子和車伕……”
瞬間陳道澤面色慘白,身體搖晃了一下。
“閃開!”
外面傳來喧譁聲,接着剛纔被陳道澤呵斥的官員帶着數人進來。
爲首的竟然是賈平安。
“陳御史,久違了。”賈平安按着刀柄,盯住了陳氏兄弟。
陳道澤罵道:“你這個奸佞,栽贓陷害陳家,有相公在,有陛下,你不會得逞!”
“還會鼓譟聲勢,有趣。”賈平安見人越來越多,就冷笑道:“你這位道德君子滿嘴仁義道德,可暗地裡卻幹着男盜女娼之事,惠豔樓開了不少年了吧,掙錢也不少,可你怎地有臉標榜自己是君子?你哪來的臉面!無恥!”
陳道興低頭,陳道澤卻衝着同僚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百騎的程達污衊陳家,事敗被陛下處置,你賈平安爲了同袍來陷害陳家,此事某要彈劾百騎,不還陳家一個清白,陳家就不會善罷甘休!”
他說的一臉正氣,兩袖清風。
那些同僚大多不滿,有人說道:“陳寺丞爲人端正,一身正氣,在太僕寺誰人不知?百騎上次確實是污衊,此次多半是報復。”
有人和陳再興交好,振臂喊道:“百騎這是用公權來謀私利,打擊報復陳寺丞,我等若是置之不理,袖手旁觀,今日他們陷害陳寺丞,明日就會陷害我等。諸君,我等當彈劾!”
“對,百騎乃是陛下的心腹,陛下的心腹爲所欲爲,那是什麼?酷吏!”
想到酷吏,衆人爲之變色,隨後有人起鬨,衆人事兒也不做了,一羣人浩浩蕩蕩的去請願。
陳道澤見賈平安不動,也不阻攔,心中不禁暗罵蠢貨,然後說道:“兄長勿憂,此事非是咱們之錯。”
他拉着兄長,肅然道:“有人要陷害咱們,手段自然百出。今日之事,定然是有人買通了家僕,令他陷害陳家,背後是誰?”
陳道興心中一凜,心想這可是逼宮啊!
他看了弟弟一眼,見他的眼中全是猙獰,就知曉這是想死中求活。
可賈平安爲何不阻攔?
那些官吏去請願,隨後皇帝震怒,他也會倒黴。
賈平安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就打個哈欠,說道:“知道某爲何放任他們去皇宮嗎?因爲他們此刻鬧騰的越厲害,回過頭就會越丟臉。”
他打個響指,身後上來了包東。
“參軍,先前百騎衝入陳家,在臥室的夾壁裡發現了賬冊。”
“這是栽贓!”陳道興在顫抖,但陳道澤卻冷冷的道:“你等把那些假賬冊放入了夾壁中,這等伎倆能哄騙了誰?”
包東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來,“參軍未雨綢繆,手段高超,心思縝密……”
馬丹,包東有化身爲奸臣的潛質啊!一番馬屁拍的賈平安飄飄欲仙。
但他旋即就清醒了過來。
“參軍先是去宮中請了令去搜查陳家,隨後跟着的有宮中的內侍,還有長安縣的不良人,甚至去之前還請了陳家的鄰居……在參軍的謀劃之下,你還能如何狡辯?”
陳再興面色鐵青,踉踉蹌蹌的退後幾步,指着賈平安,“你竟然如此處心積慮,這是鐵了心要和我等爲敵,相公不會放過你……你若是聰明,就該幡然醒悟。你……”
他突然跪下,落淚說道:“賈參軍,某隻是鬼迷心竅,只要你放過陳家,某從此……以賈參軍馬首是瞻。若違此誓,粉身碎骨。”
這貨前面還咆哮,此刻卻突然換了一張臉,讓賈平安不禁莞爾,“某一身正氣,只求一個公道。什麼馬首是瞻,某從不結黨,也無需結黨!”
這話擲地有聲,但包東有些疑惑。
曹英雄他們是不是參軍的人?
是的吧。
這是不是結黨?
他覺得不是。
曹英雄不過是小吏,哪裡有資格說什麼結黨。
還有李勣等人,那是交情,也算不得結黨。
他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賈平安,“參軍果然是君子。”
陳道澤突然罵道:“賤狗奴,你和我等爲敵,就算是某被處置了,可相公他們會記着你,一旦抓住機會,會讓你墜落深淵,到時候你一家男爲奴,女爲娼,某等着去嫖,哈哈哈哈!”
這貨崩潰了。
但這話卻讓賈平安心中大怒。
你詛咒我沒問題,哥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你詛咒我未來的妻兒,這個不能忍。
他微笑道:“莫要口出不遜……”
陳道澤罵道:“某就詛咒你全家……”
賈平安靠近,突然退後,同時丟下一把短刀,捂着小腹喊道:“陳道興偷襲某!”
包東楞了一下,雷洪已經衝了上去。
“來人吶!有人刺殺參軍了!”
幾個百騎和太僕寺的官吏衝進來,就見賈平安捂着小腹,面露痛苦之色。地上丟着一把短刀,包東和雷洪正在暴打陳道澤。
“這人瘋了?”
衆人愕然。
晚些,奄奄一息的陳道澤被拉了出去,基本上看不出人型了。
“二郎!”陳再興垂淚跟着,“你這般讓爲兄心疼啊!想當年你年少,每次爲兄和人爭執你都要出頭,每次爲兄被人欺負,都是你出來爲爲兄說話,看着你如今的模樣,爲兄心痛如絞。”
陳道澤喘息着,眼中多了哀色,“兄長,悔不該不聽你的話,若是收手了,此刻陳家再無隱患,某貪心不足,死不足惜,只是連累了兄長,某……”
眼中的淚水滾滾落下,陳道澤突然嘶吼道:“賈平安,你爲何放任那些官吏出去?”
賈平安笑了笑,低聲道:“那些人彈劾百騎時有多意氣風發,晚些就會有多難堪。”
當那些人爲陳家喊冤時,那些彈劾百騎的官員定然會跟隨,等證據出手後……
誰的臉在飛?
啪啪啪打臉,李治會酸爽的不想進後宮,百騎會酸爽的出門趾高氣昂。
陳道澤哈哈一笑,“你這個奸賊,行事竟然這般滴水不落,可算是對手,某今日輸的不怨,可你等着,相公他們遲早會凌遲了你!”
小圈子如日中天,陳道澤覺得賈平安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
“某等着看你的下場!”
陳道興咬牙切齒的詛咒着。
賈平安笑了笑,從容道:“某的下場……和你等的蠅營狗苟不同,某會跟隨着這個大唐一起前行,去努力爲這個大唐而奮鬥,當看到盛世時,某會欣慰,而你等只會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盛世,和原先不同的盛世。
那個夢中讓人神往的大唐,不該短短數十年就陷入了沉淪。若是歷史不可變,那我就敲碎它!
萬國來朝,威加宇內!
……
“陛下,太僕寺十餘官員懇請陛下嚴查百騎賈平安。”
正在議事的君臣停頓了下來,長孫無忌心中惱火,恨不能把太僕寺從上到下換一遍。
“爲何?”李治卻有些好奇,這證據都有了,爲何還有人把臉送上來狠抽?
“陳道興在太僕寺威望頗高,有君子之名,他說這是賈平安栽贓,太僕寺的官員就來了。”
栽贓……
這個說法的可能性不大,但卻不失爲一種手段。
長孫無忌覺得陳道興有急智,可惜以往並未被髮掘出來,否則他定然要提攜此人一番。
如此,就看他們鬧騰吧,留下陳家兩兄弟也是好事。
想到這裡,長孫無忌就笑了笑,“此事可嚴查。”
“陛下,有人彈劾賈平安,說他栽贓陷害陳家。”
“陛下,有人彈劾……”
小圈子一旦想弄誰,不會管什麼道理道義,有人領頭就衝啊!
這等大型打臉的機會太難得了,李治微笑道:“都來了,朕……王忠良,去問問。”
先前賈平安私下已經稟告了此事,證據確鑿的板上釘釘。
晚些王忠良回來了,說道:“陛下,百騎進陳家時,請了長安縣的數名不良人,還有陳家的鄰居,另外,賈平安還從大街上拉了數名行人,衆目睽睽之下找出了賬簿。百騎的唐旭說了,若是不實,他就一頭跳進曲江池裡淹死!”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覺得胸口有些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