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這邊，林九郎還不知道，自己派去查案的人，竟然被李必扣住了，他絕對想不到李必這個年輕小子這麼大膽。
此時他還在想着，怎麼把太子罪名坐實，怎麼搞垮靖安司。趁着吃夕食的功夫，飯桌上和吉溫聊了起來。古代並非一日三餐，也看朝代地域風俗習慣物質水平，此時的大唐民間，保留朝食、夕食兩餐的習俗，但富貴人家一日三餐、甚至四餐的都有，不一而足。夕食就是在日落之前吃的那頓飯。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吉溫胃口大開，跑了一整天水米未進，早就餓了，終於被右相賞了一頓共進晚餐，值了！
剛拿起筷子，還沒夾到菜呢，右相問道：“吉溫啊，靖安司的大案牘術，是何人創立？何監向朝廷報了好幾次功了，說此術神奇，可以輔佐聖人管理天下大小事情。”
吉溫慌忙放下筷子，恭敬答道：“大案牘術，是一個叫徐賓的獨創。據稱，可根據我大唐卷宗、案牘中記載的各種數字，就可以準確推斷真相、預測未來。”
右相林九郎來回踱步，沉吟不語，吉溫低頭看向了菜餚。
“不會是什麼江湖騙子吧？”右相再問。
吉溫只能不捨的移開目光，“這個徐賓，字友德，從前在戶部做書令史，記憶奇佳。是靖安司首批調用人員。一入靖安司，便推立了大案牘術。此人爲人酸儒可笑，不與世人結交，不問世情，一心研究數術。他曾言，數字纔可揭示世間真相，數字之法則，纔是放之寰宇皆準的法則。”
右相雙眼微眯，冷聲笑道：“你說的這些，就說明你看清這個徐賓了嗎？”
轉身看向了不遠處桌案上的一堆文書，右相嘲笑道：“一個人被口口相傳的功績、言論，就是這個人本來面目嗎？”
吉溫實在餓壞了，趁着右相轉身的功夫，連忙用手沾着羹湯舔了兩下解饞，同時還拿去一塊雞肉，可不等入口，右相再次轉身，吉溫只能將雞肉藏入袖子。
右相再次化身洞察人心的大佬，朗聲說道：“世人的評論，就是這個人的本來面目嗎？後世之人，揣測出來的傳記、史料，繪像者憑空繪出的畫像，就能還原出這個人的本來面目嗎？只不過是啊，看故事的人想怎麼看，寫故事的人，就怎麼寫罷了。”
吉溫接茬道：“徐賓爲人低調內斂，從不發詩文自表。所以能找到的材料不多。”
右相嫌棄的瞥了一眼這個手下，“寫出來的詩文，只不過是一時感觸罷了，憑這些隻言片語，碎磚爛瓦？就能揣測出，這個人做事的動機也緣由嗎？”
拍了拍桌案上的厚厚書函，林九郎說道：“這些，都是風聞我將要代政，趕着送來的拜帖，干謁詩文集子。我知道，這些人吶，都想讓我多看一眼，提拔一下，日後，共同爲大唐效力。可是，我能從這些東西上，就能判定，誰堪用，誰不堪用嗎？”
吉溫拱手行禮道：“看，其人之前的功績。”
林九郎不屑道：“比字面所書，減去一半，都算是老實人。就算是完全造假，看的人，也沒有多少心思去辨別真僞啦。”
果然不愧是大唐宰相，一眼看穿本質，這不就是後世學歷造假、履歷造假嗎？領導不知道是造假嗎？當然什麼都知道，可滿世界都是造假的人，只不過是從中跳出能用之人罷了。
吉溫會意，走出來，朝着右相拜倒，一副求學的樣子：“那，當如何斷人？”
“關係！”林九郎伸出一個手指，斷然道，“看這人從前得誰重用，與誰爲敵。”
吉溫恍然大悟，轉身端起一盤肉說道，“懂了！肉，都是一樣味兒，關鍵是，看哪個廚子做的。右相府的廚子，據說是長安第一。聖人吃了都念念不忘。”
林九郎表示無語，老子說了這麼多，你卻只想到吃？
“關係，功績，都會被寫進史料裡，就看讀的人，會不會讀。”
吉溫回憶道：“徐賓，二十四歲登科，即爲從八品，怕是未曾攀附什麼人。”
右相分析道：“不進則退，大唐官場，從不留沒有野心之人。他之所以，還留在這個位子上，不是沒有其他原因的。查！查徐賓背後的人。”
“啊？現在就去嗎？都已經到了夕食的時辰了……屬下是擔心右相，還有三百桶伏火雷不知去向，不如早早用了飯出發，待入了花萼相輝樓，就安全了。”
右相沉聲道：“我不留在這兒作餌，怎麼證明太子勾結塞外狼衛，謀刺我朝廷大員呢？我府中，護衛數百，到底比路上強，我就留在這兒，你快去吧。”
“吉溫馬上去辦，替右相分憂。”
“哦，對了，四方（老管家），把夕食給他包上些，路上吃。”
吉溫感動莫名，“多謝右相體恤。”
送走了吉溫，林九郎指示管家，把那些干謁詩文和拜帖，全部搬出去燒了，看着心煩。
半個時辰後，吉溫匆匆折返，“右相，有眉目了，是何監！徐賓曾私自賣了職田，似乎很是缺錢。可半年前，有人給了他一大筆錢，給他錢的這個人，便是何監的呆傻之子何孚。若無何監授意，一個呆傻之人，怎麼可能動用大宗財物？”
右相靜靜聽着，點了點頭，“徐賓今日，都做了些什麼？”
“以大案牘術查案，舉薦張小敬，且向李必隱瞞了自己和張小敬是故交。”
林九郎冷笑，“果真不是什麼大案牘術選定的，還是人選定的嘛！”
吉溫點了點點頭，“右相英明！徐賓藏了私心，他因張小敬是自己好友，希望由他辦案，助他立功，豁免死罪。”
右相拍了拍吉溫的肩膀提醒說道：“你叔叔吉頊，也是武周朝做過宰相的人。他沒有教過你嗎？官場之上，並非沒有什麼助人爲樂，只是這樂子在於，是否對自己有利。徐賓，瞞着自己的上峰，舉薦朋友，事成無功，事敗有罪。唐律也沒有什麼功過相抵的說法，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吉溫卻不求甚解，“這等八品小吏，不求上進，行事古怪，吉溫一時也難以揣測其意。不過，有徐賓辦的這樁蠢事在，有何孚給予錢財的證據在，不管靖安司案子辦成辦不成，從李必到何監再到太子，他們聯手沆瀣一氣，私用死囚，圖謀不軌的罪名，就算是坐實了。”
靖安司這邊，書生岑參終於抽絲剝繭的，查出了徐賓的問題，很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