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替太真娘子量衣,宮婢們送進來的卻都是上好的織花絲羅、綢緞等衣料,顏色花樣都是鮮豔奪目,叫蘇雲都看的眼花繚亂。
楊玉瑤眉眼帶着笑,指着那些衣料:“蘇娘子瞧瞧,這些都是上好的宮中衣料,若有合適的只管要了。”
到方纔蘇雲才知道,這一次不只是給楊玉環做衣裙,而是要爲數十位歌姬做衣裙,爲了在聖人千秋節宮宴上獻舞所制,難怪要花上好些時日,只是要做這數十件衣裙也不是輕易的事,她只能先做出一件來,讓宮婢幫着綠柳一起把剩下的都做好。
蘇雲沉了沉心,望向一旁默默不語的楊玉環:“未知太真娘子此次要跳的是哪一支曲子?”只有知道是哪一支曲子,才能明白意境和需要的服飾。
楊玉環輕笑道:“自然是聖人親自譜寫的《秋風高》。”
蘇雲癟了癟嘴,她哪裡有這麼高雅的情操,聽過這些古典樂曲,只是聽着名字倒是應景,像是歌頌秋天的,這便好辦了。她望了望立在跟前的十名舞姬,擰着眉頭想了想,卻是有了主意。
“這些衣料子都留下,再使兩個人幫着綠柳畫樣子,不必費什麼心思,只需跟着畫便是了。”蘇雲看了看,十幾套衣裙,光靠綠柳和她可是不能的。
楊玉瑤點頭,讓宮婢照着做,雖然鬧不明白蘇雲在做什麼,但既然請了她來,自然要照着她的說法做。
楊玉環卻是有些不放心,低聲道:“三姐姐你看這位蘇娘子可能靠得住,怎麼會毫無章法可言?”
楊玉瑤雖然不明所以,卻也只能安慰她道:“她的手藝極好,想來不會有什麼不妥。”
正說話間,宮婢一臉喜色,快步進來:“娘子,陛下的車輦已經到了行宮了。”
話音未落,楊玉環已是一臉喜色,站起身來:“可是要來飛霜殿?”
宮婢欠身道:“婢子不知,只是高內侍傳了口諭,請娘子更衣等候見駕。”
楊玉瑤合十唸了一句:“好了,好了,這下可好了,聖人可算是回來了。”她轉頭與楊玉環道,“四娘快去換了身上的衣袍,把前次聖人賜的那套朱錦襦裙換上,莫要叫他不喜歡了去。”
楊玉環卻是毫不動容,只是一徑坐下,全然沒有方纔的歡喜之色,別開臉去:“不必換了,原本就是帶髮修行的女冠,哪裡能再着俗衣,就這麼便是了。”倒像是又慪氣了一般。
楊玉瑤正要勸時,卻聽外邊一聲聲通傳:“聖人道。”聖駕已然到了飛霜殿,她忙不迭擺擺手,讓舞姬和蘇雲幾個快快退出殿去,莫叫聖人察覺了。
蘇雲不明白這是在鬧什麼幺蛾子,只得讓綠柳和宮婢快些捲起衣料,正要隨着舞姬們退出殿去,才走到門邊,殿門卻已是被推開來,一位面白無鬚,手持拂塵的中年男子邁進來,掃了一眼門邊的蘇雲幾個,上前與楊玉環笑眯眯見禮:“太真娘子,陛下已到了九龍湖,請娘子準備接駕。”聲音尖聲尖氣,分明是個閹人。
楊玉瑤搶先道:“有勞高內侍,這就準備妥當。”向着楊玉環使了個眼色,讓她這就去更衣。
楊玉環卻是絲毫不理會,卻是略帶哀怨地望着高內侍:“我身子不好,你去報與聖人知曉,就說我怕是不能接駕,請他還是迴轉長安去吧。”蛾眉低蹙,眼中瑩瑩有淚,別過去不肯再多說一句。
楊玉瑤急的不知怎麼好,這個傻妹子,好容易聖人回了行宮,怎麼能使性子不見呢,若是真的惹惱了聖人,可要如何是好。
高力士早已明白這位太真娘子的意思,她可是聖人心尖尖上的人,自然不能開罪。他笑着打了個千:“老奴這就去報與陛下知曉,太真娘子好生歇着。”這便出去了。
楊玉瑤目瞪口呆,正要喚住他,卻聽身後楊玉環冷靜的聲音:“三姐讓他去,我自有法子。先把這些閒雜人等遣出去吧。”
楊玉瑤只得上前與蘇雲笑道:“蘇娘子不如去後殿量衣吧,聖人忽至,這裡怕是……”
蘇雲當然知道不方便,她可不想留在這裡看老夫少妻你儂我儂的場景,忙笑道:“無妨,我這就帶着她們去後殿。”腳下不停地向着殿外走去,小巧和綠柳忙不迭捧着一堆衣料子跟在其後,也是怕留在殿中看見什麼不該看的。
剛轉過迴廊,蘇雲已是放緩了步子,她如今身子笨重,實在是無法走快了,索性慢慢走着,也不着急這一時。回頭看小巧,嬌小的個子卻是捧着比自己還高的衣料子,幾乎把頭都埋在料子裡了,不禁笑了起來:“罷了,我替你拿兩匹吧。”雖然身子重了,但兩匹絲羅也沒有多少重量,比小巧搖搖晃晃捧着要好得多。
只是絲羅卻是光滑不趁手,還未拿過來,便一個手滑掉了出去,滾開去散了一地,叫蘇雲不禁皺眉。小巧綠柳手裡都是捧着許多衣料子,騰不開手來撿,她只得自己挪着步子過去,艱難地捧着肚子想要蹲下去撿。
身後的小巧和綠柳嚇得叫出聲來:“娘子,一會子我們來撿吧,你可別動……”話還未說完,卻被一個走近前來的身影生生堵了回去,愣在原地。
蘇雲只見一雙朝雲軟底輕靴停在布料跟前,拾起衣料與她,一把溫和醇厚的男聲:“這衣料是你的麼?”
她擡頭看時,只見一位年輕的男子正看着她,俊眉修目,一身銀白素面袍服,只是腰間繫着根嵌玉絲帶,頭束銀冠,瞧着倒是有幾分眼熟,正一臉疑問地看着她,似乎對她這毫不掩飾的打量有些吃驚。
蘇雲一愣,纔想起來失禮了,忙退了一步,低聲道:“是我的,多謝了。”她想不到在驪山行宮居然會遇見別的男子,這裡不是應該只有李隆基那個老男人,而眼前這個怎麼看怎麼不像已經五十多歲的李隆基老先生,除非他是天山童姥。
她胡思亂想着,接過布料就要走,卻被那年輕男子喚住了:“未知這位娘子是何人?爲何會在驪山行宮裡?”是爲何會有懷了身孕的年輕娘子在這行宮裡!
小巧原本也是瞧着這位年輕郎君很是眼熟,只是見他攔住蘇雲不叫走,這才急了,上前一步道:“我家娘子是太真娘子請來量衣裁衣的,還不快讓開去。”話是說的理直氣壯,只是面對男子看似淡然的目光,話音卻是有些不自覺地顫抖。
那位年輕郎君有些懷疑地打量了一番,見她們手裡的確是捧着衣料子,而那大腹便便的女娘卻是毫不畏懼地看着自己,目光坦然地打量着,夾雜着疑惑,倒像是自己纔是那個擅闖行宮的歹人,叫他有些啼笑皆非。
“即使如此,那真是失禮了,這匹衣料還請娘子拿好。某是驍騎衛參將李倓,隨陛下來行宮,管轄行宮禁衛,也不是什麼擅闖的歹人。”李倓含着笑意道。
蘇雲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心思來了,不由地有些臉紅,想來還是自己的眼神太過明顯,跟看賊一樣看着他,纔會讓他瞧出來。好漢不吃眼前虧,她擠出笑臉來:“多謝李將軍,我這就告退了,還有許多料子要裁剪。”抱起那兩匹衣料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小巧兩人忙跟了上去。
李倓若有所思看着走遠的蘇雲主僕三人,這位夫人倒是有趣,只是有了身子如何還肯來替人做衣裙,倒是奇怪。
飛霜殿正殿,玄宗一步步走進殿中,撩開一層層珠簾,只見胡牀上躺着個人影,背對着他,向着殿窗外怔怔出神。他輕輕走過去,一把攬住那嬌弱的人兒,口中笑道:“這是怎麼了,朕好容易趕回行宮來,你卻叫高力士來報身子不好,不肯見朕!”
懷裡的楊玉環梳着個倭墮髻,素着頭臉,半點脂粉爲施,更叫人覺得臉兒黃黃招人憐惜,眼中淚光盈盈,聲音低軟糯柔:“陛下朝事繁多,妾雖是日思夜想,卻不敢叫陛下知曉,只好每日在飛霜殿等陛下回來,好容易盼得陛下回轉,卻又怕陛下見了妾的模樣不喜歡,只好不見了。”吐氣如蘭,叫人聽得心中受用不盡。
玄宗見她模樣,心早就化了,摸着她嬌豔的臉:“玉環這是說什麼話了,就是再多朝事我不也趕回來了,哪裡能不見,想煞我了。”懷抱緊了緊。
楊玉環低低一嘆:“陛下車馬勞累,自長安趕過來怕是倦了,方纔已經吩咐準備了御湯池,一會子沐浴更衣去去疲乏之意。”
“不急,今日建寧王也隨朕來了行宮,一會子怕是還要見一見。”玄宗目不轉睛看着她嬌豔的容顏,只覺得看不夠。
“建寧王?”這倒是叫楊玉環吃驚了,旋即低聲道:“既然如此,可要吩咐收拾殿閣與建寧王安置?”
玄宗不在意地道:“高力士已經吩咐人準備了,太子不放心行宮的護衛,叫他過來這邊照管,由着他去便是了。”
“只是妾怕是不便……”太子的意思自然不是在意什麼行宮的安全,在意的怕是她這位行宮裡住着的太真娘子,果然是滴水不漏。楊玉環冷冷地想着。
玄宗笑道:“無妨,倓兒是個知道分寸的,不敢擅闖,便是見了也無妨,你終究是他的長輩。”壽王妃也是長輩,宮中妃嬪也是長輩,很是有些含糊其辭。
楊玉環有些咬牙,卻是不敢表露,只能柔順地應道:“是。”
玄宗卻是有些驚訝地看着她的打扮:“怎麼還穿着道袍,朕前些時日不是準了你不必着道袍了?”
楊玉環微微側開臉,似是不忍看自己一襲道袍:“妾終究是出了家的女冠,豈敢再着俗世之衣,只能穿着這道袍見駕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