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與孟惠孃的登門卻是讓蘇雲很是吃驚,她前一日才自刺史府搬過來,這孟府就得了消息,登門拜訪,絲毫不比方家慢上多少,看來這幷州城比她想象的要小得多。
“蘇娘子不會怪我們唐突吧,冒冒失失便不請自來。”孟夫人輕柔地說着話,向着蘇雲見禮,她身後的孟惠娘也是恭敬地拜了下去。
蘇雲請了她們坐下,笑道:“夫人與娘子怎麼得閒來我這宅子小坐?”
孟夫人喚過身後丫頭,送上兩隻提盒,輕輕笑着:“娘子自長安來,怕是還不慣幷州這邊的寒冷乾燥,吃食也是與長安大爲不同,所以特意做了些雜糕和五福餅送來與娘子。”
蘇雲讓小巧接了下來,笑着道謝:“夫人一番美意,實在是感激不盡。”
孟夫人笑着瞧了一眼自己女兒:“是惠孃的心意,只是手藝不精,還望娘子莫怪。”
孟惠娘微微低着螓首,輕聲道:“不知道娘子喜歡什麼口味,便做了棗泥與桂花兩種餡料,也不知合不合娘子心意。”
蘇雲望着孟惠娘,這位娘子與方嫺娘性子倒是大不一樣,只是這般殷勤,只怕也是有的放矢。她微微頷首:“孟娘子的一片心意,實在是叫我感激,哪裡還有不合心意的。”
孟夫人笑望着自己女兒,卻是嘆了口氣:“先前在方府的宴席上,不曾想到會鬧成那等情形,我雖然也替娘子抱不平,但終究……娘子還是莫要往心裡去。”
蘇雲目光微斂:“叫孟夫人見笑了,那日之事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豈會記在心上,方夫人也已經帶着方大娘子特意來與我道了不是,若是還計較,那便是我的失禮了。”
孟夫人點頭道:“方大娘子與我家惠娘自來是有來往,只是方府上不比我府中,方長史在幷州已經十數年,府上也是頗有家財權勢,雖然她二人年歲相差無幾,卻是難免有高下之分,故而那日在宴席上,我和惠娘都不敢多加勸阻,還望娘子莫要見怪。”
孟惠娘也是一臉難言之隱,怯怯地捏着手絹,輕聲道:“嫺娘性子率直,不大能聽得進我的話,那日在宴席上,若是我開口,只怕更惹惱了她,所以……”怯生生望了一眼蘇雲。
蘇雲依舊是雲淡風輕,這對母女與方家母女不同,怕是有意前來示弱,論起家世和地位,孟家不如方家,而那方夫人分明又是有手段的,孟夫人知道明面上爭不過方家,卻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這裡,難不成情願作妾室?
她坦然道:“那日之事不必再提了,夫人與娘子也不必太過自責,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我早已不計較了。”
孟夫人笑着接了話:“娘子寬厚大度,叫我實在是欽佩。”
蘇雲岔開話去:“夫人怕不是幷州人氏吧?”
孟夫人點頭:“我祖籍揚州,隨司馬來幷州三年,蘇娘子好眼力。”只是她臉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似乎不想多提起這個話題,“惠娘這些時日一直與我說起,十分仰慕娘子的氣度和見識,想要登門拜訪娘子,與娘子多多來往,如今到了這裡,怎麼反倒不敢說話了?”她笑眯眯望着孟惠娘。
孟惠娘紅了臉,向着蘇雲微微欠身:“那日在席上見過蘇娘子,便很是仰慕娘子的言談氣度,心裡一直盼着能與娘子結交一番,還望娘子不棄我出身尋常資質平庸,能夠允准我時時來府上與娘子說說話纔好。”
蘇雲暗暗冷笑,倒是個曲線救國的法子,如今自己不在刺史府,那邊府裡沒有女眷,孟娘子自然不便登門,便來這邊結交一番,時時登門,自然是想着能有見到李倓的一日,而且與自己交好,也不會惹得李倓反感,倒是比那方嫺娘有手段。
她看着一臉懇切期盼的孟惠娘,笑着道:“孟娘子這可是折煞我了,我不過是尋常女子,哪裡能讓孟娘子這般看重,我在這幷州城原本就是無親無故,若得了閒自然要請了方娘子與孟娘子來我這一處說話解悶。”她笑着回頭望着孟夫人:“夫人們不比娘子,怕是要操持府裡的事,不敢多加打擾,夫人莫怪我纔是。”沒有這兩位厲害的娘在,想來方嫺娘與孟惠娘也掀不起太大的浪來。
孟夫人不想她三言兩語,似乎不曾拒絕孟惠娘,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答應,推脫地乾淨,只能強笑着:“娘子想得周全,府裡瑣事衆多,怕是我也分身無暇,只好先謝過娘子的美意了。”
蘇雲笑眯眯:“原本就想着過幾日請了諸位夫人和娘子來我這宅子小坐,奈何昨日才搬進來,帖子都未寫好,夫人既然來了,我便當面請了夫人和孟娘子,過兩日來我這裡熱鬧一番,莫要推拒纔是。”
孟夫人滿口應承,春風滿面:“這個是自然,娘子來幷州頭回宴請,豈敢不來。只是娘子這宅子和下人都是新的,要設宴是否不夠人使喚,不若叫惠娘過來幫襯一番,她略通廚藝,想來也能幫得上忙。”這話卻是明着做小伏低了,讓自家的娘子去別人府上代爲打理廚房的事,分明是作踐了自家女兒。
蘇雲自然不會給她鑽了空子,笑着道:“不怕夫人笑話,我自長安帶了婆子來,這廚裡的事打點地也算妥當,不必勞煩孟娘子了,多謝夫人的美意。”
孟夫人見此,也只好作罷,孟惠娘卻是一臉平靜,絲毫不曾覺得方纔孟夫人的話有什麼不妥之處,也不羞不惱,只是聽着孟夫人與蘇雲二人閒談。
好容易送了孟家母女走了,蘇雲舒了口氣,回了廂房。
小巧一路走着,卻是低聲道:“娘子,方纔那位孟夫人瞧着倒是年輕,不過二十餘歲模樣,怎麼會有孟娘子這麼大的女兒了?”
蘇雲一愣,她倒是不曾留意到這一點,她一直顧着猜測孟家母女的來意,卻忽略了這麼明顯的事,看方纔孟夫人毫不猶豫就說讓孟惠娘過來幫手,全然不怕委屈作踐了孟惠娘,的確不像是親生母女的行徑,只是孟惠娘與孟夫人言行舉止十足十地像,所以蘇雲纔不曾懷疑過。
她眨了眨眼,與小巧道:“你使個機靈點的婆子,讓她出去打探打探,問一問那方府與孟府的事回來說與我知曉。”
待到小巧應下去吩咐了,蘇雲才揉了揉額頭,看來這幷州也不像她想得那般好待,光是這複雜的人情往來,算計防備就叫她費了不少腦筋,也不知道送去長安的信大夫人收到沒有,像現在這般小心提防着被人使壞,倒不如早些嫁給李倓,讓這羣女人死了心算了。
蘇雲還在煩惱着這些扯不斷的麻煩,卻不知道她與李倓的婚事已經惹來大風波。
大明宮清思殿中,玄宗將手裡的書信狠狠攥成一團擲到地上,咬牙道:“他竟然要娶那個棄婦爲妻,全然不顧皇家體面和尊嚴,他以爲如今不是皇族宗室,朕便不能過問他的婚事了?還是有意要娶這麼個女人,想要氣死朕?!”
一身素灰粗麻道袍,束着道髻的玉真長公主看着怒火中燒的玄宗,微微一嘆,彎下腰去撿起地上被揉的不成樣子的書信,道:“陛下又何必如此,倓兒的性子你再清楚不過,他若非出自真心,是絕不會求娶蘇雲孃的。”慢慢地將那封信展開,撫平上面層層的皺褶。
“他是真心?他對着這麼個身份的女人有什麼真心?枉費朕一番苦心栽培他,他爲了那個忤逆子寧願去守幷州,如今還要娶這麼個女人爲妻!”他怒不可遏,在殿中團團踱步,“朕這就下旨將那婦人賜死,倒要看他如何!”
玉真長公主卻是面色不改,恍若未聞,只是淡淡道:“當日先皇何嘗不想賜死武氏,陛下卻是以性命作保,更是在先皇面前立下血誓,不得以武氏爲後,如今不也加封貞順皇后,配享太廟祭祀,卻不知先皇泉下有知,是否能安心。”言辭犀利,全然不似往日的溫和親切。
玄宗不料她會說起這一樁啦,臉色青白,有些慌亂:“惠娘已死,朕不過是與她一份哀榮,並不曾真的冊封她爲後,不曾悖逆先皇之意。玉真你如何會說起此事來?”卻是錯開目光,不與她對視。
玉真長公主長嘆口氣:“當初武氏乃武后親族,武氏一族的餘孽,陛下都能爲了私情,費盡心思留她在身邊,寵愛數十載,如今卻不能容一個尋常的女子嫁與倓兒,卻是何緣故?”
“她不過是個棄婦,身份何其卑賤,豈能與惠娘想比,想來是倓兒一時糊塗,朕又豈能坐視不理!”玄宗餘怒未消,狠狠地道。
玉真長公主擡眼望着已經兩鬢帶霜的玄宗:“楊氏又何嘗不是棄婦,她還是十八郎的正妃,你如何要讓她入宮,伺候左右,寵愛有加?”
玄宗一時竟然答不上話來,卻是惱羞成怒,若非跟前的人是玉真長公主,只怕即刻便要雷霆大作,雖然如今忍着怒氣,臉色卻是極爲難看的。
玉真長公主全然不曾懼怕,只是無奈地搖搖頭,回身到香案前,與上奉的三清神像點了香,閉目一嘆:“惠娘已死,便是她不死如今也不會再是陛下心中舍不下的那個人了,你又何必爲了楊氏那幾分相似的容貌言行,就留了她在身邊,瑁兒是惠孃的兒子,你怎麼忍心。”
玄宗此時慢慢平靜下來,微微苦笑:“便知道瞞不過你,只是朕已經不再年輕了,也不知還能再活多久,只是想讓這麼個與惠娘一般模樣的人能夠陪在左右,至於那些罵名,由得它們去吧。朕會替瑁兒另選一門合適的親事,不會委屈了他的。”
玉真長公主回過頭,帶有幾分譏諷地看着玄宗:“陛下既然能夠爲了那一分對惠孃的情意納了壽王妃入宮來,卻又有何道理不讓倓兒娶蘇雲娘,她不過是與夫家和離,卻非有夫之婦,並非什麼敗壞德行的人。”
玄宗此時無言以對,只是深深望着玉真長公主,許久才低聲嘆道:“你還在怨朕,怨朕把張紹之女許給了太子,才讓她被害死?”
玉真長公主垂下眼簾,面上平靜無波:“陛下乃九五之尊,大唐之主,天下皆爲陛下的臣民,自然生死也由你定奪,豈敢有半點怨恨之意。”她緩緩擡起頭來,“只是張紹已死,我當年不能求陛下開恩,也不能阻攔陛下將張氏賜給太子,如今倓兒的婚事,我卻是不能不過問,他既然心有所屬,只請陛下成全。”
她忘不了,三十多年前,張紹因爲被武后男寵張氏兄弟謀逆一事牽連,舉家獲罪被誅,原本她與張紹早已暗訂鴛盟,卻是隻能眼睜睜看着張紹被押赴刑場誅殺,她已是心如死灰,自請出宮修道,而知道張紹的妾室留有一個女兒,便將她帶到安國觀中悉心養大,便是李倓之母張氏,卻被太子求娶,玄宗將張氏以宮人身份賜給了太子,玉真長公主百般阻止,卻是未能成功,只能再一次看着張氏一步步去了東宮,終於生下李倓丟了性命。
她也曾怨恨過,只是死者已矣,過去了這麼多年,或許唯一的願望只剩下能夠盡力照看李倓和蟲娘了,那些痛徹心扉的往事就讓它在這數十載的清冷孤苦的歲月中慢慢淡忘。
這一對天下至尊至貴的兄妹在殿中沉默相對良久,終於玄宗嘆了口氣,慢慢轉身向着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疲憊無力地話:“由得他吧,若是能讓你的怨恨少一些,能讓朕的心好過一些,便由得他娶了蘇雲娘就是了。”
一切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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