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雨未歇(3)
李珩與林笑愚二人聞言隨即坐定,看向喬凌菲。
喬凌菲翻出新紙,蘸了墨,於紙章之上畫下一幅路線圖道:“這便是昨夜裡我等往那鬼市中行進的路線圖,”說着便指向途中一處屋子說道:“此處乃是櫃坊,便是遇見那顧酒郎前輩之地,”隨即又沿着一條路線直至東北一隅之處道:“顧酒郎前輩將我等引至此處邸站,正是於此處,拜見那鬼市掌老。”
李珩指向向西北的一條小曲說道:“莫非此處線路便是那亞歸士藏身之所?”
“正是,”喬凌菲捏着下巴看着所繪圖紙正中所標示的一口枯井說道:“只是這暗道,難以分辨,這亞歸士所處院落空井之下所隱藏暗道如何通往這獨柳樹下。”
林笑愚笑道:“凌菲,你可知這獨柳所爲何用?”
喬凌菲聞言搖頭,看向林笑愚。
“大唐子民百神皆祭、百鬼皆避。天上的星宿,地下的山川大澤、巨樹奇石萬物有靈。自聖人至庶民都渴望得道成仙,既有成仙一說便少不得鬼神之說。利人市中那獨柳,乃是行刑之處,”林笑愚看向喬凌菲說道:“自古有云刑人於市,與衆棄之,故而這行刑之效用當以殺一儆百爲震懾,而這利人市乃長安城中最爲繁華坊市,故而自太宗起,這利人市獨柳,便列行刑之處。”
“只是這坊市中百姓,皆信鬼神之說,這柳木,亦爲鬼怖木,乃是柳宿,屬土,爲獐,故又稱柳土獐,爲南方第三宿,居朱雀之嘴,其狀如柳葉,嘴爲進食之用,故柳宿多吉。故而坊間百姓皆崇這獨柳可安家宅、驅邪祟。”李珩補充道。
“這柳木,自坊間傳聞,亦有“留”字之意,既是將這柳木之下亡魂惡鬼,縛於木中,”林笑愚又道:“自然這些鬼神之說於我等而言皆爲虛妄,倒是這障眼法一說頗爲有趣。”
喬凌菲不解問道:“障眼法?”
林笑愚答道:“相傳太史局將侍郎李淳風便是以這枯井救下一名將軍。”
喬凌菲聽這林笑愚提及李淳風登時來了興趣問道:“竟有此事,快快,說來聽聽。”
“左武候中郎將遵禮,遭御史彈劾誣陷與妖人勾結,圖謀不軌,太宗皇帝一時不查,聽信讒言,將這李將軍斬首於西市當中。彼時太史局將侍郎李淳風得知此事,又不願與太宗就此事爭議,故而暗地裡將這李將軍救下。”
喬凌菲一個白眼飛向林笑愚道:“重點,是如何利用這枯井救人!”
林笑愚尷尬笑笑,便將這“無頭將軍”之傳聞告知喬凌菲。
太宗時期,左武候中郎將李遵禮,長相俊美,人稱五娘子,因其官職左武衛將軍,封號武昌郡公、屬縣又屬武安縣,皆有“武”字又爲“五娘子”。李世民對此甚爲疑忌,遂革其禁軍職。繼而御史彈劾其誣陷與妖人勾結,圖謀不軌,太宗信之,遂命斬首。
李淳風得知此事,不願與太宗辨,隨即諫於六月十三斬於西市。
行刑當日,至午時,狂風驟起,衆人目不能視。待風止,只見刑臺之上那李將軍已然屍首分離,監斬官差仵作殮屍安葬。
而後三日,每有過往行商路人,行經此處便隱約可聞樹下傳來那將軍痛哭之聲。偶有行人於夜間見那將軍身着甲冑,手持利刃於獨柳之下,卻赫然見那頭顱正環抱於那將軍手中。
據傳聞道便是那李淳風窺得天機,料定那日有風,便提前安頓了那李將軍,趁風起之時,以屬將做替換,將那李將軍藏身於枯井之中,再以蠟染頭骨描繪那將軍頭顱,將那死囚頭顱一併由李將軍帶入枯井之中。故而及這仵作殮屍之時亦未察覺當中異樣。
而後又囑李將軍於夜間叫冤,以免閒人靠近那枯井察覺有異,直至三日之後夜間又差人將那李將軍自井中救起,又聽李將軍之命取來甲冑,那將軍念那屬將之恩,便欲以將領之姿送行,將那屬將頭顱一併自井中帶出。
故而這夜間好事之人所見,那將軍實爲垂頭,腰間環抱乃是那屬將頭顱,只因夜裡看不清楚,便道是那無頭將軍環抱頭顱自井中走出。
李珩皺眉道:“亦是因此傳聞,這利人市行刑這監斬官,也是看準了這當中的玄奧,故而衍生出了許多腌臢的勾當。自然這暗地裡的勾當也少不了那鬼市掌老的參與。”
喬凌菲這才聽了個明白,暫且不論那李淳風“無頭將軍”一案的真實性如何,倒是爲後世這些貪官污吏提供了一條生財之道,處死之人便可借這枯井偷樑換柱。圍觀民衆自然爲常日裡這西市做營生的居多,顯然也逃不過這掌老的監視,如此一來這麼一條完美的黑色產業鏈便悄無聲息的形成了,只是,這與今夜之事有何干系?
喬凌菲隨即問道:“講這麼多,只是爲了講個睡前小故事?”
林笑愚聞言一愣,笑道:“這暗道即可通往那亞歸士所藏身院落,你說這掌老可否知曉?”
喬凌菲登時醒悟:“莫非這掌老與那吐蕃亞歸士暗裡勾結?”
李珩看向喬凌菲無奈道:“勾結倒不至於,只是少不了些利益往來罷了,”說着李珩便將自那掌老處所換來的破舊紙張遞陳於桌上道:“據掌老暗樁所報,自十年之前,便是左武衛將軍黑齒常之擊潰吐蕃之時,青鳥衛十數人逃至利人市中,潛藏身形,而後便有亞歸士追殺而至,只是這掌老並不阻兩方廝殺,只是看重利益,吐蕃亞歸士斥重金購得青鳥衛下落,便與一夜之間幾乎屠戮殆盡。僅有一人逃出生天,而此人也是沒了蹤跡,而後這亞歸士多番欲尋得此青鳥衛,卻都無疾而終。”
喬凌菲點頭道:“果然如此。”
二人看向喬凌菲同時問道:“爲何如此說?”
“林小魚,你可記得此前楊清懷一案時追捕青煙那日,我與一衣着相仿胡商相撞。”
林笑愚點頭道:“自是記得,而後我與河靈一同去調查過此人,並無異樣。” 喬凌菲道:“若是所猜不錯,那此人便是那逃脫青鳥衛!”
“如何得知?”
“據我猜測,那胡商並非無意間與我相撞!而是有意爲之,”喬凌菲沉思道:“一來,爲阻撓我去追那薩摩姑娘,二來則是混淆北鑑司衆人視線。那人與我衣着相似,暫且不論,敢問何人去往勾欄之地會提前備了着裝?”
林笑愚隨即陷入回憶當中,的確那日怕是出了岔子,便自二樓躍下,追至之時,卻見那人並非喬凌菲,而後折返大堂中時,又見那胡商換了着裝,於中庭角落中就坐。若不是今日喬凌菲提及此事,倒也不會在意可是細想之下卻是如此,敢問何人會提前備了着裝往勾欄裡去。
“不僅如此,”喬凌菲繼續說道:“此人當是對我等行蹤有所瞭解,且是久居長安之人。”
林笑愚聞言又是眉頭一皺,看了眼李珩又問道:“何出此言?”
“你想,那日我等往醉月閣去所備衣着乃是於東市當中隨手購得,怎會如此得巧合與那胡人衣着相似,常日裡胡人皆以胡服爲主,鮮有胡人着漢人服飾。”
林笑愚點頭稱是。
李珩看向二人說道:“如此看來,那青鳥衛當是尾隨你等一同去往醉月閣中。”
喬凌菲點頭道:“當是如此。”
堂內登時陷入沉默,直至方鶴臨返回大堂見衆人皆是眉頭緊皺方纔開口道:“怎的?這般模樣。”
喬凌菲問道:“河靈,你可還記得此前追捕薩摩雅娜時,與我相撞那胡商?”
方鶴臨道:“不知,怎的?”方鶴臨自然是不知這與喬凌菲相撞那胡商之事,彼時聽聞那人逃竄,便穿窗而出,循着屋檐追了出去。
林笑愚說道:“第二日你我二人同去查胡商你可記得?”
方鶴臨撓頭道:“倒是記得。那胡商並無異樣,久居長安,平日裡於利人市當中做些皮貨營生。”
喬凌菲隨即說道:“你往西市走一趟,將那胡商帶往大理寺來。”
方鶴臨聞言便道:“好嘞。”隨即便出了門往西市趕去。
喬凌菲隨即又看向桌案上自己所繪製的地形圖道:“多多押送那吐蕃亞歸士,當是自來路折回,而昨夜我等沿來路追回之時卻未見異樣。”
李珩言道:“正是,沿途之中並未見有打鬥痕跡,以其身手,尋常人難以近身,只怕是遭了埋伏。”
喬凌菲看着手中的小葫蘆嘆道:“看來這小玩意兒還真得派上用場了。”
“瓠符?”林笑愚見喬凌菲手中把玩的葫蘆印登時瞠目道:“凌菲,這瓠符從何處得來?”
未等喬凌菲開口,李珩說道:“乃是那鬼市顧酒郎前輩所贈。”
“可是前朝虎賁郎將顧酒郎?”林笑愚問道。
“正是此人。”李珩答道。
林笑愚看向喬凌菲道:“這瓠符竟當真存在。”
李珩對這顧酒郎倒是有所瞭解,只是對這“瓠符”之事卻是全然不知,故而亦是不解的看向林笑愚。
林笑愚隨即道:“據說當年虎賁郎將征討琉球之時便得摯友李淳風相助,方得大勝,而這瓠符便是當年李淳風贈與顧酒郎先生之物。據說這瓠符一出百鬼皆哭,自然是些也是傳聞罷了,不足爲信。”
林笑愚將手中這瓠符遞還給喬凌菲說道:“不過這瓠符一諾可傾五嶽一事倒是在江湖中傳聞已久,”隨後又看向李珩說道:“此事司丞當事知曉。”
李珩點頭道:“此事倒是有所耳聞,當年隨檢校右衛大將軍行往西域之時之時,曾得高人相助,只道是‘見符不負’,卻並不知竟是這瓠符。”
林笑愚道:“當年也只是偶然聽得那裴大將軍說起過罷了,倒是並未當真,凌菲若是有此瓠符,這多多一事,當是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