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阮郎迷(2)
冉顏立刻趴到地上,唰的一聲,一把刀閃着寒光從頭頂飛過,插入前面的樹幹上,刀身嗡嗡作響。
不待片刻喘息,又是一陣呼嘯的風聲傳來。
冉顏迅速的翻了個身,眼睜睜的看着一根胳膊粗細的大木棒朝她面門襲來,當下也不容的她去關注別的,揮起匕首格住木棍。
但這個人的力氣顯然比冉顏要大上許多,冉顏的阻擋,只形成了一個猛的緩衝,那根木棍還是砸在了她頭頂,不過力氣被削弱一些,並未將她砸暈。
冉顏一翻身滾出兇手的襲擊範圍,喘息微定之後,她也看見了兇手:全身穿着黑色布衣,整個頭部亦被緊緊包裹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
林子裡的光線太暗,冉顏驚魂未定,還未及適應眼睛,黑衣人的棍風又掃了過來。
一寸短一寸險,冉顏手中雖是利器,卻被對方長棍逼的不停向後退。那人專門招呼冉顏的頭部,一旦不留神,可能就會被砸暈過去。而且對方顯然是會武功的,即便不怎麼高明,也非冉顏能敵,兩個照面,手臂已經中了好幾棍,疼的她渾身冒汗,但手中抓着的唯一救命的短匕卻絲毫不敢鬆手。
對方揮棍的速度也有兩次停滯,似乎訝異冉顏遭受這麼大的力度,恐怕手骨都斷裂了,居然還能負隅頑抗!
在這短暫的停滯之後,緊接着是更猛烈的攻擊!但是這短短的喘息對於冉顏來說已經足夠,她忍着痛偷偷取出一包藥粉,在對方棍子未至之前揮了出去。
棍子帶着呼嘯的風聲直襲冉顏的天靈蓋,這一下,她根本連躲的時間都沒有,就在她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之時,棍子戛然而止在她頭半寸,微涼的風掃的她頭皮發麻。
冉顏擡眼看過去時,卻見一個壯漢揮劍如同削蘿蔔一般把木棍砍斷,長刀直逼黑衣人胸腹。冉顏認出此人是蕭頌的護衛,叫做白義。當下鬆了口氣,卻發現腳下軟軟的並不似踩在地面上,她剛剛挪動半分,腳邊土地陡然塌陷。
“站在那裡別動!”蕭頌急急趕到,便看見這令人心驚的一幕,喝出這聲的同時,身形如電的閃身過來,長臂一把撈住冉顏的腰,從正在塌陷的地面上微微借力,落回原處。
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冉顏被蕭頌緊緊箍在寬廣的懷裡,只聽見身後轟的一聲,以及蕭頌長長的吁了口氣。
冉顏偏過頭,看見自己方纔站的地方有一個大坑,泥土順着冉顏踩漏的地方塌陷下去,露出裡面一根根尖尖豎立的竹竿,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剛纔掉下去,絕對的千瘡百孔。
看來兇手早就對計劃好要取她性命。
緩過神來,冉顏連忙提醒道,“快去找歌藍和晚綠!”
蕭頌聲音裡帶着些許放鬆後的沙啞,“放心,她們倆只是受了點傷,雲從寺的師父正在救治。”
“幻空呢?”冉顏追問。
蕭頌頓了頓道,“她倒是活蹦亂跳的,哭的特別有力氣,不過我若再晚個一時半刻,沒命的可是你!”
冉顏鬆了口氣,最擔心的事情都有了着落,不禁放鬆起來,蕭頌身上帶着微涼的水汽,男性氣息鋪天蓋地的將她包圍,她的臉被蕭頌用手從腦後緊緊的按在健碩的胸膛上,能清楚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聲。
情形有些尷尬。
冉顏爲了轉移注意力,心裡暗暗計算一下,擡頭問道,“心臟每分鐘跳動一百三,你是不是閒的太久,導致身體變差?”
蕭頌臉色一黑,雖不知道什麼叫分鐘,但完全不影響他對這句話的理解,敢情這一出英雄救美,末了還被美人嫌棄身體不夠棒!蕭頌哼哼道,“不勞冉醫生操心,在下就算跑完整個山頭絕無任何問題。”
因着他個頭較高,冉顏的頭頂只抵到他下顎處,根本看不見蕭頌微垂的眼眸裡帶着異樣的神采。
緩了一會兒,蕭頌鬆開冉顏,面色如常的帶着淡淡的笑容,“手還能動嗎?”
手臂微微一動,便是鑽心刺骨的疼,脊背上猛然冒出一片冷汗。
“骨頭斷了?”蕭頌眉頭一皺,一股迫人的威勢便不自覺的顯露出來。
冉顏嘶了一聲,“左手沒問題,右手小臂斷裂。”
蕭頌不言語的撕掉自己袖子,手法嫺熟的幫她處理手臂,他還滴着水的黑髮垂在臉側,胸口,背後,將素白的中衣浸溼,從枝椏漏下的斑斑月光中隱隱能看見結實的胸腹和背部,輪廓分明的面上和脖頸沾着瑩亮的水珠。這副模樣竟似乎是急匆匆的從浴桶裡剛爬出來。
身後白義和黑衣人打的如火如荼,冉顏這個門外漢也看出,只短短時間黑衣人已經是強弩之末,恐怕撐不了多久了。冉顏這廂正想着,只見那黑衣人手中兵器一鬆,竟主動將胸口遞到白義的刀口。
冉顏張開嘴還未及出聲,便聽噗的一聲,利刃穿透身體。
白義怔了怔,將劍拔了出來。黑衣人依着樹幹緩緩滑落,歪倒在一叢灌木邊,目光微轉,正對樹林口。
剛剛圍上來的府兵也沒想到這人竟會尋死,一時都愣住。樹林裡的喧鬧陡然安靜下來,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
“屬下該死!”白義反應過來,連忙朝蕭頌跪下請罪。方纔激烈打鬥都沒有流幾滴汗,現在卻驟然間溼透了整個中衣。
今晚蕭頌讓他在二十丈之外保護冉顏順便埋伏抓捕蘇伏,他卻只顧佈置人手等待蘇伏自投羅網,導致冉顏險些丟了小命。
保護冉顏,“順便”埋伏……
蕭頌說的這個先後順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私下認爲冉顏也不會遇上什麼危險,還是抓捕蘇伏比較重要,這是他的第一錯,第二錯便是失手殺了案子的重要疑犯。
蕭頌扶起冉顏走了過去,淡淡看了白義一眼,似乎並無絲毫怒氣,平靜道,“揭開罩面。”
依着經驗,白義卻覺得更加糟糕,當下也不敢再多想,隨手把劍插在身邊,伸手扒開黑衣人的罩面。
一張極爲平凡的臉露了出來,約莫四十歲上下,眉眼平和,神態安詳,眼睛裡帶着淡淡的霧氣,呢喃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之後緩緩閉上眼睛。
冉顏認出此人正是淨垣師太,可她不是被收押了嗎?不過仔細想想,她是個不問世事的出家人,也沒有人想到她會武功,一般的牢房也管不住她。
冉顏這具身子不大好,又經歷一番激烈搏鬥,早就有些支持不住,一旦放鬆下來,眼前便一陣陣的發花,看見的畫面越來越模糊,身子一晃,只聽見蕭頌焦急的呼喚聲,旋即落入一個極溫暖的所在。
一夜無夢。
清晨被子裡的冷意令冉顏陡然醒過了,微微動了動身子,右手臂鈍痛瞬間傳到每個神經末梢,痛的她連寒毛都豎了起來。
“邢娘?”冉顏出聲喚道。
外面咚咚咚的腳步聲顯得有些急切,不過片刻,冉顏便瞧見了邢娘一張被淚水泡到有些浮腫的臉,邢娘跽坐到榻前,嘶啞的聲音道,“可嚇死老奴了!娘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冉顏忽然想到昨天的事情,“淨垣師太死了?”
“死了,什麼出家人,合該得死!”邢娘咬牙切齒的道。說罷又柔聲和氣的道,“娘子在此處靜修已經月餘,不如求郎君,我們回府吧,這外面實在太危險了,現在有蕭氏和崔氏的提婚,郎君怎麼着也的緊着你。”
回府就安全了?恐怕未必吧。冉顏不可置否的嗯了一聲,也並未同邢娘爭辯。
“娘子醒了?”晚綠端着一盆水進來,聲音啞的厲害。
冉顏擡頭便看見她包着厚厚素布的脖頸。
晚綠察覺她的目光,摸着脖子笑道,“我這近來也不知怎的,是個兇手都跟我的脖子過不去,這不,昨晚又被吊到樹上去了,嘻嘻,不過這回有歌藍陪我一起被吊,好歹有個伴。”
邢娘猛的敲了她一個爆栗子,怒道,“你當是什麼好事,主僕三人打鬼門關險走一趟,還一副嬉皮笑臉的猴皮樣!”
晚綠嘴上說的輕鬆,心裡卻也有些後怕,昨晚幸虧白義來的及時,她和歌藍被吊在樹上不過幾息的時間,而且還用手撐着,否則那麼細且韌的線,只需片刻便能將她們的喉管隔斷。
晚綠揉着腦袋,湊近冉顏對她耳語道,“幻空正等在門口,說劉刺史正帶人挖墳呢!娘子要不要去看。”
冉顏心中一動,起身道,“走,去看看。”
邢娘見冉顏又要出去,立刻狠狠瞪了晚綠一眼,阻止冉顏道,“娘子!老奴求您消停消停吧,昨晚若不是蕭郎君相救,您可就……往後他也不能總護着您啊,娘子還是早些別管這些事情的好。”
提到蕭頌,邢娘心裡就滿是惋惜,她本來極看好蕭頌,儀表堂堂,位居高官,持重沉穩,看上去是個能護住人的,這個年月,尋夫君不就是尋個依靠嗎!
而昨晚的事情更印證了邢孃的猜測,只可惜蕭頌命格太硬。邢娘一心爲了冉顏好,自然只求平安不圖名利,忍痛放棄。
“淨垣也不一定是真兇,或者說不定有同夥,我得去看看,否則她的同夥再來殺我滅口,豈不是更糟?”冉顏一邊由着晚綠服侍着穿上衣物,一邊安慰邢娘道,“等這個案件一結,我保證不會再摻和這種事。”
經過這件事情,冉顏也徹底明白了,大唐律法雖然已經比較完善,卻比不得她那個時代,連保住自己的實力都沒有,再繼續驗屍的話,保不準哪天就真的被滅口了,連身邊這些人恐怕也都會遭殃。所以她對邢娘說的話也絕對不只是敷衍。
看來只能另尋出路。
冉顏垂眸嘆息,就如同她一開始想好的,在大唐行醫賺點體己錢傍身。只是一開始的時候偏離了她原先設想的軌道,以至於一但參與案件,拿到解剖的手術刀,渾身的血液都本能的燃燒起來,早就渾然忘我。
這次的教訓猶如當頭棒喝,讓她清醒過來。
邢娘見她神色認真,眉間有鬱郁之色,便也不再阻止,只道,“娘子能明白便好。”
邢娘嘆息着看冉顏走出去,如果自家娘子不再任性,桑先生倒真的是個不錯的選擇,就算沒有什麼博陵崔氏,憑着兩人的手藝也能過的不錯。
冉顏戴上冪籬,剛剛走出大門,便看見縮在竹籬邊的幻空,一張小臉比昨日見時更加蒼白,她見到冉顏出來,蹭的站了起來,聲音弱弱的道,“你昨晚說幫我驗屍的,還作數嗎?他們在挖母親的墳……”
“自然作數。”冉顏看着她,表情不自覺的便柔和起來,“不過,你能把昨晚的曲子再給我哼一遍嗎?”
幻空呆呆的看着冉顏,良久才道,“你不繃着臉的時候,真好看。”
冉顏怔了怔,卻聽她道,“那我唱了啊,你要說話作數的。”
說着便輕輕哼了一起來,淒涼的曲調裡帶着微微的稚嫩,冉顏慢慢走着,與她並肩往庵外去。
一路聽幻空哼着歌,靠近庵外時,便聽見尼姑誦經的聲音。
昨日經過的那個側門附近又兩個府兵把手,看見冉顏和幻空過來,也並未阻攔,冉顏一進門便看女尼們圍繞墳墓盤膝而坐,雙手合十,虔誠的誦着超渡亡靈的經文。
墳墓已經挖了一半,蕭頌見冉顏過來,不禁皺眉,卻並未問什麼,反而解釋案情道,“墳墓有一半的土是新埋的,顯然近期之內被人挖開過,不過表面草皮遮掩的極好。你昨日怎麼會在這裡?”
冉顏眯着眼睛,透過冪籬皁紗看着清晨的陽光,落在鮮紅如血的秋海棠上,“我聽見幻空的歌聲,便過來看看,不想正中了兇手的計謀。”
蕭頌目光銳利的轉向幻空,“昨晚爲何到這裡來?”
幻空朝冉顏身後縮了縮,小聲道,“師父告訴我說是母親的祭日,秋海棠開的正好,母親能聽見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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