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恍然,佛道思想不兼容,所以在天道求索上也截然不同,寧道奇沒有達到借鑑的目的,反受其害。
佛家追求正果,求的是突破人體這具皮囊的限制,重的是精神的參悟。而道家追求長生,求的是天人合一,如列子所言凌虛御風,逍遙宇內,重的是肉體的永恆。兩者有着本質的區別。
所以佛家大師坐化後,常有舍利留諸後世,而道家煉丹,固本培元,延長壽命。舍利中藏有高僧畢生參悟所得的玄理,可供後世弟子領悟,而道家一旦在體內結丹,意味着從此壽元倍增,有更多的時間感悟天地。
可以說,佛家修的是來世,道家則主修今生。
凌風體內的三嬰從某種意義上講,更像是另類的生命體,偏近於道家的元嬰,可與道家所說什麼結丹成嬰化神之類的扯不上邊。道胎還好說,而舍利與魔種爲何也會隨之破碎成嬰,並不是他憑藉思考可得的範疇。三嬰將來會發展成爲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
凌風嘆道:“道長應該知道,歷來佛家昌盛後必然要面臨一次覆滅之災。當此亂世,佛教大興。將來無論誰當家作主,都會有滅佛之舉。道長還是趁此良機,擇一明主爲道門早作打算纔是。老道何嘗不知此事。老道正因有此名繮利鎖羈絆,始終無法勘破最後一步。都道大道無情,老道仍是放不下。”
寧道奇緩緩起身,手中魚竿的釣絲倏地捲起,繞了百來圈纏到竿上,連同竿一道被他隨手插到空空如也的魚簍中。
凌風苦笑道:“道長是要動手了麼?”
他想到,既然是三次出手的機會,那麼說明今次就是最後一回了,慈航靜齋真看得起自己。
第一次是二十八年前逼鄭乾歸隱,從此困居襄陽;第二次是十幾年前與石之軒比鬥,拆散那一對恩愛夫妻。這一次後,寧道奇就是真的解脫了,說不定就可以邁出那最後一步,完成畢生的夢想。
寧道奇兩眼望天,柔聲道:“梵齋主給老夫的條件是務必將明兄留在大興,老夫拒絕了。”
凌風理解,寧道奇本身毫無殺意,若強行逼迫他殺人的話,無疑會打亂他的道心。道家講究清靜無爲,但又要合乎本心,寧道奇修的是自然之道,而非殺戮之道。所以寧道奇拒絕這個要求理所應當。
凌風感興趣的是他最後答應那老尼姑什麼條件,靜聽下文。
寧道奇續道:“老夫所作所爲無不瀟灑隨意,只有答應靜齋的條件後才陷入諾言的泥潭,居然要違背本心而爲,幾爲桎梏。”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望向他,“老夫知明兄非是大奸大惡之人,體內除魔門邪帝所修的魔種外,還有我道家的道胎與佛門舍利。自古同修三家所學者是絕無僅有,明兄若真可以將三者合一,必可成就爲遠愈老夫的存在,邁步那最後一關。”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鄭重,“老夫愛才之餘,還要告知明兄,三者一旦無法兼容幷蓄,勢必會釀成大禍,兇險之處,不亞天劫,明兄的心神會否影響亦未可知。”
凌風再次聽聞“天劫”一詞,心下奇怪,這是道家用語,但什麼人才會橫遭天劫呢?天劫是否如那些小說中所描繪的一樣,天雷降下,直擊修行者的肉身與元神?
這些他無從思考,遂點頭受教道:“此中關節,明某自然知曉,多謝道長教誨。”
寧道奇笑道:“今日就讓老夫與明兄切磋一番。若明兄無法入水遁走,就怨明兄運道不濟,如何?”
凌風總算知道,靜齋給了寧道奇極大的自主權,畢竟她們無法命令這位大宗師。可正因如此,寧道奇此言看似給了他頗大面子,實則是句廢話,若他入水,寧道奇絕無阻攔他的可能,只能以無上玄功來搜索追殺。
相反,寧道奇卻可以固守道心,從而渾無破綻,這樣的他纔是最可怕的。
若凌某人落敗,縱是寧道奇不殺他,只怕他也經受不起大宗師的打擊而傷重身死。
此舉唯一的好處是,凌風不必再考慮想象中千里逃亡的生涯。一切恩怨是非都在這躍馬橋上了結。
看着面前從容自若的寧道奇,凌風首次現出凝重之色,翻身起來,斜退半步,距水面反遠了尺許。他若只想着逃走的話,明年的今日定是他的忌日。
無敵的信念纔是他的真正支柱!
寧道奇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似漫不經心地道:“今天就是城破之日了!”
凌風驟然聽聞此消息,以他的心境不由心神一震,隨後立即暗呼不妙。
高手之爭,就在一着之差,稍有不慎即可能是橫屍倒地的結局,哪由得這般分神。
果不其然,在他心靈空隙的當口,寧道奇身形倏動,道袍在晨風中拂揚飄蕩,推出一掌平淡無奇地擊向他的面門,速度卻迅捷無倫,柔和而莫可抗禦的勁氣像一陣長風般刮至。
更可怕的是,寧道奇此舉充分利用了拱橋的地勢。在這段短暫的距離裡,他衝行的角度和軌跡與躍馬橋的坡度有種渾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從高處衝下,與流經處合成一體,完全依乎天地之理。
寧道奇這等人物還耍這等手段,充分說明他對凌風的重視。能輕易從四大聖僧手中逃脫,這就足以將他的實力估計到三大宗師的級數,雖說這裡面不乏四大聖僧大意的成分。
罡風疾勁,撲面而來,以凌風強橫的修爲仍感到耳膜給呼嘯的風聲刺得痛楚。
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寧道奇這一掌的威力和速度。
毫無花巧的一掌,偏顯盡了天地微妙的變化,貫通了浩淼宇宙的秘密。
在凌風的眼裡,對方把橋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盡致,令他頓時感到自己像給孤立起來,變成對方與躍馬橋兩者之外的多餘物事。
這種感覺玄奧古怪之極,若非是他這級數的高手,絕不會有此直覺的感受。
凌風知道他不能退,此時一退,必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在氣機牽引下,此消彼長,對方磅礴浩瀚有如江海的浩然勁氣勢將如附骨之蛆緊隨而上,從而他就會給壓着打,難以翻身。
他也算身經百戰,值此危境亦夷然不懼,靈臺一片清明,心神晉入無我無相、無悲無喜的奇異境界,迅速作出應付的對策。只見他雙足猛撐,沖天而起,反客爲主地彈到半空,再以獅子搏兔的姿態下撲,腳上頭下地雙掌齊出。
對方若不變招,就唯有與他硬撼,他自忖得舍利元精相助後,掌力該不會弱於任何人。
朝陽映照下,寧道奇淡然一笑,灑脫之極,改斜衝向下爲仰衝向上,最厲害處是循某一奇異軌道攻向凌風。他果然不愧是大宗師級的高手,這一招使得渾然天成,不見斧鑿,使得凌風由上至下的優勢盡失,再難發揮半空中的威力。
寧道奇神目如電,與凌風凌厲的目光劍鋒相對地交擊着,他那溝通天地的神秘力量化作無形的氣勢有若長江大河般源源不絕地壓下凌風。
凌風也不沮喪,面色不變,體內卻暗中運起三分歸元氣,各般真氣依合奇異的經脈路線而行,最終匯聚於雙掌之上。
趁寧道奇還未使出壓箱底功夫“散手八撲”前,他要佔得上風,將對方逼退才行。
不與大宗師交手,永遠不知大宗師的可怕之處。
凌風真正的保命手段不是三分歸元氣,而是他苦修《道心種魔》所來的精神力。但此時在寧道奇恬適淡然的動作中暗含不知多少威壓,無形而有質的氣勢有若鋪天蓋地的巨印,以凌風之強亦不得不運起精神來化解無邊無際的壓迫。
精神力的迅速消耗流失迫使他不得不改變戰略,提前使出目前威力最大的武功三分歸元氣。
在這場氣勢交鋒中,凌風無疑輸得徹底。他提前使出三分歸元氣,實是迫不得已,無奈之極!